李无为的剑突然暴长两寸。
没有人会预料这一变故,因为这剑仿佛有了灵性,就象人伸拳般自然。
黄须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剑尖已到了他的咽喉。
也许不等刀落血溅,这一剑就洞穿了他的咽喉。
黄须儿惊而不乱,一个后仰,身体已倒飞出去。
李无为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追赶。
黄须儿暗自庆幸,忽然看到李无为一脸的古怪表情,不禁脱口而出道:“你看什么?”
李无为看着他的脸,没有吭声。
黄须儿满腹狐疑地用手在脸上一抹,褪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子来,那一篷黄胡子也全掉在了地上。
这是一张四十岁左右中年人的脸,虽然皱纹已悄悄爬上他的前额,但没有人能否定他的俊美。年轻时候,他一定迷倒过无数的少女,他不正是少女绮梦中朝思暮想的人吗?只是他的脸呈蜡黄色,如同蜡染,增添了些许的诡异。
他呆住了,仿佛不相信这个现实。
他虽然躲过了这一剑,却没有躲过那道剑气。
剑气划开了他的人皮面具,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
他的感觉,就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剥光了衣服袒露在大庭广众之前。他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但第二感觉告诉他这是徒劳无益的。
他已习惯了藏在面具后窥探别人,却难以忍受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李无为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和惋惜,“你就是南宫世家的二当家南宫朱衣,原来‘两面三刀’就是南宫朱衣。”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
谁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南宫朱衣是一位惊才绝艳的翩翩美男?
论才华,论武功,论相貌,论气度,论人缘,他哪样不比南宫华衣强十倍?陪伴他的永远是鲜花和掌声,美女和烈酒,走到哪里,都有人为他喝彩,为他痴迷,他只有一样比不上南宫华衣——他比南宫华衣小了三岁。
小了三岁本来并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他,注定要被南宫华衣踩在脚下。
南宫世家有着铁一样的家规:只有长子才能继承万贯家财,执掌南宫世家。
所以,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哪一方面都及不上他的兄长——南宫华衣——在众人艳羡目光中坐上富甲天下的南宫世家的宝座。而他,却一无所有。
除了黯然离开,他还能做什么?
落拓江湖,失意人生,多少次他对着血红的夕阳狂喊发泄着自已的愤怒,多少次在美人的怀里痛饮烈酒麻痹自己的神经,可是发泄过、醉过,一切还是依旧。
壮志消沉,容颜枯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衣衫单薄、蓬头垢面的他,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让他忘却一切的痛苦。
他没有死,因为了遇到了一名女子。
白雪皑皑,梅花吐艳,可她的肌肤比雪更白、她的容颜比花更美。那充满仁爱的眼眸,那黄莺般悦耳的语声,让他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
她是多么美啊!他为她而生。
他爱着她,她也爱着他。花好月圆,如胶似漆,花一样的岁月,在柔情蜜意中不知不觉地流淌,还有比热恋中的男女更幸福的人吗?
可是,美好的日子为什么总是弹指即逝?为什么人在甜蜜中睡去,却常常在恶梦中惊醒?是上天忌妒他的幸福,才要惩罚他吗?还是他本来就是个不祥的人?
他昔日的仇家终于找上门来,一场恶斗之后,她就象鲜花般枯萎了。
她代他受了一剑,她是为他而死。
看着鲜花流满她的胸膛,她的嘴角犹挂的笑意,他感到天地一片漆黑。无星无月,风停雪止,万物凝滞,时间不再,永恒的只是黑暗和绝望。
花儿谢了,还有重开的时候;美人逝了,何日才能重会?
他欲哭无泪,流的是血。
血滴在她的脸庞上,开出了鲜艳的花。
他——要——为——她——报——仇!
他抱着情人的身体,冲入了黑暗。从此,他再无音讯,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
南宫朱衣多姿多彩的一生,还有他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不知曾让多少少男少女噙满泪珠、扼腕痛惜。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孩在梦中叫喊着他的名字,又有多少稚气未退的男孩在向他们的情人发誓:他们要象南宫朱衣一样,对恋人充满忠诚,对爱情无限热烈。他们希翼着动人而凄艳的故事会降临到他们身上。少男少女的心头,是不是总充满着遐思?
难道江湖上万人传颂的“情圣”,竟是魔教内的第一杀手?
***
“我就是南宫朱衣,”黄须儿恢复了平静,“不过南宫朱衣二十年前便已死了,现在上在你面前的,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黄须儿!”
“不错,南宫朱衣是死了。”李无为叹道:“要不然江湖上还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们的偶像是煞星而痛不欲生呢!”
“人们往往只看到事物的表面,所以他们时常失望,时常痛苦,这都是他们自找的,怪不得别人!”黄须儿的声音冷得就象冰块。
“可你戴着面具,不就是为了只让人看到你的表面?人世间戴着各种各样面具的人太多,所以才会产生隔阂,造成误会,以致生出无穷无尽的争杀。”李无为看着他,“难道人们就不能摘上自己的面具?赤诚待人,无所隐讳,世间岂非就太平多了?”
黄须儿的声音象刀锋般尖利:“昔我鲜衣怒马,一掷千金时,有多少人为我欢呼,可是当我穷困潦倒、四顾茫然时,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我值得为这些影子般的人赤诚以待吗?在阳光下,他们可以和我寸步不离,可是只要阴霾一出,他们却溜得比谁都快!”
李无为叹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凉薄的,人间自有真情在!”
黄须儿冷冷地道:“我一生阅人无数,只遇到两个好人,一个是丹儿,一个是上官大哥,我为他们而生,也为他们而死!”
李无为道:“你是南宫世家的二公子,是名门之后,天下景仰,众望所归,便应为武林谋安宁,可你却投身魔教,助纣为虐,不仅令自己蒙羞,也让南宫世家的列祖列宗抬不起头来,怪不得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黄须儿仰天狂笑道:“南宫世家?他们眼里有我这个二公子吗?他们早当我死了!我哪一点比不上南宫华衣?却让他一辈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我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景仰、众望所归?”他的狂笑最后变成了干哭。
“哧”地一声,他撕裂了身上的灰袍,露出里面的一身朱衣来。
那鲜艳夺目的红,象燃烧的烈火,象喷薄的朝阳,象情人朱红的唇,象爱侣眩目的醉靥,更象殷红的血。
“我用她的血,染成了这件红袍。我永远地穿着它。我要让她附在鲜血中的灵魂看到,虚伪的人类是怎样丑态百出地死去的!”
他的脸变成了焦黄,眼睛通红,仿佛野兽一般。
朱红大袍、焦黄的脸、翡翠和黝黑的刀,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李无为只觉得杀气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仿佛要将他挤成齑粉。
这时候的黄须儿,才是最可怕的。
***
他举起翡翠般的竹刀。
他举起黑黝黝的铁刀。
他用竹刀在右臂上划了一道。
刀锋锐利无比,象情人轻轻一吻,鲜血便渗了出来。
他又用铁刀在左臂上划了一道。
刀刃虽然纯厚,却象情人的贝齿啮咬,鲜血将朱衣染得更红。
右臂的血染红了竹刀。
左臂的血染红了铁刀。
一双血刀。
惊人的艳红。
他的灵魂仿佛已附在刀上。
有了灵性的刀,才是最可怕的。
血刀划空而过,有鲜血洒出。
夺人魂魄的刀!
“以血还血,光焰神刀。”
李无为的面前仿佛燃起了冲天烈火,耀眼的光芒、灸人的热浪,让人难以承受。
一团火焰向李无为扑来。
他已不再是与人作战,而是在与一团火抗争。
大火过后,除了灰烬,还能有什么?
李无为盯着那妖艳的火焰,一脸肃然,可他的身体却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仿佛是一座崔巍的大山。
大火能焚尽一切花草树木,但却不能毁却浑厚的大山。
大山才能永恒地屹立,而再炽烈的火,也总有熄灭之时。
火焰已贴近李无为。
杀气象钢针一般。
李无为忽地一个“旱地拔葱”,身子临空飞起,以剑作刀,迎头向黄须儿砍去。
没人能估量一剑的威力,也没人敢怀疑这一剑的威力。
他的人已经附在剑上。
剑即是他,他即是剑。
人剑合璧,所向披靡。
剑落、焰开。
这一剑,竟把火焰生生劈成两半。
金光退、火焰熄,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样。
黄须儿怔怔地站着。
他的竹刀已断成两截。
他还能再杀人吗?
接着,他的朱衣也剖成了两半。
要不是他退得快,也许他的人也会被劈成两段。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黄须儿喃喃自语着:“你不是人,你是妖!”
这一刹那,他仿佛又老了二十年。
李无为这一剑,已击溃了他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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