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你快站住。”

“你要带我去哪，我很害怕，我想看到你的脸。”

他陷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迷离之中。小齐昊脸色显得极为苍白，像是霜冻过的，血色消失的无影无踪。但额头的高烧却出奇的厉害。就像铁匠铸炉里的火芯。齐甫心急如焚，却苦于无计可施，他心里隐隐知道问题出在儿子眉头的那一抹血痕上，却恨自己修为大降之下保不了他的安全。

注视翻腾不安痛苦挣扎的儿子良久，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吃力的钻进破床底下，手指并拢，直直向床底地面打了一拳。这一拳出人意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利刃扎豆腐。那地方本来就像是棉花似的虚无。土壤被他用了某些特殊阵法布列在此。

整条胳膊没入地下深处。也许是时间太久，也许是某些别的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以手指作媒介探寻了半个时辰方才找到那东西。

自床下搬出一口箱子，那箱子无甚出奇之处，给人一种极度古老的感觉，说古老或许并不恰当，往细了看，简直就是陈旧。充满清晰历史感。箱子的八个角上皆被金红属金镶裹，镂有繁复的纹饰，似是蝙蝠样式。木是铁梨之木，所以常年不腐。

齐甫的目光落在这口长约二尺的木箱之上，暗淡的紫色光华经窗外的残光一照再反射进他的瞳孔。他的神识竟被记忆占据。呼喊声，吵闹声，行酒令之声，大笑声，马啼声……那仿佛就是声音构成的世界，在他的灵魂世界不断崩塌，不断重构，不断毁灭，不断兴盛。他用力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想阻止自己被这些记忆控制，陷入更深的回忆。他与自己的记忆拼命作斗争。

“嘶”的一声厉响，尖锐的声音穿透一切障碍刺进齐甫的脑海，所有的记忆在这怪响中被侵袭，它们如潮汽缓缓消散。齐甫定了定神，明白是齐昊剧烈挣扎之下扯破了被褥从而发出声响。

布满厚茧的双手再次抚上木箱。稳定而执著，这一次不会再受回忆感情所侵扰。儿子的性命危如磊卵，必须加快手上的速度。箱子开启的瞬间，炉堂内的火光上冲，箱内散发出红黑色的奇光。那是一种生铁烧至最纯之时方才有的光彩。飞虫若是碰触，顷刻便化成轻烟，便是这种温度下的金属之色。

齐甫握紧了那宝贝，炎雷锤。这是自先祖传下的神圣之物，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的古老神兵仙铁，却也不是凡器。

炎雷锤上表面散发着耀眼的青光，青色中夹杂着一丝火热之气，像极了铁器加热后尚未完全冷却时的颜彩。光色如水波，自炎雷锤之上来回流动，不停变幻。齐甫眼中不知什么时候涌出大片热泪，晶莹泪光中，无尽往事在这青金色变幻中历历演译，记忆如一片片小刀开始扎进齐甫的灵魂。精神与灵魂深处矛盾着，痛苦着，他不忍再看，不忍再听，紧紧地闭上双眼，以为可以摆脱这无尽折磨。炎雷锤的异样光彩闪耀在识海外的世界，齐甫有些绝望的发现闭上眼不过是徒劳。那些的人的模样，一个个凄惨的眼神，大梦初醒时的无助，仿佛要将齐甫的心绞得粉碎。

冷汗自他周身每条汗毛孔渗出，然后汇集而成小溪滑落。齐甫大口呼气，借以平复心神，手中的炎雷锤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心境，在茅屋内渐渐释放出某种光晕，成环状一圈圈向屋角四周扩散。

齐甫感觉到手臂之上传来酥麻之感。微弱并不伤人的电流在自己的胳膊之间奔走，将自己陷入异世界的神识重新拉回至现实。齐甫的腿受到碰触，他抬眼发现原来是小齐昊因万分苦痛翻滚跌下床铺。

他使出全身之力将儿子重新放到床铺，呼吸变得愈发粗重起来。先前为齐昊疗伤，后为往事所困，催动残余不多的法力取出宝箱。他整个人几乎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

齐甫盘膝坐好，见炎雷锤上晕环正自不住发散。微一动念，那一圈圈青金光圈便收回到炎雷锤内。

打坐片刻，内息既平。齐甫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当此危急关头，儿子命悬一线，自己竟缕缕陷入魔怔。炎雷锤复又回归主人的手掌。厚实且坚硬的老茧与锤柄上的金属条纹两相摩挲，沙哑的刺耳声便应运而生。

炎雷锤在主人的简单催动下重新苏醒，多年未战的渴望使它浑体青金相杂的灵气纵横。然而这一次，它的主人并非是用它征战，而是救人，救它的小主人。

齐甫的右手握上炎雷锤柄，淡青色的灵气顺着他胳膊上的块块肌肉传入锤身。炎雷锤发出嗡嗡的响声，像是某种沉睡的猛兽开始复苏所发出的声音。青气缭绕开来，齐甫与儿子和身影被这青气氤氲笼罩，二人的衣角在灵气波动中飘荡不停。熟悉的灵息与炎雷锤的器灵偶一碰触，器灵识主，两相交融，锤身瞬间涨大，而且变得越来越虚幻。乃至近乎透明。

“入！”齐甫感受到锤灵已经完全苏醒，破口而出念出一字。

炎雷锤巨大虚幻的锤体空间中闪出一道奇光，闪了几闪，便结成一个微小空间。青气纵横之间，间杂着红色朱云。小齐昊猛地飘进那片虚幻的炎雷锤所构造的空间。却是被那微小器灵的吸力所致。

齐甫此时早已盘膝而坐，见一切就序。遂起炎雷之法阵。他左手剑指而成式，本命灵力自中食二指出，二指搭上右手腕，再次点上虚空三处周天之位，心中念一声诀。

庞大虚幻的炎雷空间中，那一处闪着青红相融的器灵散发无限彩焰，却并未四处照耀，而是如轻轻火苗一般铺在小齐昊周身。熊熊燃起，却终不伤人。

然而…

小齐昊的脸色更白了，犹如黑夜三更的残月，毫无生机。口中大量鲜血流溢，洒落满身旧衣。殷红之血与惨白脸色两相对照之下，更加令人魂丧不安。齐甫于此情此景之时心神哀痛，难道今日真的要骨肉分离，阴阳两隔？左手剑指之式迅速回转，眨眼间点上自身五处大道通穴。齐甫脸上在一瞬间便多了几条皱纹，剑指再出，依着如前的法式，将体内本命之灵催入炎雷锤器灵之内。

“嗡嗡…”

一声大过一声的声波顷刻而生，如洪钟大吕，直震的人心神动荡，识海深痛。齐甫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灵气匹练穿过虚幻空间直入器灵之内。器灵却转眼吸收回所有灵光。空间内便只余小齐昊身上的怪异火焰依旧跳动。炎雷空间之内寂寞无声，安静的有些令人害怕。齐甫毫不惊奇，瞳孔变得愈发深遂。

“嗞……嗞……”

令人头晕目眩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铺天盖地而来，齐甫只是习惯性的眨了眨眼睛，更无其他多余反应，凝神盯着炎雷空间之内。那里正闪现一条条如鞭似藤的闪电。每一道电光实实打在小齐昊身上便消失不见。他身上的妖异火苗与闪电接触之后变得越发欢腾，小齐昊奄奄一息的身体竟看上去成了小火人。

闪电层出不穷，向着小齐昊钻袭而去。

齐甫在心中无比自责，“昊儿，你还如此小，却要承受雷击之苦，我不是一个好父亲”。齐甫额头早已汗珠密布，乃因极度虚弱，愧疚之时，仍是加紧催动灵力维持阵法。借炎雷粹以袪邪保命，这是火中取栗之法。很容易留下病患。

炎雷器灵构造的虚幻空间内，每一条闪电精准的击打在小齐昊的身体上。然后消失而去。每击打一次，齐昊小小的身子便会颤抖一次，于是齐甫的心便会痛一次。即使有诸多不忍，但齐甫明显没有停手的意思，不在磨难中永生，便在磨难中消亡，这道理也是当初他的师父所授，齐甫一生不忘。

电闪雷击一直在持续着，微蓝的电光几乎将小齐昊虚弱的身子攻击了个遍。每一道电光自他的数十万毛孔中流窜而进，接着游走于少年的四肢百骸，雷电的力量自上古便带有毁灭的力量，但同时也带有除邪复苏的功效。在某些道家玄功篇中常有雷生雷灭的记载。但此刻齐甫心中无法确定，他只有放手一赌，将儿了的生死压在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神兵之上。

淡蓝的雷电化作了一条条贪婪的带着灵虫，将小齐昊体内的每一处筋脉吞食，然后炼化，再复苏，所以小齐昊此时正经历无与伦比的生死之痛。若是忍耐不到雷电之力将他所有的肉体之伤恢复，提前放弃，便是功亏一匮。小齐昊牙关紧咬的神态给了齐甫一丝安慰和信心。

在这虚无缥缈的世界之中，到处充满了闪电和雷鸣之声。小小少年在这无边黑暗的世界经受风雨的洗涮。他甚至毫不自知为何会有风有雨有雷电，不去想这些到底是何时出现的，那是因为梦中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时间这种东西存在。小齐昊很恐惧，脚下的时空竟然没有光，除了不停闪烁的电光像是吃人恶魔一样，之前的那三条可怕的大黑莽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是眼下的这些闪电好像都长了眼睛，都朝着自己袭来，好在虽然它们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但却不大痛苦。

“你等等我，你是谁？要带我去哪？”看着眼前不远处那个大个子脚步不停向前走着，他便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偶尔摔倒竟疯也似的赶快爬起，连蹭破的皮肉之痛都忘记了。小齐昊只想逃离这个昏暗梦境，这个令人无比恐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