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我们就是这么矛盾的。

每个人或许都会是这样。

小的时候，无不勇敢的都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总向往成年人的世界，想变得跟成年人一样拥有一些特权。

-每天打领带穿西装。

-每天化漂亮的妆穿高跟。

-每天可以跟喜欢的人自由约会谈恋爱。

尤其在做什么的时候，都能理直气壮。

甚至是不满拉下脸就怼回父母一句：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反之，后来长大了呢。

每天穿上西装跟高跟在浮世喧嚣的城市里跑久了……

在参杂妖魔鬼怪利益的酒桌、饭桌、赌桌上百转千回的大战久了……

在岁月中被打压被消磨久了……

长大后的我们，又何尝不羡慕还是个孩子时的那段天真无知、不抵风、不挡雨、睡梦中不做噩梦的单纯善良的岁月呢。

又何其不想变得脆弱被所有人都保护起来，只做一个开心时会大笑、难过时会大哭，干净、简单、无虑的孩子呢。

彼时，有多少人在那段不懂事的时光里，努力憧憬着长大后要变成世间万物；后来，历练太多懂事了，就只想有个奢侈的梦――变回小孩子。

……

桌上，在没有两小情侣的花式秀恩爱后，季凉跟江季，两人又回归属于他们初时的安静。

那天，两人吃完饭后，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把季凉送回了学校，江季就回了自己的公寓。就这样。

也就这样，仅此而已。

是夜，回公寓的途中，车上的广播里有听众点放了一首罗大佑的歌曲。

恰好是江季最喜欢的那首――《你的样子》

车窗外，徐徐掠过一盏盏灯光或晕黄、或白亮的路灯……幽幽暗暗的车里，到处挤满了廖落的调子，低沉跟沙哑的男声。

想到不久前那个不一样的季凉。

有些小幼稚。

有些小得意。

用言语回击那小女生的季凉。

江季一时感触颇深，不时有偏头去看旁边空落落的副驾驶位置上。

这个位置她才刚坐过。

嘴角牵动，江季笑了……可越笑，渐渐地就多了些苦涩跟怅惘。

季凉，你的样子。

“季凉，你的样子……”

江季和着曲子闷闷地哼唱了起来……

回到公寓，开门，开灯。屋子里燃起一片明亮。

刚开始会感到不适应，江季稍稍抬手挡了下。在玄关处换上拖鞋，人往客厅里走，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

客厅里开了水晶大灯的原由，搁南面墙的置物架上摆放了好多用巴克球堆的那些小物件，这个时候都无不是在向主人炫耀锃亮亮的闪光。

江季一时愣神，站了会儿，才重新走回灯的开关处关了大灯。

那些锃亮的闪光，像极了他今天亲眼目睹的她那笑容，都让他愣神，并且……还痴想了很多根本就完全没有可能的故事。

他怎么能这样呢？江季狠狠责问自己。

他是一心想要帮她啊，原本就是，一开始就是。

这些年来，江季救助过很多人。有普通病患；也有同是那场大地震的幸存者。

所有的，建立于自身职业跟良心上，前者是为钱而生存也罢，后者是为利而扬名也罢。

可什么时候就――

面对季凉，他江季到底是为了什么？换个实在的说法，到底是图些什么？

那些统统地，前者绝不假，后者从没有认真权衡过。

难道……

就是因为当初是他江季救了她，又或许是今天她的那串手机号码？

受到蛊惑了？

他江季就应该偷偷摸摸借此为由，对季凉抱有跟别的那些自己的病患大不一样的私心吗？

是这样吗？

这样的私心，对，还是不对？

……

谷雨过后，h市今年的气温越有大热之势。

宿舍里，大家出钱买来的那面穿衣镜前，顾盼一脸美滋滋地正拿着自己刚入手的那条心爱小短裙，站在镜子前前前后后的各种往身上比划，来来回回都数不清多少遍了。

当然的，嘴里也绝不闲着，跟座中华小歌库似的，一首小曲接一首小曲儿的不停调换。动作、表情、造型更不闲着，时而清纯、时而妖娆、时而像天上白月光、时而如地上一层霜……管它什么的，统统要凹过一遍。

镜子前，时不时再完美转上几圈，脚底到头顶全身一律都是掩不住的雀跃跟欢喜。

顾盼如同一只小麻雀，整个人是又唱又跳。不过最要命的，她最后还扯上了自个家乡那唱评弹的高深曲调。

宿舍里，其余三人都在。

周清舟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从自己书桌前的电脑上抬起头来，见始终还舍不得离开那面穿衣镜的顾盼，她忍不住就是一脸伤春悲秋地叹气。

“唉，你又要丢下我们去偷情郎，奴家这些深夜里可咋办。”她能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

顾盼呢，在镜子前就朝她回眸邪魅一笑。那个眉眼飘飘的。

“小样，那就今晚洗干净好好等着爷哈。”

周清舟作势立马要吐。

顾盼见状，把小短裙一甩搭在自个肩上，双手叉上腰，眼神立马那个犀利地瞅着周清舟不放。

“哼！没情趣。”

顾盼这动作、这眼神，再配上她此时一头polo微卷短发，嘿嘿，分明像极了一个经典电影人物。

周清舟好不容易憋住笑，赶紧抬起书桌上自己喝水的那马克杯，不死心地朝顾盼大喊了一声，“包租婆，没水了。”

周清舟同顾盼一起玩起了角色扮演。电影里演员的精髓，她俩可谓拿捏的十分精准。想想，不当演员都可惜了。

这下，接下来肯定要因此好好相爱相杀了，再大战三百个回合什么的，彼此才会善罢甘休吧。

季凉对面，上铺的林夏望着这会儿打闹不止的两人，不无感慨一句，“本是同室睡，为何不留情？”

然后，视线再一转，就落在对面下铺季凉那里。本想快乐的事要与伙伴分享一下，不想却发现了这一幕。

不知道一直注视着手机屏幕的季凉，这个时候心里太专注的在想些什么。浑然像是听不到顾盼跟周清舟的打闹。

整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连手机屏幕早就不亮了她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张脸也被那头长发遮完了。

自从上次夜里，两人在宿舍里聊了好多话，得知那些，林夏就特别想要亲近季凉。

甚至是想要帮助。

可是，季凉上次说了，她想要和她们一样。

不能说是全部，但要尽量。

林夏坦诚，她不能用看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季凉，尤其当她得知季凉曾经在08年那场地震中的生死一瞬——

林夏当季凉是朋友。见季凉这样，她很同情。控制不住的同情。

……

这久，全宿舍的人都有察觉到了——季凉整个人都太不对劲。

原来的她本就少言寡语，性格清淡，现在更是，甚至连她走路的脚步声，跟在身旁的你都完全听不到了。

她就像是一朵云，天空里游荡着，颜色要白又不是奶白，要灰又不是深灰。

又像……是风。存留在人间，你所看见的她，感觉到的她，是没有喜乐的，像被束缚的，是没有温度的……

她的人，影子很薄很淡。

每晚从图书馆回宿舍，执著如她都要经过那条人迹寥寥的林荫道，她的影子能全融入进路边那排寥落的灯光中。

让别人始终一点都看不见。

季凉的不对劲还在持续。

像是今天。

中午。

顾盼从宿舍去图书馆，见到还在沉迷于书本中的季凉。这不奇怪。全宿舍的人都知道，季凉最爱泡图书馆。

只要想找她的，来图书馆准能找到。

奇怪的是，在顾盼拿出手机调震动模式，调完后，顺便望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才惊奇发现屏幕上赫赫显示的时间是——12：46！

顾盼是那种易胖体质的人，一天三餐，大多数情况下，她只吃早晚两餐。少数情况下，除非是当天那顿中午饭吃的是大餐。

所以，顾盼对吃中午饭的时间概念一点都不强。

但是，换作季凉，就要另作别论了。

全宿舍的人都摸清楚了生活习惯极有规律的她，目前有“最喜欢”和“最害怕”两件大事。

她最喜欢看书。

她最害怕耽误吃饭。

季凉的三餐时间，通常早餐七点，中餐十二点半，晚餐六点半。

想想，三餐时间卡的这样最佳跟准确的人，除了遵循所谓的是专家给的建议外，是不是执行者自身都有强迫症？

现在，照这个时间点看来，季凉很有可能是忘记了吃中午饭。

是忘记了吃中午饭？

很有可能？

顾盼惊愕，有些敢都不敢想的径直走了过去。

走到季凉桌边，抬手拍拍她肩膀，笑，“哎，季凉，你还不去吃中午饭啊？”

顾盼特意把“你是不是忘了”改成“你还不去”这样字里行间语气稍轻松点的提醒。

谁知，季凉立马像被吓到一样，“嘭”地一声，丢下手里的书，整个人弹了起来！还险些站不稳，好在顾盼手快扶住了她整个人。

“什么？”

刚才动作幅度过大，一楼图书馆里已有挨得近的同学被刚才那声响惊到，纷纷从书本里抬头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季凉不顾，慌乱跑出图书馆。留顾盼在被一众锋利的眼神死死盯得尴尬，连忙又是陪笑又是弯腰向一众大神们道歉后，怕她出事又赶紧追了出去。

季凉没有一双正常人的腿脚，跑的过于着急了，狠狠地就摔在了图书馆正门出去。

“季凉！”

顾盼急急跑过去，她将摔在地上正费力要爬起来的季凉扶起来，连忙问：“你怎么了？没摔着吧――”

这才发现，季凉的一双眼睛里已经红透了。

像电视里习武之人急于心切，不小心走火入魔一样。眼里红的特别吓人。

季凉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只是抬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胃部。

然后，眼泪不停地就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顾盼一时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季凉哭。

静悄悄地。

她连哭都是默不作声。

顾盼以为季凉是胃疼，胃病犯了。毕竟她是那样一个在乎得一日三餐不行的人。

顾盼大概猜测，季凉以前应该是受过不少胃病的苦痛跟折磨，如今才谨记于心好好吃一日三餐来养胃。

而且季凉上次自己也亲口证实过自己的确在养胃。

“季凉，你是不是胃疼呀？”自己都快担心死了。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顾盼紧张的看着人，连忙追问：“季凉，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我已经好久看见你都在晚上吃药了，有个晚上你还吃了好多次。”她睡季凉对铺，这久天天晚上都看见季凉有偷偷在吃药。

顾盼越说，自己心里就越怕。

“你别吓我啊季凉，你真的别吓我季凉……”

……

五月，还是来了。

是你窗台紫藤花的时月……

依依思念执一心，泪灼人间一孤魂。

梁丞，这些年你不在了，我最害怕……最害怕五月。

仰起头望着碧蓝跟放晴的天空，季凉心里一个劲的悲恸恼恨，就快无以复加。

她在向住在这片天空里的人说着自己的对不起。

在心底，一遍又一遍。

无声胜有声。

那时候，梁丞就说过，除了季凉，他最喜欢世间的蓝天和白云……

所以季凉相信，梁丞现在一定在看着她。或许在朝她笑，在朝她招手……他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善良跟阳光的一个人，一定住在这天上……

很小的时候，季凉在网吧里看过一部电影。男主角是个天使，人类看不见他。

梁丞，她现在也只是看不见他而已……他在的，他一定在的。

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