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叫我心里暖和!
上学期,苏苏他们班有一次小测,作文题是材料分析,提供了葛朗台临终场景的片段,以及一段某平台主播自导自演搞假捐款的社会新闻,要求谈一谈对金钱和道德的看法。
如果让此刻的苏苏头脑清醒地重写一次这道作文题,里面没准会多出一句不似她文风的毒鸡汤:金子不能让人温暖,但一定可以把人埋葬。
因为,她正被埋着。
被炸断底座的精灵雕像以及其它金灿灿的碎屑压着,雕像的高鼻子就抵在她脖子根那儿,如果换做利器的尖儿,脖子肯定早被戳出个血洞来。恰巧,压下来的雕像是张开双臂的造型,连带它身后被炸出无数裂纹的宝石翅膀,刚刚能凑成一道逼仄的缝隙,让它下面的人类不至于立刻死去。
苏苏此时肯定是写不成作文的,她不太清醒,甚至搞不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像煮糊了给外婆治腿的中药,左半边脸又麻又热,鼻子完全没了感觉,也吸不进气,耳朵里像是关了一窝被偷了蜜的蜂子,愤怒地鸣着。
她茫然地张张嘴,鼻血一下子找到了新的流淌路径,欢畅地涌进喉咙,直冲到气管里去,让她呛了一下。
咳嗽使得覆在苏苏脸上的皮质书卷歪了歪,漏出一道缝来。于是,她看到了那个古怪的中年男人。
对方离苏苏只有两三步远,却完全没注意这微弱的响动,只顾拼命往身上装东西,夹克外套的口袋塞得鼓鼓的,好像随时会被里面的宝贝撑破一样,工装裤前前后后的口袋也已经装满,手里的那把宝石是怎么都塞不进去了,急得这人直发慌,突然灵机一动,把t恤扎进裤子里,拉开领口往里头填。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男人想找地方隐蔽,却因为身上揣着太多东西,被坠得扑倒在地,这才看到被埋住的苏苏。
“救命…”苏苏本能地出声求救,脑子开始逐渐恢复运作,疼痛也紧跟着袭来。
男人像是没看到她,自顾自地爬起来。
“救命……”苏苏强忍着痛喊对方,怕再晚一点,自己会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男人扭过头,紧张地盯着声源方向,确认暂时不会牵连到这边才回过头来,看一眼苏苏,像是在犹豫。
“拜托,救救我……”苏苏再一开口,眼泪就自顾自地落下来了。
她很怕,她还不想死。要是她死在这儿,哥哥在部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得到消息,在这期间,外婆又怎么办?
“叔叔……”苏苏又喊。
或许是这声称呼打动了男人,他终于皱着眉佝下了身,就近拽出两根看上去还算结实的长杆,费力地插进苏苏跟雕像之间,然后着手清理埋住她的宝物零碎。
做这些的时候,男人时不时会停下来,留意周围的动静。
对方是在提防那两个怪物去而复返。想到自己昏迷前的所见所闻,苏苏无法自控地颤抖,心跳快得胸腔发痛。
然而。尽管男人有所防备,但没等他清理出足以让苏苏侧身爬出来的空隙,又是一声炸响!
像是遭了地震一般,整个房间都跟着颤抖,各种零碎细小的东西顺势稀里哗啦地从高处滚落下来。
再看苏苏这边,哪还来得及!刚清开的一侧已然滑坡,失去支撑点的实心雕像压折一根支撑长杆,接着是另一根,然后猛地往下一沉,整个儿落在了苏苏身上。
随之,没了声音。
男人怔了半秒,把手里抓着的宝贝零碎往t恤里一塞,勉强撑起来,扎紧快被重物吊垮的腰带,歪歪倒倒地离开了。
苏苏还没死。但她也无法把这件事告知离去的男人。
此前只是抵住自己的沉重雕像,一瞬间,带着人类无法承受的重量陷入了身体。
苏苏首先听到了颈骨被碾碎的声音。
但凡是生物,都不会想要直面自己像一片枯叶似的被碾碎的全过程,幸运的是,大多数时候,在身体支离破碎之前,他们/它们已不存在自我意识。
但苏苏是清醒的。
雕像还在下沉,像要把在它下头的个人类碾入地狱。
五感似乎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痛觉焚烧着整个大脑,如果意识能挣脱躯体,那苏苏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分离开来,只求疼痛能够停止。
没有人类能办到这种事。
她恐惧,更恐惧自己还能感受到恐惧这件事。
没有当场死去并且头脑清醒,这绝对不是苏苏的幸运。
这意味着她必须明明白白地感受自己的骨骼慢慢裂开、破碎;腑脏被挤压、破裂;血液彻底失去正常循环,遵循压力的驱使,从任何一个它流经的破损处渗出,侵蚀皮层,占领原本被黏膜保护着的腔室。
苏苏不信教,于是她盲目地在内心呐喊,向每一位她所知晓的神明祈祷。
只求一死。
只求一死!
自然的,没有任何回应。
无论哪一种宗教,神魔大致都是不两立的。何况,身处地狱,又怎么能奢望神明听见不信者的祈祷呢?
痛,导致她的时间感扭曲,应死未死的每一毫秒都被无限放大。
一小时?两小时?还是一年?两年?会不会是永远?
或许连听觉也变异了。
她竟在极致的疼痛中,听见了女声的吟唱。
那样轻,那样柔,要是谁正站在分割生死两界的边界上,定然寻着这声音就去了。
但苏苏动不了,她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听进这声音,试图把它当做一柄能把自己和痛觉分割开的武器,但求沉湎其中,以忘却身受之苦。
她听着,并且能明白歌曲的意思,就像此前听懂那个怪物的话一样,语义直接浮现在脑中。
——主神啊,吾等是你忠诚的仆从。
——你赐予你的仆从生命,又叫万物听顺于你的仆从,你确是至高的,确是至慈的。
——求你使我们的眼睛明锐,不被外道所惑。
——求你降下明道的威光,因你是全知的,世间无你不晓之事。
——求你保护我们,远离邪恶与不义。
吟唱停了下来。接着苏苏听到了推搡和哭啼的声音,像是有个还没到变声期的男孩儿被推进了这个房间。
一进来,少年哭声更甚,不过也只在数秒之间,这把声音便从清朗变为昏老,继而戛然而止。
苏苏胸腔中那颗被挤压得变了形的心脏像是又活了,惧怕使它抽痛。
“立刻封堵传送阵!”有人下令。
“【岩墙】!”
“【冰封】!”
“【固化】!”
伴随这三个由不同的人所说出的词汇,房间内持续了一阵杂乱的响动,一波响过一波,冲向传送阵方向,呼啸,汇聚。
“赛拉奥,托特,发动【魔力侦查】和【伪装识破】!”下令的男声继续发出命令。
共振的蜂鸣从声源方向扩散开来,并很快传导到了苏苏这处,流水一样卷住身体,又迅速退开。
“没有魔力反射。”被命令的二人之一汇报道。
“却是个活物。”另一个人补充道:“可能是祭品。”
此话一出,门口处传来轻微的骚动,像是有数人执起手中武器进入防备状态。
“全员戒备!”下令者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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