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的价格不断飙升,涂钦冷冷的看着场上诸人接近疯狂的表情,静静地站起来。
场上渐渐安静,一个两个都注视着这个看起来与醉生梦死的梦生楼格格不入的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冷冷的开口,“一百两。”
场上登时哄笑起来,老鸨也神色尴尬的望着她。
涂钦神色不变,只是重复,“一百两,我买下她。”
老鸨蒲扇轻摇,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这位公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不管您呢是朝堂显贵,还是富商大贾,进了我们梦生楼,都得按我们的规矩办事。今天我们这拍卖,价高者得不说,卖的是初夜那就是初夜,哪有一下子把财路都断了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涂钦冷冷的看着她,“这件事你最好想清楚,顺带着我也提醒在坐的一句,国师谋逆,一朝身死,圣上却以德报怨,风光大葬。国师与圣上十年教养之恩犹在,你们以为他会任凭你们侮辱恩师之女?妈妈,梦生楼背后的人是谁我很清楚,这件事不管是怎么个由来,我都奉劝你别再插手。圣人之心,岂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现在挣了钱以后丢了命,那可就不值了。”
老鸨拉下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渝,接着尖细的嗓音响起,“公子自以为看得清清楚楚,我无话可说。可若如公子所说,您又为何买下她?”
涂钦一声嗤笑,“国师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身遭劫难,我也只能帮一帮他的女儿。反正我孤身一人不怕死,如果在坐诸位也是一样,大可和我争上一争。”
场下诸人脸上都是难堪之色,他们大多为凑热闹而来,如今听他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买还是不买,这是个问题。
“国师死都死了,还能拿我们怎么办?谋逆之后,朝中哪有人敢为一个孤女出头?我们花了钱,为的不就是图一乐吗?他就是危言耸听,说不定是想自己独占此女。”
“话不是这样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国师横行北国十几年,底下的党羽数不胜数,万一有那么一两个忠心的,只怕你我今晚上了那国师千金,第二天就要横尸街头了。”
“这可是天子脚下!国师谋逆刚刚被抓,他们岂敢这样放肆?而且你我身居要职,刺杀朝廷命官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国师虽说死了,可还留了余孽在外面,还在试图反扑。听说抄府的时候,没或的银两也不太对。”
“这倒奇怪了,莫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谋逆失败故而提前运了财宝去外面?”
“要不怎么说他是老狐狸呢?狡兔三窟,他一定是早就打好算盘了,可惜最后自己死了,女儿也被送来了花楼,供你我享乐。”
涂钦面色冰冷的看着众人议论纷纷,国师的死,到底怎么回事她本来不想知道。可是,国师竟然早有应对,只怕事情不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她抬起头,看了眼二楼上一溜儿紧闭的房门,那个人一定在上面看着吧。
梦生楼的拍卖被她搅了局,日后的麻烦怕是少不了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朝中要臣一个也没来?”
座下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众人大惊,抬头四望,果然座上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员,那些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的一个也没来。
也有人早就发现此事,只不过觉得那些人身居要职不在意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如今才恍然大悟。
那些高官一定早得了信,所以远远离开了这修罗场。
一时间大厅之中,走的走,跑的跑,厅中只剩下了青楼中人和涂钦一人。
老鸨皱着眉神情忐忑地看了对面二楼一眼,接着像是得到了什么允许一般松了口气,笑着拍拍手说,“公子好口才,一番话说的我座上客都没了影,看样子今天不卖给公子都不行了。”
涂钦把背后的小包拿出来扔给老鸨,里面沉甸甸的都是银子。牛犇的赏金,拿了一半出来给她,扣去路费易容各种开销,如今已经被花了个干净。
“废话少说,带我去见她。”她手里汗津津的,刚刚只是强装镇定罢了。先不说哄不哄得住这些人,单单今天现身说法,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而且,怎么会这么轻易便让她得了手,难道和她猜的不一样?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凑上来在老鸨耳边说了几句话,老鸨面露诧异,但还是转过头,对着涂钦说,“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涂钦唇抿成一条线,握紧拳头,该来的总会来的。
梦生不愧是长安最大的青楼,规模绝非莞城怡香楼可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盘盘曲曲,不尽相同。
涂钦跟着突然出现的侍女走走停停,身侧则是一脸忐忑的老鸨。
不过一个侍女,看着也算素净,可偏偏架子却比梦生楼的老鸨还大,举手投足间比寻常富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得体大方几分,不晓得她的主人今日之事幕后主使到底是朝堂里的哪一位。
如今只希望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或许最后还有转机。
涂钦跟着侍女走了许久的路,才在一间房前缓缓停住,侍女恭敬的推开门,低头敛目,“公子,人到了。”
涂钦自顾自走了进去,四下无人,只一道屏风后恍恍惚惚有些人影。
其余人等关门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涂钦规规矩矩的低头,这里虽然看似安静,但不知道哪个角落就留了一个大内高手,丝毫马虎不得。
屏风后男人的声音戏谑,偏偏又带了浑然天成的威严,“你在前厅演的那场戏可真真是精彩,还有什么想警告的,不如当面说给我听了,可好?”
涂钦诧异的看了屏风后的人一眼,那个声音怎么会那么熟悉,就好像以前听过一般?可她自五岁起便被关在京郊别院,根本不认识长安中人啊!
背后一股凉风起,涂钦回过神,发现男子因为她的无视已经有些不耐,她忙下跪请罪,低眉顺眼,声音也带了丝柔软,“草民只是为救恩师之女,不得不出言恐吓,还请殿下恕罪。”
屏风后的人冷哼一声,“我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你又为何称呼我为殿下?”
涂钦依旧跪在地上,地面冰凉,贴着额头手脚,悄悄揉揉腿脚,面上却做足了卑微的姿态,“梦生楼背后如果没有皇家人撑腰,又怎能坐稳这长安一楼的位置?又怎敢公开拍卖国师之女?所以草民斗胆,称了一句殿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原谅。”
屏风后陷入沉默,涂钦手心里的汗渍一层接一层。半晌,屏风后传来一阵低笑,“你倒是聪明。”
涂钦心中更是胆寒,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聪明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会要了人的命。“草民自作聪明,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屏风后的男人玩味的看着她,“你且起来吧,看座。”
暗处突然走出一人,黑衣黑裤,手中提着一把椅子,放在涂钦身前,又消失在暗处。
涂钦想了想,既然已经把椅子拿出来了,不坐岂不是不给皇室大佬面子?于是战战兢兢的坐在了上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屏风后传来一阵低笑声,不过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威严的声音,“你既然买了盛晚滢,又该如何处置?”
“草民不知,一切但凭……盛姑娘自己决定。”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地单音节,语调讥讽,“盛姑娘?真是个令人不快的称呼。”
“草民该死。”涂钦又低下头,发现坐在椅子上不太适合下跪,想了想,懒得起身,也就作罢了。
“你可知道,她对我来说有大用处?今日坏了我的局,你该怎么赔我?”屏风后的男人目光灼灼,他明明已经放她离开,可她偏偏自投罗网,那便怪不得他手下不留情面了。
涂钦眉眼低垂,她还能怎么赔?全部家当已经买了盛晚滢,如今她身无分文,怕是不比盛晚滢好多少。
“你想知道我的身份吗?”男人低头看她,声音温柔又带了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草民只想救出恩师之女,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其他的事不愿多想。”
“可朕不得不多想。”男人坐正了身子,直直的看着她。
终究还是躲不过吗?涂钦垂下眼,伏在地上,身子轻微的发抖。
改朝换代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关头招惹国师的人。梦生楼在这个时候公开拍卖,本就可疑。试问如今天下间敢做这些事的,除了宫里那位还会有谁?
她之前的言辞加了奉承的成分在内,怕的就是他在,没想到事实本身也是如此。
他要摊牌她却不愿。她好不容易从一个棋子的位置跳出来,不想再回到那水深火热之中。涂钦起身,跪在地上,地面很凉,更凉的却是她的心,“求吾皇开恩。”
“你可愿意做朕的左膀右臂,替朕排除异党?”
眼看着涂钦还要拒绝,男人危险的眯着眼,声音冷冽,“朕说过你很聪明,所以你最好看得清楚现在的情况。”
涂钦闭上眼,绝望如潮水奔涌而至。盛晚滢是诱饵,想换诱饵下来就要换另一个诱饵上去。
很公平,不是吗?
如果当初不顾承诺不回这皇城,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措?
人情冷暖,终究逃不过这现实残酷。
涂钦双手伏地,柔媚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久久不消,“涂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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