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来，他说他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让她先睡后便去了书房。

她认床，这是她给此刻的自己闭眼两个小时后也没安然入睡的理由。犹豫了好久，起身踱步去了书房门前，只是她好像还欠缺了些勇气，没了开门的力气。安静的蹲了身子，头抵在门前，身子有些倾斜却也好好的保持着平衡，连着好几天失眠的她此刻竟也异常清醒，眼底的世界荡漾着，只是可能是初冬的原因，竟感觉有些冰凉，鲤鱼已经进入了冬眠期，可能没有道别的机会了。

她起了身，他竟同时开了门。

安静里四目相对，她先说了话，“有点认床，睡不着想吃点橘子软糖，房间里没有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他已转身去书桌上拿了已吃了半盒的橘子软糖，什么也没说牵过她回了卧室。

待他洗完澡出来，半盒橘子软糖已吃完，她仍睁大着眼窝在被子里，似一点睡意也没有，见他出来，只愣愣的看着他擦干了头发，安静的理了被子然后便在她身旁躺了下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轻抚着背，没说一句话。

一秒的惊讶过后，她心底的苦意泛滥。旅行的那半个月，他似刻意的冷落着她，就连晚上睡觉也与她保持着好几分的距离，她也只配合着他，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此刻他这主动的靠近，后背那温柔的安慰感，像是无声的告别。

为什么她会选择他呢，为什么又偏偏要是他呢，这可能是她这一生也解不开的谜题。

八岁生日去游乐场那天，抓住悄然离去的他并不是因为江叔那盒橘子软糖的约定，只是因为他逃离时望着她无言道别的眼神里透着的半分不舍，让她只一心跟了他，执着着，任他怎么想要甩开她，她也紧紧抓着他，不离他半步。

游乐园旁那阴暗的小巷里，他犹豫着却还是下了狠心的将她推到在地，待她起身追着他那有些迟疑的脚步，但他最终却还是在前面的转角处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眼泪不断，在那转角处迷了路，即找不到他的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无助的蹲在原地，还侥幸着他或许只是有事暂时离开一下便会回来的。

被眼泪浸湿的眼眶，模糊着，那装成救世主模样的人，没有预期的到来，让她晃了神，甜甜的话诱哄着她，在后来的日子里却成为了她梦魇里摆脱不了的恶魔话语。

后面的记忆是记得太清晰了，所以才不愿一遍又一遍的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心理医生，他们要的信息太过于细致。在另一个前方更黑暗的转角处他突然在身后牵住了她，她刚喜形于色，下一秒拉扯之间，她反应不及，方才那救世主模样的人甜甜的话语已转换了色彩，毫无掩饰的恶毒显露在外，而他牵住她的手没了方才的犹豫与迟疑，黑暗里，有光闪现，只是那光太过锋利，闪的她眼生疼，她微闭了眼想要逃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毫不犹豫的将那道光挡在了身前，瞬间她睁开眼后却被红色渲染，而他扔紧紧牵着她，比方才还用力了些，最后那点光也被他挤进了身体里，让那人乱了方寸，却也不打算就此放弃，想要将那被红色沾染的刀抽出，却不想他却紧随着，血瞬间淌了一地，而他还没打算结束，竟向那人扑了过去，刀是彻底进入了他的身体，对抗恶魔，得用比恶魔还要狠的方式，他赢了，那人甚至是颤抖着松了手里的刀柄一阵乱骂着逃开的。

看着那从他身体里流下的血，她浑身冷颤。他可能是发现了她的异样，拉了她与她十指相扣，紧紧的，红色掩盖住的黑暗，人生第一次感知到了生命真正的存在，除了她，多的是他的，可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淌着，身体不自主的颤抖着，慌忙的想要抽出被他紧攒着的手去堵住那红色源头，可是他却不愿撒手，他刚给的紧握感就这样瞬间变了味道，她已分不清那刻的自己到底恐惧的是什么了，她喊着他的名字，有些声嘶力竭，他却固执着不放手，到后来她的乞求，他也闭着眼躲避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那刻的绝望不知用什么来救赎，如果可以，她宁愿方才他就那样撇下她，不要这样的回头。

其实那幅他的背影，本从一开始就该染上红色的，只是她实在没勇气着上那抹红，直到自己耐心殆尽，想要将其丢弃，却碰巧被万淙染了色，是同样的恐惧，但是她却找到了出口。

只是可能她也是自私的，为了不再重蹈那种绝望，她连属于他的她都可以漠然放弃。

待他熟睡，她毅然起了身，不能再多看他一眼，轻步开了门拿了冬菊离去。

而他一早醒来，黯然接受了身旁的空白，一切都进展的那么自然，就像是说好一般，他又有什么好神伤。

他并没有打算像八年前和五年前那样做出选择；也无法开口说出让她等着母亲原谅自己，那本就是个无期限的事，他不想她也牵连进来，这么个死循环里，本是不该让她参与进来的。

起了身，去了鲤鱼的藏身之地，静静的站在池边，一粒一粒的投掷着鱼饲料，久久后池子里丝毫没有浑浊的迹象，有些吃力的蹲了下来，分别在初冬季节并不是他愿意的，望眼欲穿也改变不了自然法则，一直以来代替着她陪伴他的鲤鱼至少得等到初春才会醒来，而每年的这时候总会提醒着他没有选择她可能会永久承担的后果，而这一次，他没有选择。

回了家的她，将冬菊插在了花瓶里，摆放在落地窗旁的高脚桌上。

在沙发旁的柜子里拿了橘子软糖出来，在落地窗旁落座，一颗一颗的吃着橘子软糖，印着冬菊冷漠的眼久久后才有了丝凄凉，她其实有感情的。

这么多年与知恩的回忆里，竟全是关于他的，要是像以往那样冷漠着拒绝知恩的靠近就好了，可以前的她，若他是条件，她就学不会拒绝。

她记不清第一次和知恩通话是什么时候了，因为那期间在听到电话那头不是他的声音时她数不清多少次的漠然挂了电话，尽管有时电话那头的人迫切的解释已在电话那头等了好几个小时，而她依旧连一个呼吸声也没给电话那头的人便挂了电话。

【钟予礼，你和我成为朋友，我让妈妈对江知元好一点，怎么样？】这是无数次被自己冷漠无视后，江知恩接过电话急切说着的交换条件。

她在电话那头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只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对她说他妈妈对他很好的…

她在电话那头低了头，她要怎么做才好呢，他好像并不想让她知道所有的一切。

她默许了。

毕竟，那条件太过诱人。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是害怕她或许下一秒那渺小的拒绝。

她第一次打电话专为找知恩倒是记得很清楚的。因为那次和知恩的通话后，他从a城回来，竟是比以往笑的还灿烂了些，只因为他母亲买了件新衣服给他。

这交易友好的维持了一段时间，那时的她并不好奇知恩为什么想要和自己成为朋友，只一心希望他假期能在a城安然的度过，完整的回来。

后来知恩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她，那时的她可能是真的只是利用着知恩而已，是一点也没在意。后来奶奶说知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竟第一次对除了他之外的人有了些心有余悸。时隔好长一段时间打来电话的人，声音有些虚弱，开头第一句【如果我在某一天突然离开这世界，请你代替这世界记住我好吗？】卑微的请求，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很看重生命的，不过她一直以为是只有他的。

他母亲从一开始讨厌她就有了很多理由的，她全都能理解，却不全部接受，而理解的是知恩的，不接受的是他的。

后来与知恩的通话，话题里多了些知恩自己的事，不过说话的人依旧是知恩，她只应声便可。

【小时候我常躲在妈妈怀里偷看你，羡慕你竟一点也不在乎检查结果。】

【也好羡慕你有拒绝检查的勇气。】

【也羡慕钟叔让去你参加各种课外活动。】

【也常常羡慕知元这样坐一上午就为等你的电话。】

【更羡慕和你通电话的江知元……】

……

【怎么办，我好像比以前还羡慕江知元了,羡慕有你的江知元。】说这句话时的知恩那时已与她无话不谈了，也是他重回a城后不久，尽管她的应答只是那么几个应答词，只是这一句让她微微怔住，一时之间没了呼吸声。

她冷漠，却并不是冰冷之人。那么多通电话里，她是知道的，朋友对于知恩来说是奢侈的，她虚弱的身体，同龄人应该都是避之而不及吧，所以才会那么渴望着和她做朋友。江奶奶说江叔总是忙的来顾不上家，除了他母亲的陪伴，知恩身边是没什么陪伴的人的，而他，却对他母亲的陪伴好像是着了魔似的渴望着，她找不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要是江知元拿你和我换妈妈的陪伴，我肯定会答应的。】

【以后的以后，我妈妈也麻烦你了。】

时间过了很久，电话里，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的。可能那时候，她就预见结局了吧，那刻的她没有拒绝，也没有默许，她亲眼见过他渴望他母亲陪伴的方式，她不敢，连拿自己去做衡量都不敢，就更别说选择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总先一步的远离，不让他做任何决定。

【你们去美国后，我这里，江知元在，你说的我会尽全力做到，至于其他的我给不了，抱歉。】这是她与知恩最后一通电话里她第一次应了知恩之前的要求，更是交易，也拒绝了那份超过她范畴的感情。

昨日去墓地她也只是为那笔交易画上一个句号而已，她一直都知道的，对于知恩她是够自私的，拿知恩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友情戏掩盖了这场交易。

这场交易应该算是双赢了，她这辈子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知恩的，而他也还安然存在在这世界，他母亲也还有力气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