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推开了窗户，偷偷翻身来到了院子里。一个女孩子家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在那个年代是个天大的笑话。那天桂花香味浓郁，似乎掸都掸不开。那天月色温柔，只是秋风有些喧嚣，夹杂着寒气，直吹人的面门。

桂香嗔怒：“你真是个呆子，今天风这么大，天气这么冷，你也不说多穿一件衣服，你是不是傻啊。”

话虽这么说，桂香却是脱下了自己披着的大衣，裹在了呆子的身上。

这哪里是生气，这分明是心疼。

两人同裹着一件大衣，靠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

“香，好香。”呆子也不由开口称赞道。

桂香用手捧着呆子的脸，还未开口，自己却先脸红了：“那你说，是我香，还是桂花香。”

呆子几乎是脱口而出：“香，都香。你就是桂香，桂花也香，你也香。”

桂香的脸红得像是被朝露打过的富士苹果：“你这个呆子，走到田里麦子谷子都分不清，就兀自多读了几年书，说的这些话倒是羞死个人。也不知道你们初中都学了些什么，真牙碜。”

呆子握着桂香的小手，轻轻说道：“我们在初中什么都学呢，语文，数学，英语，还有物理历史，生物化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学。”

“是嘛？”桂香抬起了头，看着万里无云的空中一轮明月：“其实我也想上学，可是我笨，什么都学不会，小学都没有毕业。呆子，你说说，你在城里上初中的时候，那城里都是什么样子啊，比咱们堡子大不少吧。”

呆子抬起头，与桂香看着同一轮明月：“城里比咱们堡子要大多了。到处都是小高楼，到处都是大工厂。那工厂里都是机器，麦子从这边进去，从那边出来就是面粉。哪儿还用像我们在村子里一样，还要用磨磨。桂香，我和你说，以后种地是没有出路的，一定要开大工厂才行。”

“又说那些人们听不懂的话。”桂香说道：“我们祖宗，祖祖辈辈不都是靠着种地过来的。就你这个呆子，种地也不会，整天就会白日做梦。什么机器那么厉害，把麦子放进去，嘭的一下就成了面粉了。”

“真是。”呆子是有些着急，解释道：“桂香，我和你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开一个工厂，不光是麦子，你把猪从这边放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就是香肠腊肉。我和你说，不光是工厂，以后大家都会搬到城市里住，到时候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房子就不够住了，楼会越盖越高，到时候，地就成了最贵的东西，房子就成了最贵的东西，比什么都贵。”

“地有什么贵的？”桂香笑了起来：“村子里这么多地，山上那么多地，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见桂香不相信，呆子更是着急：“桂香，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以后一定把你带到大城市里去，让你看看，我说的这些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的。村子里的人不懂我不在乎，可你不能不懂……”

桂香摸着呆子的脑袋：“我相信你就是了，看你急的，像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着急吃屎的大黄狗。到时候啊，你就把我娶到大城市里面去，我看看大工厂，看看那楼能有多高。”

“以后的楼会盖到天上去，你打开窗户，云彩就会飘到屋子里面来。”呆子说道。

“哈哈，那不是比山都高了，哈哈。”桂香被呆子哄得哈哈大笑，一时收不住声：“那你，什么时候去城里，开你的大工厂啊？”

“等娶了你，我们就一块去。”呆子说道。

桂香爽朗的笑声惊动了屋子里睡熟的爹妈，就听里屋传来了拉动门闩的声音，两人急忙站了起来。

“快躲起来。”桂香小声说道：“让我爹看见你，非要把你的腿打断不可。”

呆子虽然呆，这个道理却是明白的。他又是爬树，又是翻墙，可俨然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呆子看到了院墙边靠着的一个水缸。那个年代，还没有自来水一说。村民们从井里打水，存在水缸里以便随时取用。

呆子见水缸里只有半缸水，眼下只有这里是藏身之处了。他想也不想，爬~上水缸，钻进了水里。水缸里的水顿时漫了上来，淹没了呆子，他捏~住自己的鼻子，只等屋子里的人再回去。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走出来的人正是桂香的父亲。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站院子里干什么？”桂香的爹反手关好屋门，也不着急，踱步走到院中，眼睛却是在四处打量。

桂香披好衣服，也不敢正眼看着他，只是说道：“今天的桂花特别香，月亮又大，我想摘一些桂花，做一个香袋。”

“哦。”桂香爹说道：“大晚上做香袋啊。”

“倒是你。”桂香赶紧“反击”：“你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出来了？”

“上厕所。”桂香爹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往院子一角的厕所去，他推开了厕所的门，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桂香爹在里面呆了一分钟，假装上过了厕所，这才又走了出来。

桂香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桂香爹忽然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如我高，一时也摘不得多少，既然你大半夜的想要做香袋，我正好也不瞌睡，帮你一块来摘吧。”

“诶。”桂香嘴上虽然应承，可内心却焦灼不安。

秋风阵阵，天气寒冷，呆子躲在冰冷的水缸中，一时半会还好，时间长了，冻出病来都算小，怕是要活活冻死在水缸里。桂香哪里还有心思去摘桂花，心思全在那口水缸上了。心之所向，眼睛就不会说谎。

桂香爹见桂香的眼睛三不五时看着水缸，也全然明白了。不过他并不着急，他倒是要看看，那小子能憋多长时间。因此桂香爹倒是缓缓摘着桂花，全然不顾桂香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呆子再能闭气，可也不是活在水里的王八，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随着几个泡泡从他的口鼻中生出，呆子再也憋不住气了，他猛地从水缸里蹿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而一旁的桂香爹，也早就看准时机，从院子里抄起了一根棍子来。

呆子和桂香暗叫一声不好。

桂香爹早就留下了令，要是让他看到呆子还敢来找桂香，非要打断他的腿。

可这时候，桂香爹却是没有管这个呆子，反倒是抄起棍子来，朝着桂香身上打去：“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管不了那呆子，我还管不了你？今天，我非要打死你不可，我非要打死你。”

那棍子根根落在了桂香的身上，疼得桂香哇哇大叫。

呆子见桂香爹竟然不理会自己，自知是跑路的好机会，可他哪儿又能放下桂香？他几乎没有犹豫，几个箭步来到桂香身边，一把将她护在了怀里，背对着桂香爹：“你要打就打死我，不要打桂香，你不要打她，最多，最多我永远不来了。”

说罢，呆子就哭了起来。

一时间，一对鸳鸯抱着哭在一起。

一棍子接着一棍子。

“好，你要是不离开桂香，我今天就打死你。”桂香爹恶狠狠说道：“让开，你给我让开。让我好好教训这个不孝的女儿。”

呆子一步都没有让。

他浑身湿~透了，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那棍子沾了水，更是威力无比，几乎要打的他皮开肉绽。可他依旧不躲，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抱着桂香了。

“爹，求求你放了他吧，呆子，你松手，你快走。”桂香泣不成声。

他们抱在一起，好像从出生起他们就抱在一起，好像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皮开肉绽，棍棍见血。

“吱扭”又是一声，屋门再次打开，桂香的母亲已经拿着几条毛巾走了出来：“行了，你就放过孩子吧，行了。”

桂香的父亲这才把棍子扔在地上，他呵道：“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两人不敢忤逆，“噗通”跪在地上。

桂香的父亲用手指指着呆子：“我知道你自幼喜欢我们家桂香，我们家桂香也不知道着了什么迷，非要嫁给你这个呆头呆脑的人。刚才你要是跑了，我这辈子不会把桂香嫁给你，可你倒是也算是个汉子，皮开肉绽也不求饶一句。”

桂香的母亲已经将毛巾递给了桂香：“给你们两个擦一擦吧。”

桂香的父亲见状，也只是冷哼一句：“行了，起来吧。”

说罢转身就走，没有停留。

呆子和桂香站了起来，桂香一边给呆子擦去身上的水，一边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笑声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呆子不明所以，却也想跟着笑，只是问道：“桂香，你笑什么。”

“哈哈。”桂香却也往屋子走去，留下了已经蒙圈的呆子。

桂香的母亲摇头轻笑：“快回家让你父母找人来提亲吧，桂香的父亲答应了。”

呆子先是笑，然后就是哭。

他重重点了点头，拔~出院门门闩，连跑带滚，往家里去。

他是一路哭着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