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深深误觅王孙(27)
张容瑾抬眸,见张容琛正缓步而来,笑意盈盈。
众婢本是随意地坐在席上,一下子都四下起身,候在一旁。
张容瑾道:“二姐。”
张容琛应道:“听父亲说,妹妹的病如今已好了不少,所以现下我特来叨扰妹妹。还请妹妹不要嫌我聒噪得很。”
张容瑾道:“怎么会呢。想来姐姐也是为了我好,妹妹记得,三日之后,姐姐还需要施粥?”
张容琛点点头,
“是。”
张容瑾道:“上次,未能与姐姐同去,实在是一大憾,如今,妹妹想弥补之前的遗憾,与姐姐同去,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张容琛捻着绣帕遮面,
笑道:“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听母亲说,这几日,妹妹都不能出门,不知可会误了妹妹?”
张容瑾道:“今日午膳时,母亲已与我说了,这几日,我不能出门,是由着需让我避开那卿云天凤的嫌,假意称我在冀州老家,但过几日宫宴,出入城门会困难许多,因此,出入城门的登记都会特别严格,也意味着,若是我谎称是宫宴那两日回来的,难免会有无进出城门记录的纰漏,便让我称是在两日后回来的,想来如此,施粥的日子还比我名义上回来的日子晚些,自然是可以出门的。”
张容琛的手在几案下暗暗捏了捏丝帕,面上却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姐姐便放心了,只是,不知妹妹的身体可顶得住?”
张容瑾道:“姐姐感觉不到吗,过了那昏睡的十日后,妹妹如今已又是生龙活虎了。”
张容琛笑道:“那,施粥当日,我便与妹妹同去吧,还请妹妹多做准备。”
张容瑾道是。
张容琛道:“既然见到妹妹安然无恙,我这颗心便也放下了,此厢,姐姐便先回去了。”
张容琛起身,
张容瑾拉住了张容琛的手腕,张容琛回头,眸子一惊,却见张容瑾笑着道:“姐姐既然来了,不若,与妹妹下一局再走?”
——————
“三小姐此番意思是,绣样画得最好的,升卿云苑二等丫鬟,与一等丫鬟相同待遇,专门为府中绘制花样子,平日里,就跟在卿云苑伺候,事少,月钱却是比普通丫鬟们高一大截,若是干得好,主子高兴了,也许还有赏钱,待你们出府嫁人,更是有财帛可傍身,若是不出府嫁人,说不定还能当陪嫁丫鬟,到时候可就是小姐的心腹,亦是一个院子里的大掌事,是小姐身边的老人,也算是半个主子,有了一份体面,毕竟这情谊非比一般,说不准,到时还能攀上贵人亦未可知。”
繁弦看着底下的丫鬟们面上都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只清清嗓子道,
“此次,你们二十人当中只有一人能过,限时半个时辰,从现在开始,不许交谈,不许相视,违者一律排除在外。”
“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底下丫鬟齐声道。
话音未落,便一个个都提起笔来,铺开白布,
繁弦回身看绘样,并未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下方。
几个丫鬟一起商讨,以为繁弦未曾发现,三人还交换之前的绣样,还在白布上借墨水渗透而染描上绣样的花纹。
熟料,繁弦却忽地站起,
“我方才说什么,你们可是耳鸣未听清楚?”
“既然如今便已不愿诚心以待此试,想必到了卿云苑里,也不会全心全意待小姐罢。既然如此,只怕卿云苑是不敢留你们。”
几个丫鬟的脸唰一下地变得苍白,
“繁弦姐姐,我们不是——”
繁弦道:“想来,如今那洗夜壶的还少些人,这个月的,便交给你们了,倘若再多说一句,我可不保证你们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人人都知,此番,繁弦是代表着张容瑾,一个个都不敢多言,掷了笔墨便出去了,一个丫鬟还在门口哭起来,
“不过是探讨了几句,竟就要这样欺负人,说到底,大家都是奴才罢了,怎的她便能对我指手画脚的。”
其他丫鬟只赶忙拉着她走,只怕是这胡言乱语会牵连到自己。
那几个丫鬟一走,剩下的丫鬟便显然老实多了,亦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梳双丫髻,唇下有红痣的丫鬟格外认真地描着花样子,一笔一划,都似要将那白布磨穿一般,握笔的手青筋暴起,一滴泪终落在绘图上,沿着丝线纹路而晕染开来。
繁弦只是淡淡地看了唇下有红痣的丫鬟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半个时辰已到,
繁弦道:“停笔,都交到我这儿来。”
丫鬟们忙停下笔来,再细审那图后便都陆续交了。
一个个候在原地。
繁弦一张张看过去,丫鬟们却是心急如焚,紧盯着繁弦的动作。
绣样大同小异,唯几张较为出众,只是多少都有些缺憾,
繁弦正欲再看,唇下有红痣的丫鬟却忽地跌了一跤,撞中了几案上的砚台,霎时,被放在最上面的那幅绣图上便被撒上淋漓的墨汁。
那一株牡丹的叶子部分被溅上了墨汁,整体的绣样被破坏。
唇下有红痣的丫鬟忙爬起身来,其他丫鬟都探着头,都想看那被污浊的绣图是否是自己的。
唇下有红痣的丫鬟忙道:
“对不起,繁弦姐姐,奴婢笨手笨脚的,竟弄脏了绣图,没伤着姐姐吧?”
繁弦看着唇下有红痣的丫鬟,
唇下有红痣的丫鬟又故作惊讶道,
“欸,这正是我的绣图,还好还好,未曾害了别的姐妹们。犯下此等错误,奴婢自知再无可能成事了,奴婢这就离开。”
“等等。”
繁弦看向绘图,
道:“不必离开,你画得很好,除却鹿穗外今日参与的各位姐妹们都有赏钱拿,现在,大家可以离开了。”
“鹿穗,你留下。”
唇下有红痣的丫鬟面上惊喜万分,
“姐姐是说我可以留下?”
繁弦颔首。
众丫鬟知自己无望,纷纷离开,虽是没有一步登天的机会,总还是有赏钱拿的。
鹿穗看向几案上的牡丹绣图,
方才她撞砚台之举,其实早已算计好,她深知众人中谁的画技出色,却也更是知晓众人之画技各有各的缺憾,而她的缺憾,便是绣不好那花样子的结构,她所绘牡丹,虽花型富丽妖娆,叶子却是过分的小了,只可惜,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已无法逆转劣势了。更何况,在叶子的部分里,她的泪晕染了一小片,更是对她不利,但既然眼前每个人都有缺憾,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便难分高下,于是,她便把自己不完美之处遮起,那么,她没有了短板,自然也成了完成得最完美的人。
这次,她一定要抓紧机会,决不能放开。
繁弦道:“即日起,你便把东西搬到卿云苑的大丫鬟房里,吃住与我们一起,往后还要请你多多照应。”
鹿穗忙应道:“亦还请姐姐照应提携鹿穗。”
繁弦不置可否。
鹿穗看着繁弦离去的背影,握掌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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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那鹿婆子的事——”
张容琛摆摆手,
示意枕兰停言。
枕兰顺着张容琛眼神所对方向,看见窗纱上,一个人影在微微晃动。
张容琛道:“只可惜那鹿妈妈,倒是个忠实可信的,原来我还想提她做菡萏苑的掌事妈妈,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惨死了。”
“小姐勿伤心了,我听说,那鹿妈妈还有一个女儿,叫鹿穗的,端是有能力得紧,那麻利劲儿,堪比鹿妈妈呢。”
张容琛道:“是吗?若是如此,不若明日便提她上来做管事,也好成全了我未得鹿妈妈做左膀右臂的遗憾。只可惜——”
张容琛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哽咽,
“我却从未想过,三妹妹她竟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想到鹿妈妈的惨死,我这颗心,真是似搅碎了一般。”
窗下人影微微一动,
张容琛道:“从前小时候,三妹妹便娇纵些,因着我是庶女,怕大夫人知道了责怪,也未曾敢以长姐的身份管过她,却不想,如今,她竟是长成了这般模样。”
“鹿妈妈纵使有错,得罪过她,也认过错,受过罚了,亦不至于让她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报复,叫鹿妈妈活活送了性命。寻常女子,谁会如此恶毒地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机会来报复他人?”
枕兰拍着张容琛的背,道:“小姐,小心别气坏了身子啊。”
张容琛却是泪如雨下,“我日日生活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下,一举一动都要被监视,丝毫没有自由可言,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会受到打罚责备,饶是如此,今日午正三刻左右,我仍是去了卿云苑,坚持直明我意,想为鹿妈妈讨一个公道,也希望三妹妹能真心悔改认错,没想到,没想到——”
张容琛哽咽着,直重复了两遍没想到,
“三妹妹她竟是叫丫鬟们将我轰了出来,还对我唾骂不止,说我不过是没有亲娘的庶女,不过是占了一个长女的名头罢了,与奴才无异,她想如何便能如何,若是惹得她不开心了,便让大夫人随意寻个纨绔子弟将我嫁了,让我去给人当填房作续弦,亦或是嫁给朝堂上岁数够做我祖父的大人做妾。闻此言,我几乎顶受不住,这世间,怎的竟还有如此姐妹,做妹妹的不敬,做姐姐的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连教导妹妹都做不到。如此,还算什么姐妹?”
“今日,我还对她有一丝期盼,期盼着她能醒悟过来,期盼她能悔改,才去寻她,这十日里,我更是做尽了一个长姐该做的事,为她,我求了道求了巫,寻遍长安去为她寻一个治好她的大夫。却没想到,我得到的回报,竟是这样的冷眼相待,这样的恶言相向。枕兰,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做了错事,我是不是不应当管她,便理她生也好,死也罢,全当是为鹿妈妈送行赔罪了。”
张容琛泪落不止,
枕兰忙安慰道:“小姐,奴婢知道您痛惜鹿妈妈的心,也知道您被三小姐如今这番模样伤了心,可眼前还是得与三小姐佯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至少得等到您出嫁了,才能不将一切憋在肚子里啊。”
“我知道的,只是,我这心里,每想到鹿妈妈一次,便痛杀十分,我这厢,竟只想替三妹妹去赎清那罪孽,只可惜鹿妈妈那样好一个人,就这样断送了性命。”
张容琛握住枕兰的手,道:“你替我,去寻一寻那鹿穗,多给些财帛,提她做菡萏苑的管事,也好让我这心里好受一些,只可惜我如今无权无势,连寻常话都不敢轻易乱说,只要再多说一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否则,无论如何我也要为鹿妈妈讨一个公道的。”
“枕兰,我恨呐——”
张容琛捂住自己的心脏,
枕兰忙劝,
不多时,窗纱上倒映的人影离去。
张容琛收泪,用帕子拭面,擦净了泪痕。
“今日,我听说鹿穗已被分派到卿云苑了?”
“是,小姐,您尽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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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穗走在路上,胸中的愤怒几乎掩埋不住,她原先便有猜测,猜自己的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她想入卿云苑中去寻得答案,却是没想到母亲竟是被三小姐张容瑾直接蓄意害死的。
她的眸血红,握掌成拳,手上青筋暴起。
迎风,一树桃花凄楚凌厉地落下。铺掩华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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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三小姐。”
“起来吧。”
张容瑾放下手中的竹简,
看着眼前的鹿穗,
“我听繁弦说,你的花样子是画得最好的。”
“是繁弦姐姐谬赞了,奴婢之技实在拙劣。”
鹿穗低着头,未直视张容瑾,只是那眸中恨意,已凛然了她眸中血色,手在衣袖中紧握。
张容瑾笑:“你刚来卿云苑,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与屏镜和繁弦说,她们自会替你安排好的。再有,如此之才,本应提你做一等丫鬟,只是一个院子里一等丫鬟一向只有两人,所以,便只能让你屈就二等,不过待遇却是与一等丫鬟相同的,下面的小丫头,你也尽可帮着繁弦屏镜管着些,小事不必过问我也可自己做主。”
鹿穗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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