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在大漠的夜晚出行,遇到温差比较大的日子,最好穿上厚一些的秋衣或直接穿冬衣御寒,否则就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冻着,受了寒。
时寒时暖的日子里最怕得风寒,因为一旦生病,则最不容易痊愈。
所以苒苒的衣柜里一直放着从春夏到秋冬季各种薄厚不一的衣物帽子和披风等,以备不时之需。
勤快的赵妈早已在这方面替小姐打点得既细致又周到。
今天苒苒穿了她最喜欢的暗红色衣裙,衣领处裸露着清晰的锁骨,头发简单地在脑袋上挽了两个髻。她并不希望自己多么引人注目。
一个喜欢隐居的人,自然是希望被所有人都当成透明的。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有点社交恐惧症,顶不爱老是跟人打交道,但一个人默默听墙根可以,比如刚刚在饭馆。
离开说书先生说书的地儿之后,她一个人朝着镇门走去。她打算出镇,在野外走一走。脑子里因嘈杂的声音听得多了,竟似有些轰隆隆的声响。
此刻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沉寂一会儿,又不想这么快回家。因为这才刚出门吃了顿饭的功夫而已。
随着她离开平安街,走向镇门口,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渐渐地远了。
镇门的两道山壁还是那么厚,虽然经历了一些年头的风吹日晒,稍有些斑驳,却依然结实牢固。
她穿过其间,抬头看着那条细细长长的蓝天从围墙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那一头。
她觉得这堵围墙虽为死物,却也给她带来极强的安全感。
而现在,她正在离开这个安全范围。
四周静了下来。
事实是,每当她经过这道通往镇外的,窄窄的山岩间的缝隙,内心都会不由地感到一丝无法压抑的恐惧感。这份不安来自于她小时候一次迷路的经历。那次就是在离开这道围墙没多久之后发生的,那时的她就像是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完全迷失在了恐惧当中。
记忆中还能清楚地浮现出自己当时特别想哭泣,可是又死命地克制,就像克制着让最后一丝希望不要飘散似的情景和心情,仿佛她只要一哭出来,所有回家的希望都会随着泪水的喷涌瞬间烟消云散似的。
那时的她一个人在镇外的红石丘陵之间走了很久,可总是回到原点。她不知道这叫做鬼打墙,但她听说过有人走丢的事情,心里只是感到恐惧和害怕。
天色将暗,而目及之处全无半点人影。
当黑夜完全地笼罩在那片红石丘陵之上的时候,她被强烈的孤独和恐惧占据了整个身心。石丘周边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奇怪而无法解释的声音,似是鸟类的低鸣,又似风穿过岩石洞穴的呼啸。但那种声音在当时只有六岁的她听起来,皆都成了吃人的鬼魅出没,是面目可憎的魑魅魍魉。
她害怕极了,找了一处石洞将自己藏了进去,可是还是忍不住地怕。她从来不知道荒漠的夜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也许只在那个时候,她突然深刻地明白了人群带来的安全感,直到长大后想起,她也更能明白,为什么人要扎堆,为什么荒漠里会有一个住着好多户人家的镇子,屋子都是挤在一起,而不是在大漠里四处飘零的。
原来人只要与人在一起,周围的环境再怎么荒凉可怖,这种感觉也不会入侵到人的心里。
人终归是需要温暖的动物。
她感到又累又饿,一时间想起了家里和镇子的种种好处。
当二哥找到她的时候,她依然缩在那处石壁角落,抱着双腿瑟瑟发抖地默默流泪。看到二哥身影出现的那一刻,竟止不住“哇啦”一声大大方方地嚎哭了出来。
像是见过了世界末日。
那是她憋了许久的恐惧与绝望,尽都在二哥的安抚中彻底释放了出来。
“二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被牵着手引回镇子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的她问道。
“时间长了在各处你平时爱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就想起自己上次带过你来这里了。”说完这句话时,二哥突然低下身子,半蹲在她的面前,正色地看着她的眼睛,满脸严肃。
他对她道:
“你走丢了这一次,再多来回几次,下次也就能找着回镇子的路了。只是你要记住一点,将来碰到任何事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像刚才那样躲进角落。”
“若不是夜深人静或许你能听得出我的脚步声,若不是我决定再上前去一些仔细查探,你躲在那里或许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你。”
“可是我害怕……我以为你是坏人……我以为你是鬼魅……”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坏人倒是存在的,你小心点也是没错。”二哥叹了口气,拉着她继续走。
苒苒眼里又泛出了泪花。
二哥从没像现在这样严肃过,但小小的她已是知道平时不爱正经说话的二哥,那时是在为她好。
她蓄着泪心下点了点头,似是在回应二哥那道往常不易见到的认真目光,她道:“我知道了二哥。让你担心了。以后会试着不害怕……”
那时候的二哥也不过才十岁而已。
可是话虽这么说,如今每每经过这道镇门,小时候的阴影却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的心田。
她并不是没有出去过,到大漠更深的地方怕山丘。她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出去转悠一阵子。可每一次,都会无可避免地有这股不受控制的感觉浮上心头。似乎她现在再怎么认得路,再怎么对周边的地理形势了然于心,都无法摆脱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仿佛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摆脱的心魔,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就会跳出来扰乱她的心神,哪怕她知道其来源。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仅因为这份恐惧而终日躲在镇内。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要离开火镇去到更远的地方,但是母亲曾告诉她,当你对一件事物感到害怕,排斥的时候,那正是你最需要面对它的时候。所以她也习惯了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去面对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的名字叫做——迷失。
在荒漠中的人,谁不怕迷失?
那本就是一个轻易就会叫人丢掉了方向的地方。
迷失,也是笼罩在大部分火镇居民心中的恐惧。
他们之中不是不曾有人消失过,而找到的时候,早已在荒野深处成了一堆白骨。只剩下衣服和随身的物件供人确认身份。
经过那道围墙时,她努力地去想自己后来成功地找回来的经历。
第一次认得路的时候,她已经十一岁了。
自从经历了六岁的那次意外走失,从此以后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再不自己一个人出镇子。
即便是会,也是紧紧地跟着别人走,跟着二哥,或是跟着比她大的玩伴,就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虽然她从七八岁时开始主意起周边环境和地势,但却一直没敢自己挑战独自从镇子到荒漠来回一次。当年的恐惧连同着后怕,和镇子里的人总是不断夸大其词的描述,更是压抑了她冲破这个内心牢笼的魄力。
直到那次,带着她出镇的二哥忽然不见了。
她的内心隐隐地知道,二哥不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消失的,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看着她。可是那种慌张的感觉瞬间侵袭而来,影响了她的头脑,清醒和理智也快被慌乱扫荡一空。
她知道自己其实能找得到回去的路,是的,经过这些年的记忆积累,她很清楚自己能行。
可是举目望去,连绵不绝和千篇一律的石丘如鬼魅般环绕在她的周围,就像是一个正在搅拌不停的漩涡般令人感到迷失。
这时她脑中浮现起多年前二哥严肃的面孔和他说过的话,“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害怕。”
她尝试着镇定自己跳跃不已的心神。
前面是第二个山脚转弯吗?不,应该是第三个……她慢慢地在心里和自己商量着,慢慢一路摸索了回去。直到最后一个转弯之后,小镇的城墙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一刻她再度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一次见到镇子的那个瞬间让她觉得亲近无比。
而这一次,与上一次被二哥找到之后带回来的体验又不尽相同。
因为这一次,她是完完全全靠自己一个人走回来的。
二哥很快就再次出现了,他从墙角向她走来,眼神带有某种意味。他看着她,也不知是恶作剧之后的发笑,又像是在暗暗赞叹,但,似是更接近后者。苒苒那时骄傲地望着他,也像是在说,你看了吗,这次我可没再走丢了。
自那回之后,她终于敢于偶尔独自一人往外走了。
她渐渐明白,二哥虽然看似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似的,但其实心思缜密,在生活一些细微处顾及得很周到,其程度并不亚于大哥在顾家方面的周全和面面俱到。
二哥和大哥的关注点不一样,他有时就像是能轻易地看穿人的心思似的,或者说,他像是更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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