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前夕,陆玄羽如约休沐。只惜天公不作美,天色阴沉沉的,似要落雨了般,有些恼人。陆玄羽、曲小六和顾安三人临行前,顾大娘塞了一大包梅花脯、蜜糕、糖角儿、欢喜团等果子给顾安,并叮嘱了好一阵,才肯放三人出门去。
三人出了门,走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先商量着是先往梧桐落还是去杨柳岸。顾安负着一大包吃食,跟在陆玄羽身后,颇为无奈道:“少爷,咱要不先去杨柳岸,把我娘塞的这些果子吃了,再上梧桐落去?”
“先上梧桐落呀,到时候咱三坐在梧桐树下,尝着人间美味,遍赏满山婀娜梧叶,那滋味,啧啧啧,当真是妙不可言!”陆玄羽这日拿了柄折扇在手,说话时挥扇在前,又较平日添了几分风流。雪白扇面上草草泼了几笔墨色细叶,似是兰草,草叶间,一只螳螂跃然其上,又平添几分意趣。
“少爷,那梧桐落里不是有无家酒肆,咱去了无家酒肆拿儿还有工夫吃果子呀。”顾安撇了撇嘴,显然不是第一回去梧桐落了,肚里的食虫也在闹腾了。
“也是呀,那咱先去杨柳岸!”陆玄羽将扇一收,拊掌即要往城郊杨柳岸走去。
“梧桐落可是在镇外?”一直默然不语的曲小六,与陆玄羽并肩走在前头,冷不丁开口问了句。
“是啊,往镇东面行上十里,即是有名的梧桐落。若仲秋时节,往十里梧桐落走上一遭,满山遍地的梧叶飘黄,再到山腰那家无家酒肆,尝上一块芙蓉糕,饮上一口最梧桐,那真是快活神仙也不过如此了……”陆玄羽说起梧桐落,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人虽处闹市之中,可心早已落在了仲秋时节的梧桐落里了。
曲小六不禁眉头微蹙,顿住了步子:“镇外十里,还得翻山。这天色也不大爽利,怕是要落雨,我这身子唯恐消受不起你那快活神仙之事了,不妨在镇上找个歇脚品茗的地儿。”
“不是,六姐姐,”陆玄羽闻言,止步回身,不明所以地瞧着曲小六,顿了顿道,“我爹让咱们出来踏青的,你这……我和顾安倒是无妨,那梧桐落我们一年也去过好几回,也觉着没什么乐子了。可你没去过呀,这我们回家怎么跟我爹交代?”
“我不是说了,大病初愈,身子消受不起。”曲小六分外认真道。
“那姐姐你想去哪儿?歇脚品茗的地儿?那地儿会不会太文雅了,我和顾安去了就只能干瞪眼了……”陆玄羽眨了眨眼,面露为难色,又十分无奈地瞧了眼顾安。顾安身为下人,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回之以憨笑。
“那就去个热闹些的地儿,这芙蓉镇哪里人最多,咱就往哪儿去。”曲小六身处闹市中,瞧着人来人往如流水,耳边吵嚷喧嚣,微风起,拨乱了额前碎发。
“这北市就挺热闹的,咱不会就在这闹市里踏青吧?”顾安听了曲小六的话,不由得急了,他身上还负着一大包果子。这要在闹市中席地而坐,三人围着吃果子,那人来人往,千人瞧万人看的,曲小六又是个姑娘家,这要传回陆家,他还不被顾大娘扒层皮。
“瞎说什么呢?”陆玄羽以扇轻扣顾安的肩头,忽而咧嘴一笑,抬手挥扇遮去尖尖小虎牙,迈开大步流星,“我知道去哪儿,跟我来!”
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来到东大街第五个街口,是芙蓉镇最繁华热闹之处,四面八方都是彩楼相对,旗帜飘扬,遮掩天日,盛况空前。因寒食临了,已有不少酒楼铺子门上插了用杨柳条串起来的寒燕儿,那燕儿是一个比一个活灵活现。
三人最后驻足于街口东边最大的酒楼前,陆玄羽挥扇笑道:“六姐姐,这就是咱芙蓉镇最热闹的酒楼,争春楼。”
曲小六微微仰首,瞧着‘争春楼’三个大字,潇洒飞扬。还未踏入大门,已听得楼里传出阵阵喝彩欢呼声,当真是热闹非凡,比起街市喧嚣更胜一筹。
“上回书说到齐相国包藏祸心,今日适逢寒食,老夫为各位讲讲齐相国门下之人……”惊堂木一拍,那堂中的说书人口若悬河说了起来。楼中上下满座,男女老少皆有,这说书似刚起,一众人吃着果子糕点听着,偌大酒楼倒似茶坊瓦舍般。
“陆公子来了,里边请!”楼里酒倌见了三人,当即上前招呼道,其着了身褐色粗布短衫,肩挑白帕,手中拿着竹著与纸簿子,引着三人绕楼走了一圈,方赔笑道,“三位,对不住了,今日客满,要不……”
“无妨,我们与那位公子一同坐就行。”陆玄羽抬眼扫了满堂,未曾寻得应无恙的身影,眉头皱了皱,目色落在了堂西侧那桌,一青衣公子独坐,陆玄羽不禁动了心思,露出了尖尖小虎牙。
“额,陆公子您与那位公子相识呀?”酒倌笑了笑,瞥了那位青衣公子一眼,神色微异道。
“不相识。”陆玄羽笑了笑,极为认真地瞧了酒倌一眼,便朝着那桌走去了,“一起坐着吃个小菜、听会儿说书,不就相识了……”
酒倌怔了怔,不由皱了皱眉,那个青衣公子看起来可不是个好说话的。曲小六与顾安面面相觑,终是跟着陆玄羽走了过去。
陆玄羽走至那桌旁,拿着折扇在手,朝着青衣公子拱手作揖道:“公子有礼,在下陆玄羽。”
青衣公子手里剥着小胡桃,似乎听说书入了迷,不曾搭理陆玄羽半分。陆玄羽回头瞧了曲小六一眼,又厚着脸皮继续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今日争春楼满座了,可否借公子雅座,共享繁华?”
“不借,不借,快走!”青衣公子未曾开口,倒是旁边立着的黄衫小厮朝陆玄羽摆了摆手,语气颇为跋扈。
但见这座中公子与小厮俱是唇红齿白,身形娇小,发髻高束脑后,发带飘飘,很是文雅。
“诶,你们家公子就一个人,哪里坐得了三个座,借给我们家少爷、姑娘又如何了?”顾安见这做小厮的都这般跋扈,不免心生护主之意,提着果子同这黄衫小厮理论了起来。
“我家公子一人独坐三座又怎了?我们可是付过银子的……”黄衫小厮冷哼一声,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你……”顾安本还想同这黄衫小厮理论一阵,幸而为陆玄羽以扇止住,又听陆玄羽道,“听这位小友口音,公子并非本地人,定是初次来争春楼。这百五节,争春楼有一果子定要吃的,不如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你们赶快走!再不走我可叫酒馆赶人了!”黄衫小厮瞧了自家公子一眼,瞪着眼珠子朝陆玄羽道。
这时,堂上说书人的嗓音忽高,听得其说道:“……齐相国门人呐,当中有个姓秦,名衍,字怀璧的,那可是近年临安城了不得的人物……”
曲小六面色忽变,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全是是说书人的声音,一字一句,好似千斤重的石头一般,压在心头,无法喘息。她悄然走至青衣公子左侧,似一缕孤魂般轻飘飘坐下了。
黄衫小厮的一双眼珠子都瞪大了,这头少爷没脸没皮地要借雅座,那头姑娘毫不客气地坐下了,这家子人倒真是无礼得紧。陆玄羽与顾安瞧着曲小六如此直截了当地坐下,也是由衷佩服。
“你这姑娘家家的……”黄衫小厮走到曲小六身侧,正欲动手去赶,这旁的青衣公子瞥了其一眼,忽而开口道,“让他们坐吧。”
“诺。”黄衫小厮得了令,这才不情愿地回到青衣公子身侧,垂首而立。
陆玄羽落了座,瞧着曲小六笑了笑,又瞧青衣公子笑了笑,早知如此容易,方才就该直截了当的坐下,何用费这么多口舌。如此,又朝酒倌招了招手,伏耳同其说了几句,酒倌便下去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