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奇面对四周绵绵不断的车流，紧张的顺着鬓角一直流汗。小叶打开车窗让外面的空气流进来，“深呼吸一下，能平安的活下来就是幸运。喊出来也好，骂人也好，后面的事情你还得以律师的身份出庭。总不能让我一直担心你吧？”

他抹了一把汗，脖子一梗。“谁说我害怕。就是这腿怎么总哆嗦呢？肌肉紧张，还是我最近没锻炼的缘故？要不把车变卖之后在选一辆？最近这几天还得准备代乐的事情，我哪还有时间考虑自己害怕啊？”

小叶偷偷的笑他。

到家。没想到只坐车也会觉的身体疲惫，眼皮不自觉的粘在一起。张奇给小叶倒了杯水，“累了就睡会。虽然我做饭的程度没什么可炫耀的，但还能凑合吃。进屋躺倒床上睡吧！”没容小叶回答任何事情，他把小叶推进屋关好门。听他的话，盖上被子安然睡去。

这一觉梦到很多人。很真实的画面，在监狱里看到黄老四站在篮球架下面晒太阳，宋峰绕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步，小叶和赵哥站在一起说话。门口孙玉穿着白色的裙子慢慢走过来，小叶先是一愣之后向她打招呼，她不理小叶只是怜惜的看着宋峰。小叶低头想跨过栏杆跑到她身边，低头的瞬间发现自己也穿着和狱警赵哥一样的警服。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才放心。

翻身想继续睡，听到屋外张奇和锅碗瓢盆战斗的声音，小叶想了想还是和他说会话吧！小叶把门打开一条缝，张奇正好扭头往这边看，小叶就不好意思躲起来，走到饭桌边坐下对他说：“不常做饭的人，还真是难为你。谢谢。”

他把刚出锅的炒饭端到小叶的面前，“别客气赶紧吃吧！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饭。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是偏咸还是偏甜？”

趁着小叶吃饭的间隙，张奇转身去洗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电话后表情很严肃。等小叶快速扒拉完最后一勺饭，他放下电话呆呆的看着她。

小叶从他手里拿过电话，通话记录写着狱警老赵。脑袋嗡的一声，想起梦里的那一幕。小叶拿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张奇拿起衣服跟她跑了出来，他摁住车门阻止小叶上车，“钥匙给我，你刚出院脖子还需要时间恢复。听我的话。”他从小叶手里拿过车钥匙。

往监狱去的路上，张奇很小心的一点点告诉小叶，“赵哥打电话，说打群架的过程中宋峰被人捅了。没抢救过来，通知家人往这里赶也需要时间。这可能是见到的最后一面。”说完他观察小叶的表情。

对于这样的情况，小叶更像一个失魂者。“我梦到他了。你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梦见孙玉去监狱探望。她一直看着宋峰，没有和我打招呼。”停顿一下，小叶接着说道：“人们生命的终点还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希望不要碰见宋峰的父母。”

由赵哥带领，小叶跟着他们到了停放宋峰遗体的屋子。路上就听赵哥和张奇学了一遍打群架的事。他们上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理由就打了起来。和他打架的是个杀人犯，牙刷被磨得锋利无比，止血都来不及。人几分钟的功夫就凉了。

靠在门口，感受着屋内和屋外的两重温度。白布单盖在他的身上，又让小叶想到了孙玉。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出现在小叶梦里的她站在宋峰的遗体身边，她在轻轻的抚摸他的每一道伤口。这幻觉被进来的狱警打断，他对赵哥说：“宋峰的父母已经在门口登记。今天是他们来会面的日子，所以来的比较快。”

张奇拉着小叶往外走。脚前脚后门还没关上，宋峰的父母由狱警带进了屋。哭喊声从屋里传来，小叶的心不是滋味。赵哥带着他们下了楼，见小叶一直不说话，他就悄悄地对张奇说：“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第一次看遗体？也是，一个女孩子看到这些肯定会难过。回去的路上你好好照顾一下吧！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以后不会在有这样的特例了！”

张奇尊敬的向他鞠躬感谢，“我明白。赵哥，谢谢了！”

老赵转身对小叶说：“唉，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你成为同事呢！听说你俩刚经历车祸没多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说完他准备回去。

小叶鼓起勇气请求道，“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那个人？”赵哥惊讶的看着小叶，张奇拉着小叶的手腕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小叶实在不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接着说：“就让我见见他吧！只说几句话。”

听完小叶的话，赵哥犹豫片刻掏出手机连续打了几个电话。他离他们很远，拿着电话一会点头一会叹气。趁着打电话的功夫，张奇小声问小叶：“怎么想到要见那个人？监狱里打架误伤很常见，你是觉得里面有什么事？”

小叶咬着嘴唇不敢轻易的下结论。出事的犯人正在接受调查，他毫不在乎的描述着事发过程的前后。他们站在门口等着谈话结束。从屋里走出来一位狱警，赵哥从兜里掏出一瓶水递到他手里，搂着肩走到一边：“里面谈得怎么样？”

他摇头看起来很沮丧，“哥你也知道，刚进来的人脾气傲得很！三句话不来火气冲天，看对方不顺眼怎么都能找到借口杀人。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进来前把邻居一家灭门，暂时还没定刑期。所以他也不在乎多欠一条人命。”

赵哥对他说的消息表示感谢，俩人寒暄几句分开。走到他们面前刚要开口，小叶先开口问道：“可以见一面吧？”

他拿小叶没办法。“不是我说你。人都死了你还较什么劲？事情在你这里该过去就得过去，可不能……”

小叶打断他的话，“如果我们遇到的车祸和宋峰的死有关系的话，那么下一个出事的时间点会很快。”张奇立马反应过来，但是在走廊不宜多说话。他对赵哥点点头表示认为小叶说的对。赵哥咬咬牙敲门进去了。

几分钟后，赵哥开门让他们进去。屋子里还有一位谈话的狱警，他对小叶点下头。张奇和他握手后一起出门，赵哥陪小叶坐下来一起面对眼前的加害者。

他看起来要比小叶大一些。一开始对他们进来没什么反应，等他们坐下来后，他有些不自在的坐直身体。小叶看着他从上到下不落一个地方。赵哥没说话等着小叶先问话，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也就在他给自己挠痒痒的时候，小叶问道：“听说你是杀人犯？”

他抬眼看小叶的瞬间，眼神凶狠随即慢慢暗淡下来，也不回答小叶的问话。

小叶接着说：“杀人的时候想到的会是什么呢？你的手很细嫩不是干过重活的人。手指纤细，很喜欢刀一类的吧？作为防身和炫耀自己的盾牌。这次也让你释放压力了吗？喷射的鲜血，趴下的尸体，你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些会让人快点死掉的脏器吗？是心脏和肝脏吧！看着自己犯下的成果，这个时候才会想到要逃跑。怒气冲冲的和人家讲理，只会让你像个疯子一样去挥刀子。你终究是靠着让人畏惧的东西，而存活的弱者。”说道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小叶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他眼睛里的变化证明了小叶说的话，他只要开口就是为自己内心的胆怯做无力的辩解。

赵哥不自在捋着鬓角的头发，看着眼前的氛围更加不安。

他对小叶轻蔑一笑，“你又不是这里的警察，我也无权回答你的问题。还有我也奉劝你，别自以为是什么都清楚，人心隔肚皮人永远猜不透人。如果不审问，我现在申请回去。”

打开门。调查的狱警带着他走了。小叶依然坐在那里回味着他说的话，张奇进来看小叶发呆就问了一句，“问出什么了？”

小叶摇头。“醍醐灌顶。我们回去吧！”

赵哥把他们送到门口，临走的时候还对小叶说：“回去睡一觉，今天的事就当是做了一场梦。人死是早晚的事，权当提前预习功课。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再打电话联系。”

其实对于赵哥的多次帮助小叶心存感激。赵哥是管教育的，进来的犯人思想波动都会有书面报告放到他桌上。研究人算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今天的小叶依然很沮丧，就像看到跳楼者在眼前跳下去一样绝望。

回去路上张奇照顾小叶的情绪没有和她说话。到了家门口，天已经黑透了。小叶要开门下车，他拉着小叶的胳膊。小叶扭头看他，他说：“你们进去谈话，我问了他最近的探监记录。有我熟悉的人。可能你想的是对的。”

“嗯。交通事故也可能是这样。你以律师和被害者的身份去见面，应该没什么问题。突然被人关注起来，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你也小心一点，想到什么就打电话，我从来不关机。”小叶对他说道。

正好曹磊走到门口，看到小叶开门下车就跑过来打招呼，“才回来吗？”

张奇锁了车门把钥匙交给他，“中间有点事我们就又出去一趟。谢谢你的车。那我就先回去了。代乐的事因为我的关系拖了一下，准备齐全明天得好好大干一场。”

曹磊伸出大拇指对他夸赞道：“你是我认识的律师当中最棒的一个！加油喔！”

看着张奇回家的背影，曹磊站在小叶身边突然说了一句，“看你的样子，经历了悲伤的事？”

小叶一边开门一边挤兑他，“我还是喜形于色的人？居然被你看透彻了……”

进屋后他打开冰箱开始做吃的，然后问道：“出事的时候，你一点都没有觉察吗？”小叶摇头，“太突然，根本没看到。车到近前才反应过来。”

他坐到小叶面前，很认真的学着自己听来的消息。“估计没人敢给你看出事的照片，要没有你往左转方向盘那么狠，估计张奇现在得骨折躺在医院里。你那边车门荷叶被撞的打不开门，风挡玻璃全碎了。那辆肇事的卡车逃逸，开车的人戴着口罩。木心就和我说这些。听着特像有人故意做的，保险起见你最近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听着曹磊的话，小叶笑着答道：“我也觉得是时候该去店里上班了。坐在收银台边看看对面的派出所，那是我最安心的时候。”

“说实话我也觉得看到他们的时候特别安心。可哪有那么多的警力？就说我遇到的投诉吧！有时候觉得自己定力不够，要是能像菩萨一样多好？就是被吐口水也当没事人一样？可我还是一个凡夫俗子，也会愤怒悲伤。只有在这个时候特别无力无助。”他端着两碗面条，把蔬菜比较多的一碗递给小叶。

小叶给他倒了一杯水，安慰他说：“人们终究有一天发现，生病后没有医生能为自己看病。以前是没钱看病，以后是没有足够的医生给治病。人们的工作热情会随着对职业的崇敬感一点点减退，会在人们的谩骂声中产生厌恶。但还是会有一些人留下来。因为他们热爱的不是病人对自己的夸赞，而是不愧于选择职业时的初心。如果不是了解自己，怎么会选择这样的路呢？”

曹磊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和他聊天不会心累，就算静静的呆着也会觉得很舒服的朋友。吃完饭他拒绝小叶干活，看电视时会拿着靠枕过来给小叶。等着木心回来，小叶倒在沙发上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