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好多孩子都是踩着上课铃声到学校的,还有学生带了粽粑过来,等下课的时候吃。陈原和卢青上课的时候,明显嗅到浓郁的粽粑香气。
今天才是端午节,也有部分人家昨天没空,今天才包粽粑的。下午一放学,孩子们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
看着孩子们飞奔离去的背影,陈原笑着摇了摇头。卢青走到他身边,道:“今天才是正宗的端午节,你一个人待在学校,会不会显得太凄凉了?不如你到我家里去吃晚饭吧?”
很简单的一番邀请的话语,可卢青说完之后,却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将脸扭到一边去。昨晚他们一起守在灶前的画面,还清晰无比,可今天再次说话,卢青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股自然的、温暖的气息被时间轻而易举地驱散了。
陈原似乎也有些尴尬,以前上高中大学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女孩子,可当时他什么特殊的感觉都没有,仿佛大家都是熟悉的人,相互接触是正常的。他也竭力告诉自己,他对待卢青的感情,和对待孩子们的感情是一样的。
他笑了两声,说道:“不去了,昨天才去过,今天再去的话,恐怕你爸妈要认为我没礼貌了——哈哈,我开玩笑的。主要是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读书计划,再去你家吃饭的话,这读书计划要泡汤啦。”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卢青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了声“端午节”快乐,便举步离去了。
小端午过完,十天之后便又是大端午。有些人家小端午没包粽粑,到大端午的时候是必定要包粽粑的了。这边没什么活动,全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饭。
七月上旬,小升初的考试结束,学校也进行了期末考试。
拿了成绩单之后,孩子们陆续离开学校,卢青和陈原并排走在一起,她抿了下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遵义?”
“怎么,你打算送我吗?”
“送你到学校门口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送送的。”她以玩笑的口吻说道。她有点后悔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了,自从上次一起过端午节的事情之后,她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想到他。就连刚才看着孩子们离开,她也想上前问他一句,什么时候走。
“我再多待两天再走。”
“你要留在学校做什么?都放假了。”
“周遭一片绿色,看着好看,我想多看两天。”
卢青仿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颇有些着急地问:“这次回去之后,你不过来了吗?”
陈原低头看着她笑:“如果我不再过来的话,你会不会觉得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是特意过来混支教经历的?”
“我当然会这样认为啊,哪个人支教只支教两个月的?那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吗?你又不是小孩子,所以你如果下个学期不来了,在我眼里,这两个月你就是来混支教经历的。”
陈原爽朗地“哈哈”一笑:“看样子,为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不论如何,下个学期我还是要过来支教的呀。”
卢青斜瞪他一眼:“可把你好听的话都收起来吧,我可没有让你为我做什么呀。”说着,她又认真地看起他的眼睛来:“你知道六月六这个节日吗?”
“我听说过,但没有具体过过,我在遵义的时候,过的节日正是广大汉族人民过的节日,和你们布依族大概有些不同。六月六是阳历几月几号?反正我也要待在这边一段时间再回去,不如我就到你家里去蹭一个节日过过,你不会介意吧?”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卢青只觉得此刻的阳光更加耀眼了,“我当然不会介意,在我们这边啊,六月六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其重要程度差不多和过年一样。我还真的不知道,原来你们是不过这个节日的呢。”她的语气中,带着点小自豪。
陈原由衷地笑了笑,他刚开始认识卢青时,她可没有像现在这样,为家乡的什么物事感到自豪过。
陈原一直记着卢青说的六月六,到了这天,他早起洗漱之后,便主动往枫香寨走,免得卢青又跑过来喊他,那样太麻烦了。
只不过,他到了枫香寨后,却率先碰到了卢继凤。
“陈老师,你还没回遵义呀?”
“这两天就回去。”
“陈老师,你要去卢青嬢家吗?”
“是的,正准备过去。”
卢继凤嘻嘻笑起来,那小眼神完全出卖了她心中的想法,陈原思索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卢继凤同学,六月六有什么讲究的吗?”
“没有哪样讲究的呀,主要就是嫁出去的姑妈,都会回到家里来探望父母,其他的没哪样了啊。有的姑妈嫁得近的,现在已经到娘家了。”
卢继凤话虽然这么说,可她的小眼神,给陈原提了个醒,这么重要的节日,他到卢青家里去,似乎代表着点什么。就如同在春节期间,很多相恋的男女会将恋人带到家里去,是一个道理。现下卢继凤已经误会他和卢青在谈恋爱了。
陈原转念一想,又笑起来,卢青在答应他来过节日的时候,肯定没想这么多。他也是纯粹地想要来这边过个六月六而已,现在又何必去想那么多不纯洁的事情呢?
“陈老师,你要不要到我家里去坐坐?”
“你家姑妈也来了吗?”
“还没有呢,从他们寨子过来,得到中午才到吧?”
“嗯,等我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到你家里去坐坐,你开始写暑假作业了没有?”
“开始写了的,有不会的地方,我也不晓得问谁,卢青嬢很忙的,等她得空了我再问她。”
陈原应了声“好”,就往卢青家方向走去。
即便是六月六,大家该忙的还是要忙,到田埂或者山坡上割草的、薅秧的大有人在。七月天气热了,把牛放出去,牛也受不了,所以还需要割菜回来屯着喂牛喂马。而且现在薅秧还要薅两道,这样田里的草才能长得少一些,农家总有忙不完的活路。
到了门口,卢青将他迎进去:“你要吃粽粑吗?我妈昨天也包了粽粑的,我忘记告诉你了,六月六也包粽粑,但数量很少,当然,也很少有人家会包,包了纯粹是拿来当早餐吃的。”
“好啊,你给我拿一个小点的。”
卢青一边给他拿粽粑,一边说:“其实仔细说起来,六月六也没多少特别之处。主要在于出嫁的姑娘要挑着甜酒回娘家。以前六月六我妈没空,我和我哥就代替她去外婆家,我妈做了甜酒,用两个茶壶装起来,扁担挑着就去外婆家了。”
说到这里,卢青径自笑了下:“去我外婆家,要穿过树林的,路过的寨子相隔比较远,不像我们仁等村的寨子这样密集。当时我和我哥年纪小啊,又怕路上遇上拐子,我妈就告诉我们,如果在路上有人问我们是不是没有大人跟着,我们得说有大人跟着。又或者边走边喊爸妈,这样路人就会以为我们爸妈跟在身后了。”
粽粑给了陈原之后,卢青又给他倒了一碗茶:“呐,寨子虽然不密集,但很多路大家都是一起走的,所以我们去外婆家的路上,总有人家是认识我爸妈的,也因此有人认识我和我哥,后来长大了,有人到我家里来就跟我妈说我们的趣事,说她某次看到我和我哥去外婆家,边走边喊爸妈,可把她笑坏了。”
陈原也听得笑出声来,“当时你和你哥真是可爱透了。”
“那叫傻气吧?我哥只比我大一岁,当时年龄小,也会害怕呢。对了,你不要以为我们是拿烧茶的茶壶装甜酒哦,每户人家都有特意用来装甜酒或装酒的茶壶,不用来烧火的,洗得很干净。”
“那今年六月六你家做甜酒了吗?”
“做了。我妈前几天就开始做了,这个天气,需要三四天的时间,甜酒才能发酵。”卢青说着,就去盛了一碗甜酒给他,“这是有酒精度数的,你可别喝醉了。”
陈原看着眼前这碗甜酒,和他以前吃过的米酒相差不大,有的地方将其称作酒酿,但他生活的环境里,没见谁家在节日做甜酒的,可见这是这边的一个特色,兴许也是一种酒文化。
“在当地甜酒为什么这么受你们欢迎啊?”
“据说作用很大?我们煮汤粑——也就是你们说的汤圆的时候,是拿甜酒来煮汤的,再在甜酒汤里面煮汤粑,我们过年初一那天早上得吃甜酒煮的汤粑,供桌也是。我常听大人说,以前她们生完孩子,吃一碗甜酒汤就能下地干活了,全部的力气都来自一碗甜酒。”
真有这样的作用吗?陈原笑了起来,“小孩子也可以吃吗?这个甜酒?”
“这个酒精度数很低,因为是甜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吃的,但父母一般都会控制数量。”
“看样子,你们这边的酒文化很浓郁啊,小孩子从小就可以喝酒。”
“甜酒都不能被归类到酒一类的吧?”卢青已经开始烧火煮肉了,因为等会儿要供桌,“不过我们这边酒文化的确很浓郁啊,比如谁家小伙子要娶我们这边的姑娘为妻,那在娶媳妇儿那天,即将进门的时候,女方家会在门口摆上一张木桌,桌上摆放着三十六碗酒……”
卢青特意抬头去看陈原的反应,见他果真很震惊,她笑道:“其实不是新郎一个人喝完啦,他来接亲的时候,不是有伴郎吗?伴郎可以帮着他喝的。”
陈原松了口气,感叹道:“在你们这边娶个媳妇儿,真不容易。”
“在别处就容易了吗?”
陈原沉默片刻,“也不容易。娶媳妇儿如果容易的话,也许男人都不懂得珍惜媳妇儿了呢?可见婚娶当中的很多不容易,都是有其自身道理的。”
卢青看他一眼之后,低头继续烧火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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