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惊雷不时乍起，万物压下了鸣叫，天地间只剩下瓢泼的雨声。

在光影之中，一位俊朗的年轻道人垂首呜咽，手里攥着一幅画卷。

没有嘶吼，没有哭喊，只是默然。

“大师哥，这......他也会哭？”猪八戒吸溜着嘴边的雨水。

“他总是个人。”孙悟空没法确认。没法确认道人是否滴下了泪水。但孙悟空相信，这场大雨远比泪水来得重。

彻夜的雨，彻夜的呜咽，彻夜的默然。

当猪八戒快要站着睡着时，忽然听见了道人的声音。

“兰，我必须杀了你......”

猪八戒瞪起了双眼。在下一个惊雷之后，猪八戒跟着哭了起来。

“兰，我必须杀了你......”

猪八戒说了句话，说了一句和道人一模一样的话。

可猪八戒憋不住，眼见着要喊出声来。

“咔！”

惊雷正好炸响。借着惊雷的轰鸣，猪八戒哀嚎出声，只是一声。

而后的几个时辰里，猪八戒一直在等着雷声。每当雷声响起，猪八戒便大哭出声。雷声停息，猪八戒也跟着憋住气息。

孙悟空先前还有些担心，把眼望去，道人似乎并无察觉。

由他们去罢。

......

“我为什么要来？”沙悟净皱着眉头。

道人的模样让沙悟净十分不快。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应该铁着心肠，他们应该无动于衷，他们应该冷眼旁观，无论是否与他们有关......这才是神仙！”

沙悟净攥紧了双拳。

“他总是个人。”

孙悟空的话让沙悟净想出言反驳。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神仙！”

可沙悟净没有张嘴，因为孙悟空肯定会反问一句话：神仙就不是人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沙悟净没有答案。

答案可能藏在西行之路的终点。但目前还不见任何头绪。

“神仙，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而成为神仙，而是因为他们舍弃了一些东西。”

这是沙悟净对神仙的定义。他从不觉得神仙比凡人高出什么，尽管他们待在青云之上。缺什么才会想要什么，他们站那么高，正好说明了内心的怯懦。

“悟净才是最像佛的......”唐三藏曾这么说过。

沙悟净不敢接言。因为如果自己成为了神仙，是否会和他们一样？

如果自己没有因为一些阴谋而被贬下凡尘，自己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吗？

还是说，所有成为神仙的人最终都会走上那条路？

“那么，那条路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沙悟净下了杀心。

打从一开始，沙悟净就运起神力将雨水隔绝在外。沙悟净不信，不信这些苦涩的雨水。

......

当天边开始露白，雨水停住了。

不知哪次眨眼的瞬间，道人不见了。

孙悟空讶异。

因为压龙山也不见了。

猪八戒的嗓子哑了，双目通红。

师兄弟三人正准备离开之时，一声话语飘散开来。

“兰，你是为了我的道而死。而我，必将成为道！”

好狂的口气。

孙悟空不想成为道，装作没听见。

猪八戒还沉浸在哀痛之中，双手揉眼。

“哈哈哈哈！”

只有沙悟净大笑起来，震的周围的枯树纷纷洒下水珠。

“原形毕露！”

......

“悟空，可确认了？”

唐三藏看着归来的三位徒弟，睡眼惺忪。

“平顶山结束了。”

孙悟空说了这么一句，走向路边给白龙马拔起了青草。

“八戒，为师说的可对？”

猪八戒一脸哀怨的看着唐三藏，双眼已经肿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九尾白狐的名字？”猪八戒问。

“贫僧猜的。”唐三藏只是笑。

“屁话！”猪八戒瞥着唐三藏，“就算你能才对名字，又怎么能猜到老猪也曾说过那句话？！”

“那你猜，贫僧是不是猜的？”唐三藏继续打趣着猪八戒。

“一肚子坏水......”猪八戒自觉的走向了本属于沙悟净的担子。

“两个四十九天啊！”唐三藏补了一句。

“叨叨叨！俺老猪是那样说话不算数的人吗！”猪八戒的话语再没有哀痛，不知是藏起来了，还是消失不见了。

唐三藏看向了沙悟净。

......

沙悟净也在看着唐三藏。

“你找到答案了吗？”唐三藏如是问。

“做了一百件坏事之后，再做一件好事，就能被称作好人了？”沙悟净如是答。

“凡尘有句俗语。很俗。”唐三藏想了想，道“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沙悟净并不答言。

“你说的也没错。但要看清楚，那一百件坏事和那一件好事，哪个更重。”

唐三藏说的是“大我”。

“不敢苟同。好事再大，我也忘不了那一百件坏事。及时全天下都忘了。”

沙悟净说的是“小我”。

“悟净，你做过坏事吗？”唐三藏如是问。

“我做的全是坏事。即使开头是好事，我也会让他成为坏事。”沙悟净碾着脚，脚下的青草变成了汁液。

“往后辛苦你了，替为师牵马。”唐三藏一脸笃定，像是吃准了沙悟净。

“无甚辛苦。”沙悟净走向担子，准备取来鞍辔。

沙悟净走的远了，唐三藏喃喃自语起来。

“因为你老是回想自己做过的错事，一遍一遍，不肯出来。所以你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错，这样就再不用回到当初。”

唐三藏看着沙悟净宽厚的背影，脸上浮现的是痛惜。

“以错掩错，一生是错。”

忽而，唐三藏又笑了。

“但你最后这件事，必然是件好事。可能后世不会记得你，但他们会生活在你的恩泽之中。你对万千生灵的恩泽。”

......

平顶山下，雪地之上。

“说完了？”掌灯看着唐三藏。

唐三藏捧起一把雪，用力的在脸上摩擦。不一会儿，两团红晕出现在脸颊。

“三藏法师，你怎么知道老君和如来在高天之上的谈话？”掌灯一脸狐疑。

“贫僧猜的。”唐三藏开始把手里的雪团捏成不同模样。

“猜的？！”掌灯不信，“止辰和禁空也是你猜的？”

唐三藏看向掌灯，愣了一会儿，再道“这个是真的。”

“那你怎么知道如来和老君会这一手？”掌灯越听越纳闷。

“你也会啊！”唐三藏倒是一脸无所谓。

“我？”掌灯彻底糊涂了，“我可不会！”

“贫僧说你会，你就会！”唐三藏在手里捏出个小雪人来，递给掌灯，“来，给他构筑个念想。”

“啊？”掌灯接过巴掌大的雪人，挠头道“一个死物要什么念想......”

“此言差矣！”唐三藏正色起来，问道“石头有灵性吗？”

“那要看什么石头了。”掌灯把手里的雪人捏的更规矩些，“胜佛不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贫僧说的是普通石头。”唐三藏点指掌灯，“油嘴滑舌，想必是和你猪天蓬学的！”

“没有，没有......”掌灯赶紧服软。

“石头身边有什么？”唐三藏再问。

“花啊，草啊，小兔子什么的。”掌灯随意挑了几件。

“那就是了！万事万物都该有个归宿的。”唐三藏看向掌灯手里的雪人，“来，给他个归宿。”

掌灯闭上双眼，开始念唱《往生咒》。

并非说构筑念想要唱往生咒，只是习惯而已。因为先前在地府为万千魂灵构筑念想，终归是在帮助他们往生。

不多时，掌灯手里多出了个小房子，用雪花构筑的小房子。小房子里，小雪人待在窗边，似乎在向外张望。

“哇！好生厉害！”一旁的金角银角凑了过来，树干碰触在一起。

“这就是禁空。”唐三藏指着小房子。

“啊？这是禁空？”掌灯和金角银角异口同声。

“空，便是方位，亦或说成空间。现在这小房子在你手中，也可以说它在这三界中就有了准确的位置。”唐三藏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掌灯，“你，已能掌握空间。”

“我......我这么厉害吗？！”掌灯眨巴着双眼。

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已经做过千万次的事情，怎么在唐三藏的嘴里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悟空厉害吗？”唐三藏问掌灯。

“胜佛自然是极厉害的！”掌灯昂首挺胸。感到这比唐三藏夸自己还要高兴。

“贫僧问你，你的胜佛是怎么施展变化的？”唐三藏再问。

“或自己变成物件，或者拔下三根毫毛！”掌灯脱口而出，“七十二般变化，厉害的紧！”

“不管是自身的变化，还是借助毫毛的变化，那都是有所依附的......”唐三藏顿了顿，“而你，不需要。”

掌灯还是不解，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一边的金角银角对视一眼，树干上的脸庞露出震惊之色。

“说明我很厉害吗？”掌灯来回张望。

“无中生有......”坐在后边的苦面尊者和小面尊者嘀咕了一声。

“啊呀！”掌灯被吓了一跳。这不是演化之力的神通吗？！

“非也非也！”一旁的唐三藏赶忙摆手，道“这只是对‘禁空’的一种初步掌握罢了，没那么玄乎的。”

“对......”掌灯长舒一口气，“胜佛变化出来的桃子可是能吃的，我这只是个幻境罢了！”

掌灯说服了自己。似乎身怀演化之力是一种罪恶。

那边的金角银角也是长舒一口气。

“啊！”掌灯似乎想起了什么，向着金角银角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金角银角不知道掌灯说的是哪次，只好用树枝指向身后的平顶山，道“上边有猎星杀阵，所以我们就逃出来了啊......”

“不是说那个！”掌灯换了个问法，“在你们娘亲输了‘快逃’之后，你们是怎么从老君手里逃出来的？”

“当时我们就逃走了啊。”金角回答着掌灯的问话。

“你们不是被老君带走了吗？”掌灯看向唐三藏。唐三藏是这么说的。

“大法师没说错。”银角点了点头，道“还在那之前，在娘亲用肩头把我们顶开的时候。”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因为娘亲的死而晕过去了呢。”掌灯总算解了心头疑惑。

“你说的没错，我们差点就想和大圣拼了......但是娘亲似乎是故意被打死的。娘亲的神魂离体之法比我们要纯熟的多，想要逃走大有机会......”

银角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原本也狠孙大圣，可是我兄弟二人看见了第二天夜里的那场大雨......”

众人再次沉默了。

“咳......”受不了这种氛围的笑面尊者率先打破僵局，转头向身后看去，“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掌灯也回过神来，“猪天蓬不是去找吃的吗？怎么去了这许久？”

苦面尊者慢慢看向平顶山，出言道“不会是傻到上山了吧。”

话音刚落，唐三藏右眼一跳。

“乌鸦嘴......”唐三藏转头看向平顶山。

“来人呐！”只听见猪八戒的声音从山腰上传来。

“啊呀！真上山了！”金角银角兄弟俩瞪大了眼。

“有鬼啊！”猪八戒从闪山腰处向着众人跑来。身后还跟着两道疾驰的人影。

走得近了，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只见跟着猪八戒跑下山来的，正是金角银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