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的巨兽传来阵阵嘶鸣,白茕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声音的确很难听很刺耳,也带着浓厚的死亡色彩,却绝不像是一头君临天下的巨兽应有的咆哮。这叫声中只有锐气,却没有丝毫威严和霸气。
白茕一直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忽然,他感到身子被轻柔地缠绕住,他从没想过死亡竟然如此温柔。继而,他感到嘴巴被封住了,那根本不是什么袭击,简直就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吻。他猛然睁开双眼,见到一张轻柔的脸在他的眼前,闭上双眼,与他唇齿相依。忽然之间,他的身子迅速地向后退去,而且迅速上升,眨眼间已经到了湖面上,如此高速的移动,加上落差巨大的水压,足以令任何一个正常人类七孔流血,刹那之间死得彻彻底底,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损伤。
他惊魂甫定,定睛细看,只见蓝跃也瞪大双眼看着他。他瞪了她一眼,问:“你回来干什么?”
蓝跃回道:“当然是找你啊。”
白茕摇摇头,说:“你是想死吗。”
蓝跃低下头,说道:“当然不想,但如果真的要死,我宁愿跟你死在一起。”
白茕听着她表白的话语,看见她泫然欲哭的表情,忽然发觉,蓝跃真的很漂亮,那是一种带着稚气,宁愿舍弃一切也要得到珍爱的玩具的孩子气的漂亮。他终于看出来,原来她是个女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实在觉得不是说出“原来你是个漂亮女孩子”这句话的好时机,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起。”蓝跃闻言一惊,不敢抬头,泪水在眼眶中团团转着,就是不肯掉下来。白茕说道:“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蓝跃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微嗔薄怒,问道:“那你还要去找死吗?”
白茕笑呵呵地回道:“不了、不了。”
两人相视而笑,蓝跃说道:“抱着我。”
白茕犹豫了一下,虽然他们已经互相表明心迹,但是白茕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且性格腼腆内向,刚才在船上只是顺势而为,现在冷静下来了,怎敢如此大胆?他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问道:“刚才......你在水里......”
蓝跃看他神情听他语气,自己也羞赧得涨红了脸,连忙摆着手道:“你、你、你、你别误会,那是为了把你带上来,我不这样做的话,你的肺部会破掉的。”
白茕“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此时,水底再度传来尖啸声,蓝跃抓起白茕的手,说道:“快抱着我。”白茕当下再无犹豫,尽力搂着蓝跃,蓝跃像是抵受不住颈脖酥麻,缩一缩脖子,笑着说:“也不用抱这么紧。”白茕道了一声歉,放松了一下力道,蓝跃说道:“抓紧了。”随即双手环到白茕背后收紧,双腿一摆,两人脸贴着脸,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水声“哗啦啦”地在耳边响个不停,蓝跃却毫不在意,边游边问:“我们要到哪里去?”
白茕但觉耳际生风,其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似是听到蓝跃说了什么,扯着嗓子喊道:“什么?”
蓝跃贴近白茕的耳朵,牙齿几乎就要碰到白茕的耳垂,再问了一次:“我们要到哪里去。”
白茕被她这忽如其来的耳边一吹气,吓得缩了一缩,看着蓝跃,蓝跃双眼露出调皮的神情,白茕苦笑一下,说:“先到岸上,再去追楚冷穆和传教士。”
蓝跃应了一声,改变方向,白茕从没试过在水中行进得如此顺利,简直像是在陆上坐着马车一样安稳,连少许颠簸都没有。白茕不禁思索,这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这动作,绝对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做到的,但是事到如今,她究竟是什么人,反倒不那么重要了。白茕虽然明知这女孩子异于常人,但他生性阔达,率性而为,虽然文静内敛,但一旦决心要做什么事,便一往无前。
到得岸上,两人整了一下衣冠,就往山上去,远处又传来“轰轰”的火炮声,树叶都被震得“哗哗”作响。
白茕问:“你认得到村子的路吗?”蓝跃在山上住了一阵子,跟小莫和阿努缇斯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什么大成就,倒是路却认得不少,随即指明了下山的路,白茕说道:“那就赶紧走吧。”
蓝跃问道:“楚冷穆在那里?”
白茕解释道:“他千辛万苦把那些火枪火炮运过来,肯定不止是要对付那些村民的,我们赶紧到村里去,准能找到他。”
蓝跃问:“见到他,你有什么计划?”
白茕说:“没计划,见机行事吧。”
蓝跃心怀惴惴,还是担心白茕有什么鲁莽的举动,但白茕已经动身,她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蓝跃忽然拉住白茕,说道:“小心!”
白茕问道:“怎么了?”
蓝跃一指地上,说:“有陷阱。”
白茕看去,果然看见地上一处小小的枯叶堆跟旁边的落叶颜色有异,但只是极其微小的差别,要不是站定了定睛细看,几乎无法发现。白茕赞道:“真亏你能发现。”
蓝跃脸红了一红,说:“我在山上呆了这几天,学了一点制作陷阱和辨别陷阱的方法。”
白茕牵着她的手,笑说:“那就靠你了。”蓝跃也笑笑,两人携手下山。
刚开始,蓝跃还以为自己真的幸运发现了陷阱,但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却发现越来越多的陷阱,有的甚至显眼得有点狩猎常识的人都能一眼看得出来的地步。
两人边走边看,越发狐疑,白茕问道:“你们在山上的时候也有这么多陷阱吗?”
蓝跃摇摇头说:“没有。”
白茕扶额凝思,不发一语,蓝跃也惯了他一想起事情来就不闻不问的态度,只是守在身边看着他。不一会儿,白茕抬头说道:“你知道这山上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吗,能藏很多人的那种?”蓝跃点了点头,白茕说道:“先往那里去。”蓝跃又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就向前走,这下反倒是白茕感到好奇了,问道:“你不问问我有什么打算吗?”
蓝跃回道:“我不需要知道,反正跟着你走准没错。”
白茕苦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蓝跃头也不回地说:“是你太看轻自己了,我和阿努都很倚重你呢。”
白茕忽然想起,刚才一直跟蓝跃胡闹,倒把阿努缇斯给忘掉了,于是问道:“阿努怎么样了?”
蓝跃说道:“我把他带上岸去,他就让我回去找你,然后自己一个人向村子的方向去了。”
白茕问道:“到村子里干什么,他没听到海军进攻村子的动静吗?”
蓝跃回道:“当时太匆忙,来不及细说,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想要救那些村民吧。”
白茕顿足,气道:“这多管闲事的家伙!”
蓝跃辨认着方向,白茕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却丝毫不觉得尴尬,蓝跃还很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久一点,但愿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白茕想了一下,说:“我们越向山下走,陷阱越多,而且愈见粗劣,要是我没猜错,村民们肯定是见了军队的火枪火炮,匆匆逃到了山上,而且布下陷阱,防止追兵上山。”
蓝跃“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越往下陷阱越简陋,大概是当时无暇顾及了吧。”
白茕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可以依照陷阱的精细程度和布下的时间长短,来推测村民们到了那里去。”
蓝跃点点头表示同意,开始仔细辨认起陷阱来。越往山上走,陷阱越是精巧,看来只有刚开始时是匆匆布置,一旦有了余裕,陷阱简直精巧得让白茕和蓝跃叹为观止。幸好,这些陷阱都是对付大部队用的,他们两人反倒可以在缝隙之间穿行,而根据陷阱的走向,蓝跃开始能预料到村民们躲藏的几个位置。
两人不停寻找,耽搁了不少时间,终于在头三个地点都落空了之后,到达了第四个,也是据蓝跃所知的最后一个据点了,要是连这里都找不到村民们的踪迹,他们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感到彷徨,因为刚到了目的地,就听到远处“嗖”地一声,一支冷箭破空而至,擦过蓝跃的发鬓,蓝跃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感到脸庞一阵火辣辣地痛,白茕一下子跑到她身前,用身子护着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喊:“别射,是自己人!”
两人认出,那是阿努缇斯的声音。
白茕护着蓝跃,四周忽然窜出许多人来,多到让人觉得刚才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反而不正常,就像白茕一行人刚进村子的时候一样,这里的村民们确实很精于此道。只见村民们如临大敌般将他们重重包围,后面走出来两个人,是领头人和阿努缇斯,他们竟像是多年老友般并肩而行,倒令白茕匪夷所思。阿努缇斯来到他们跟前,领头人摆手下令村民放下弓箭。
白茕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努缇斯说道:“刚才村里来了大队海军人马,所以我提议上山暂避。”
蓝跃问:“那他们就听你的了?”
阿努缇斯笑道:“当然也是有人帮忙的。”说着,瞟了旁边的小莫一眼。
白茕说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们怎么好像......”说着看看他,又看看领头人,眼中充满疑惑。
领头人走过来,说道:“刚才那些个家伙攻进村子里,这小子舍命救了我几个兄弟,我已经知道你们不是一伙的了。”
白茕不禁心想:“当日图灵顿身处死穴,楚冷穆毫不犹豫,一声令下便攻进去。现在阿努虽然救了你们几个人,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是一伙人,这村子里的人虽然彪悍凶狠,倒个个都是耿直质朴之人,要是当日进村之时,自己不要耍些小聪明,而是直接把事情说明白了,大概也不至于弄到如斯田地。”念及此处,不禁汗颜无地。
阿努缇斯说道:“我们虽然退守山上,但之后该怎么做,还没有定论,这儿就数你最聪明,想个法子呗。”
白茕想了一下,说道:“你们听见了什么?”
领头人和阿努缇斯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听见,领头人问:“除了这山间野兽的鸣叫声,还有什么特别的?”
白茕回道:“这就是了。火炮之声停了,他们停止攻势了。”
阿努缇斯一怔,说道:“对啊,怎么回事?”
白茕说道:“这山上地广人稀,就算把帝国所有火炮都运过来,轰上十天半月,都未必奏效。楚冷穆志不在此。”
领头人问道:“那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白茕说道:“他志在的,是湖中的东西。”
“什么?”领头人闻言一惊,忘却多时的噩梦再度涌上心头。
阿努缇斯问:“那我们怎么对付他们?”
白茕摇摇头,说:“我们不对付他们。”
阿努缇斯不明所以,还以为白茕另有打算,又问:“什么意思?”
白茕说道:“我刚才看见湖底那东西了。”
阿努缇斯惊问:“怎么回事?”
白茕接着说:“我看一眼就知道,那东西不会屈从于任何人,楚冷穆这次只有自讨苦吃,最好的结果,是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大可坐收渔人之利,即使是那怪物赢了,我们只要在这里躲上一段时间,事情总会向我们这方有利的方向发展的。”
阿努缇斯犹豫不决,总觉得这计划有点儿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却听领头人大喝一声:“不可!”
蓝跃问道:“为什么?”
领头人说道:“当年我们惹怒了祂,结果村子里一半的人都牺牲了,我们决不可以重蹈覆辙。”
白茕说:“但这次不同,你们在山上,那东西怎么能上到这里来?”
领头人说:“就算祂上不来,也会用洪水把村子整个淹掉。”
眼见二人争论,阿努缇斯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刚想阻止白茕说下去,却已迟了一步,白茕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村子毁了,重新建造就行了!”
领头人刚想发作,谁知道阿努缇斯一个箭步走上前,一巴掌就甩到了白茕脸上,白茕忽如其来感到天旋地转,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痛。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捂着痛处干瞪着眼,还以为自己是被雷劈了。蓝跃也吓得目瞪口呆,呆了一呆,忙过去扶着白茕,叫道:“你干什么!”
阿努缇斯一字一顿地道:“说够了。”
蓝跃还想说什么,白茕捂着脸,轻轻推开了她,自顾自走到一旁大树下蹲了下去,一言不发,蓝跃心焦如焚,因为她见过白茕这个样子,就在玻尔船长船上的铁牢中。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绝望的姿态。当时,蓝跃不敢去安慰他,生怕碰一碰他,他就从此消失不见,但是现在不同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安慰这个看似掌控一切,却其实内心脆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消融的孤独的男孩。
她走过去,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一下他那漂亮得过分的头发,他忽然开口道:“我错了。”
蓝跃说道:“你只是顾全大局而已,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着想的。”
白茕依然低着头,说道:“我只想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够重建家园,但是我错了。雷鸣港没了,我还能回去吗?死穴没了,阿努缇斯还能重建自己的家吗?”
蓝跃紧靠着白茕坐下,把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说:“我想,要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家,应该是不可能的。”白茕转头看着她,她直视着白茕漆黑得能够映照星空的双眼,说道:“但是,我们不都是在寻找着新的家人吗?”
白茕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也把头靠近蓝跃,轻声地说:“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没弄明白。”
阿努缇斯踱来踱去,领头人走过去,对他说道:“小伙子,我们绝不当缩头乌龟,但你不是我们村子的人,无谓冒这个风险。”
阿努缇斯说道:“领头人,那你就是小看我了,我既然出手相救,就不会龟缩惜命,更何况,我和那楚冷穆,也还有账要算。”
领头人见他神情刚毅,知道这人也是个牛脾气倔性子,也不再相劝,说道:“那就做好准备,我们这就下山。”
蓝跃见二人商议,知道他们按耐不住了,于是问白茕道:“怎么办?”
白茕有气无力地说:“没办法,事到如今,只有至死方休。”
阿努缇斯走过来,看了白茕一眼,对蓝跃说道:“照看好他。”
蓝跃回道:“我会的。”顿了一顿,又说道:“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啊。”
阿努缇斯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是说自己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也不与她多作争辩,只是引用从前玻尔船长对他说过的话作为回答:“宁战而死,不屈而生。”
蓝跃叹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四面八方都传来“莎莎”之声,像是有一整支军队踩过落叶,奔跑而来,由远而近,狠狠撞入众人耳中。声音入耳,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唯独白茕无动于衷。蓝跃站起身子,向山上望去,声音似乎是从山上传来,这就奇怪得很,因为即使是山下的海军要攻上山来,那也应该是从下而上,这山上怎么会传来这种声响?
渐渐地,响声之中开始夹杂着嘶鸣之声,又有野兽怒吼,交织成震人心弦的篇章。众人听见如此声势,都大感颤栗,白茕听见那声音,像是死亡前发出的悲鸣,不期然回想起雷鸣港众人死前的惨状,不由得捂起耳朵,痛苦地低下头去,发出呻吟声,蓝跃见状,虽然不知道白茕此刻所思所想,但也忙蹲下身去,紧紧地抱着白茕颤抖着的身子,想帮他安下心来。
阿努缇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人也是莫名其妙,环视着其余众人,但是每个村民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之色,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声音越来越响,脚边的落叶开始耸动,如湖面一般泛起波澜,显然在厚厚的积叶之下正有什么东西在奔跑着,迅速地接近着。很快地,村民们都觉得脚下不稳,好像不停地有拳头般大的滚石撞击着脚踝,弄得他们左蹦右跳。
小莫首先叫了起来:“是野山猫!”
这时谁都能够看出来,在山上不断地往山下跑的,就是这山上独有的野山猫,只因平时这种小动物都是独来独往,今日忽然联群结队地往山下跑,村民们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几个村民稍一不慎,被撞得东倒西歪,跌倒在地,一时之间喧闹不断,领头人大喝一声,说道:“冷静,爬到树上去。”
众人得令,全都手脚并用,麻利地爬上树去,阿努缇斯跑到蓝跃身边,说:“我带你们上去。”
蓝跃望了一眼怀中的白茕,只见白茕摇摇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低声对阿努缇斯说道:“跟他们说,跟着野山猫下山去,必要之时,跟它们合作,或许有一线生机。”阿努缇斯听了他这话,不明所以,刚想开口,白茕摆摆手,不再言语。
蓝跃说:“我们现在不便走动,你们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下山去吧。”顿了一下,又说道:“保重。”
阿努缇斯望着白茕,说了声:“再见。”转身跑到领头人身边,商量起来。
领头人听了他的话,沉吟一下,说:“这些畜牲今天确实不同寻常,我看也不是巧合,但是跟畜牲合作,这真是莫名其妙。”
阿努缇斯也不知道白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然也无法向领头人解释清楚,但他知道白茕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到了关键时刻,白茕的主意很可能就会救他们一命,于是说道:“既然无法可想,我们就先下山探听清楚情况,那些猫儿成群结队跑下山去,肯定是有什么缘由,也不妨派人去看一看。”
领头人点点头,说道:“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说罢,一声呼啸,众人应声而下,他指派了一下各人的任务,便和众人一同奔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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