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梨园外墙，杜唯行至此地，听此一句，蓦然止步。

帽子跟在杜唯身后，向他解释道：“少爷，今儿个，梨园请了名角儿献唱。咱们都走至门前了，要不进去瞅瞅。”

杜唯没有回答他，本来展开的扇子，猛地摇了两下，闭合再展开，思量再三，最后他还是选择进去。

蒙元五月十五日，上京梨园举办了大型的戏曲粹，听说芙蓉楼秦有容秦小姐今晚在此现角儿，上京城内不少有名的王公贵子哥都来梨园一睹芳容。

梨园内，位置好点，看的全点的地儿，都挤满了人，杜唯只得寻个清净的角落，远远从侧面看着。

在后台，我被弯弯秀儿拉着穿这套那的，好不容易穿好戏服，弯弯秀儿又一层一层在我脸上涂抹，感觉这戏子的胭脂粉黛不要银子似的，厚厚地黏在脸上，真难受。好不容易被弯弯秀儿打扮好，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田班主风风火火拉到戏台后方，瞧着湖对岸那么多人，我哪敢上台。

“田班主，我想出恭。”

“都要上台了，忍着。”她朝台上的小虎、小钗打了一个手势，又对秀儿示意了一个眼神，秀儿就是给秦大小姐辣牛肉的姑娘，她在这出戏里演秦有容的婢女春香。

台上呼“请小姐出堂。”

“我很急。”

“急也给我忍着。”

外面秀儿跟呼“请小姐出堂。”秀儿说完，田班主一巴掌把我推上了台，我连着踉跄好几步，幸亏后面跟过来的秀儿扶住我，才保住我脸不朝地，即使最后没落得这下场，我也看得清小虎、小钗浓郁油墨妆后隐藏的尴尬。

上台，望了一圈对岸黑压压的观众，紧张的我半天吐不出一个词，傻愣愣站在哪里。

“说话啊，唱啊。”田班主在后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秀儿也不停扯我衣角，本就尴尬的小豹、小钗，站在台上越发尴尬了。

“老爷夫人万福。”还是秀儿机灵，先解了当前之急。我亦附和道：“爹娘万福。”

小虎、小钗虚扶了我一下：“罢了。”

这尴尬的一段，总算是过了，田班主在后也长吁了一口气。

远处，杜唯怎么都没有想到，被人们千呼万唤出台之人，不正是自己寻了半月未果的人吗？

那人一登台，杜唯死死盯着，那人一悲一喜一抖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烟。

自那日归来，后厢不见人影，待帽子与吴烨归来才晓，她终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本欲不甘在上京城内又寻了数日，遂不见人影，此后日日远观皇城，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似中了这魔障。

杜唯苦笑，思量往日种种，酌酒独饮空凭祭，一盏相思人入画。

帽子发现自从那日他丢了公主，杜唯似与三魂丢了七魄般，不是摇头就是苦笑。虽然少爷没有责罚自己，但自己承诺少爷的事，最终还是食言了，帽子心里也难受啊，不仅自责丢了公主，更重要他也不想见少爷这副模样。

台上。

“判爷，烦恩官替女犯查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我作揖颔首低眉对判爷道，也不知这判官是谁扮的。

“取婚姻簿查来。”判官回道：“是了。有个柳梦梅，乃新科状元也。妻杜丽娘，前系幽欢，后成明配。相会在红梅观中。天机不可泄漏。此人和你姻缘之分。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功曹给一纸游魂路引去，花神，休坏了他的肉身也。”

“拜谢恩官，重生父母。”我扣头跪谢。

判爷唱：“欲火近乾柴，且留的青山在，敢守的那破棺星圆梦那人来。”

“多谢判爷。”我再扣头跪谢。

在台上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心里舒坦一截，有容那丫头总算舒坦点，我终于不用顶着她。不过说句真心话，我还觉得挺好玩的，难怪有容这么喜欢。

明明已经很晚了，梨园还是通火通明，换上有容，我整个神经也被松懈，与田班主站在后面默默看，有容唱是真好，她声音悠扬，越调婉转，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梨花扑面。听到狂热的掌声一声盖过一声，感慨刚刚真是砸了她招牌。

“田班主，这先抑后扬，反响还不错。”

“别说，秦姑娘今晚又要一举成名了。”田班主两眼放光，紧紧盯着秦有容，嘴角咧开，就差把她当做菩萨日日叩拜。

我这自嘲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秦姑娘跟了我三年，这丫头天赋不错。”田班主转过头来对我道：“你也不错，没正式练过，还能唱成这样，是个好苗子。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班子？”

被田班主这么说，我瞬间雨过天晴，女人就是容易被虚荣满足，向田班主道了声谢，委婉拒绝了田班主的好意，走向后台准备把衣服换下。

空荡寂静的后台，只有我一人细细作响，换好衣服，出来卸妆，卸完我看看铜镜里的自己，火光映照，少了胭脂水粉点缀，还好底子不错，容色晶莹如玉，眼珠灵动，似一泓清泉，轻轻一笑，有一股动人气韵，好一个雅致俊俏的姑娘，可惜没有秦有容那般柔情绰态，娇媚不可逼视。

突然在我恍神时，铜镜里有一个黑影在动？谁！我猛地回头，后面空空如也。

我散着头发，朝门口左右瞧了瞧，还没有人。难道是幻觉？直觉告诉我刚刚绝对不是幻觉，确确实实有人在窥视我，我紧张得连头发都没束起，直接取了容哥给的那件乔装用的面纱，小心翼翼快走在梨园的小径。

不过想来也是奇怪，为甚在小院这么多日，都没有发现有人在监视我，结果来了这梨园……我不禁万分感慨。但又转念一想，也是，秦家在上京的地位，想必是谁都要忌惮三分。

现在容哥还在表演台上，我只身一人，肯定不安全，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找谁求救。

要不去观众席？嗯…此主意不错，今天来看秦有容表演的人，大多都是王公贵族权势之人，亦或者大富大贵的富贵之人，有这些人，至少待容哥表演完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只是有一事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抓我？如果他们抓的只是上阳公主，可现在“公主”正在后宫之中，抓我没有意义。除非……幕后之人知道后宫中的公主是假的！

想法一出，我被自己吓一大跳，蒙元，若把范围再缩小，在上京，谁会认识我，甚至确凿我就是上阳公主?

突然肩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拍，吓得我浑身一抖，面纱也掉地上，却只傻愣愣站在那，半天都不敢回头。

过了半晌，身后也没任何反应，还无比静悄悄，难道是我神经太紧绷，想事情太入神产生幻觉？

我壮着胆子尝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