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王冰抑制不住眼泪往下流，看着张奇垂手站在一边，本想发脾气却渐渐融化成感动。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这次争取的会面时间不长，张奇还需要送他们回家。王父嘱咐儿子无论什么样的判决结果都不要怀恨在心。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老赵带着王冰的父母往外走。负责王冰的狱警和小叶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面，他自言自语道：“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王冰走到小叶面前，红着眼睛对她说：“你们还真是会折腾。就那么对我感兴趣？死囚做任何事都情有可原。”张奇走来过来，回答说：“如果是我做你的辩护律师，你还能多活半年的时间。”王冰回头恶狠狠的盯着他。

“律师收集证据的能力你是没见过。只要我们多去你家几次，你的父母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什么事情都会说。至于你接受了什么人的委托？宋峰为什么会死？找到答案只是时间的问题。”小叶对王冰说道。

张奇接着补充道：“虽然是了解不太彻底，但从派出所民警那里了解，死者一家在村子里为人什么样。我心里都有数，你要是不想看着父母后半辈子在悔恨中度过，还是和我说实话比较好。毕竟在法律的角度我是专业律师。你好好考虑吧！”说完他给负责押送王冰的狱警使了眼色。给他戴上手铐后直接回监区。

“赵哥说他会多注意王冰，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经历和宋峰一样的命运。”看着王冰的背影，小叶心中的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悲伤。“王冰父母怎么走？”

“听说有人去城里。他拜托人家给送到客车站，他在出去的门口等咱们。快走吧！”张奇拉着小叶往外走。

赵哥一脸的严肃靠在门卫室墙边。张奇走到他身边问道：“送走了？”

“走了。”赵哥的口气透着绝望。他想了想下定决心，“张律师，你能不能接手替王冰辩护？虽然这么说对不起受害者，但从我接到他的档案就没睡过好觉。孩子要是死刑的话，他的父母也命不久矣了。”

张奇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心疼他的父母。一年之间两个孩子都没了。我会看着办的。”

张奇把小叶送回家，掉头去医院看老柯。小叶回家换好衣服去了便利店。一进门看到老王被一群孩子围拢脱不开身，他看到小叶进来就打招呼，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好像在谈论新歌。老王指着墙上的表，对他们说：“快到晚自习的时间，你们再不回去上课就来不及了！”

孩子们离开前看起来很失望，让小叶忍不住关起门来哈哈大笑。“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被一群孩子闹腾。今天晚上我值班好了。”看着堆在角落的纸箱，还有货柜上空出来的位置。看来今晚会很忙。

老王嘴上说着不忍心让小叶一个人收拾，身体却很诚实的坐到收银台后面，一边翻着手机一边对她说：“上回你杨姨给我带的病号饭，是你做的吧？”

“厉害啊！尝出来了？”

“你俩做饭差不多，她做饭最喜欢多放盐不放酱油。你什么都放，更突出食物的味道。我是心病，不是生病。”他最后着重强调一遍。

小叶把掏空的纸箱放到门口，扭头看着他在那里矫情，忍不住说道：“你就庆幸她没给你点外卖就不错了。你们俩也都老大不小的，趁着有时间带她出去转转。前几天病了，是不是给你找的相亲对象伤你心了？”

老王抬起头，无辜的眼神瞪着小叶，“你怎么知道？”他还是不相信小叶的话，以为她是在诈他。

“看来你平时也不怎么关注来店里的客人，他们的消息可以相信七成。不过乔梦最近在忙什么？考试结束了吗？”小叶向外张望着。

他摆摆手，“不用看了。他最近在看楼盘，那么省吃俭用的人。前面那个金家的楼盘不是挖出了什么吗？他偏巧在那里买了楼，前几天去退房。现在手里掐着一堆钱正发愁呢！”

“真没想到他还挺有投资的眼光。”小叶感慨一句回去继续收拾。

老王没头没闹的问了一句，“说实话有你们俩给我看着店铺，真是省不少心。日子得一天天过，你们也得过自己的生活。对以后的日子有什么想法吗？以前不好意思问，是怕你觉得我撵你走。”

“谁会知道明天的事呢？如果能未卜先知，会规避很多劫难，结果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吧？”想到这小叶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长桌边看着街道路灯照射下通过的轿车。“路老师在忙什么？总不在店里也看不到他。”

“帮那些同龄的女士们做上访和投诉状。哈哈，起诉，做饭，法律，教书，谈心，没有一样是他不会做的。可能人老了之后，就会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做。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和金家的楼盘有过结呢？看来不是地不行，是这个风水他接不住！”老王说的振振有词，小叶笑他的胡言乱语。又坐了一会他就回家睡觉了。

这一夜对面很安静。

张奇去医院看老柯，何东已经站在病房门口等候他。和护士聊了一会得知老柯状态不错，身体正在慢慢恢复过程。

两个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何东啃着面包困的眼睛都要粘在一起，“事办的还顺利？”

“也就那样吧！当地的民警说好要帮他们家，死者他们家放高利贷牟取利益，还经常瞧不起王家父子。真是冤家住在隔壁，小子也是性格太犟。宋峰死在他手上，也不知道王冰怎么想的。但愿不是买凶杀人，宋峰还不至于被人买命吧？”张奇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买凶杀人的话目标应该是黄老四。难道和他关系好同屋的老头，还告诉了他更重要的秘密吗？要是那样的话，就真的太可怕了。有必要做的那么绝情吗？还是说抓住了命脉？谁的命脉呢？

何东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啊？老柯可是非常重要的证人，你要是想把代乐的事情关注点引到小海的事情上，就一定要善加利用。现在的证据对代乐都很不利，舆论导向也是那些人常用的手段。哎呦，该怎么说呢？真的只有李二涛那帮人吗？能屹立这么久的人不多，这几年打击力度也挺狠，背后不要再有什么人了。我现在的体力熬夜都不够用。”

他滔滔不绝后猛然发觉，自己说的其中一句最关键。张奇笑着答道：“做的好，嘀嘀咕咕就把问题说出来了。说实话，我也心累。以前的生活是不断积攒财富，现在每天都在紧着往外掏。呼，在这么下去的话。你们合租房子，加上我一个吧！在客厅里支个帐篷就行！”

“诶…你还是别吓唬我了。帮忙不说还要蹭吃蹭住？”何东和他说着笑着。在这个夜晚他们在医院聊了很久。

木心半夜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推开小叶的房门床上空空的。推开何东的房门也没人。她无所事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缩到沙发上把自己蜷成一团。从代乐跳楼事件开始，她的精神一直紧绷。中间有着曲曲折折，也平安的度过了庭审。只要一点点把事情串联起来，就会有更大的突破。可是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越是掌握社会消息，越是对自己的工作产生厌恶。究竟什么样的记者才是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呢？

曹磊拎着一兜子的酒和饮料。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上次和木心参加婚礼的那位病患已经回到普通病房休养。看着她与家人和睦的样子，在门口观望的曹磊特别欣慰。那天给父亲打了电话，自己一直没睡好觉。什么样的医生才是自己向往的？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或许父亲诊疗时才是医生的样子。以前觉得父亲唠叨，不许喝酒，不许乱发脾气，诸多严苛的规定都觉得那是父亲的束缚。只是随着在医院忙碌的日子越来越多，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帮助自己躲避很多无畏的争吵。背着他偷偷报考现在工作的医院，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才告诉父亲。凭着自己的倔强离开家，今晚要比平时更加想念父亲做的家常菜。尤其是父亲做菜对盐计量的模样更让人想念。

曹磊在门口换鞋，屋内一片漆黑。木心窝在沙发上，“怎么这个点回家？”说完慢悠悠的爬了起来。她嫌照明灯映在脸上睡不着觉，关上灯更睡不着了。

“额，妈呀！你要吓死我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就你一个人吗？吃饭了没有？”曹磊打开灯走到沙发边，看着疲惫的木心，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又摸自己的额头。“不发烧啊！难道不是生病了吗？”

木心拽着他手里的口袋，“买的什么？不会是酒吧？”打开袋子，她就乐得不行了。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几步窜到饭桌前，打开冰箱拿出下酒菜摆好筷子。

曹磊给她打开一听啤酒，又给自己打开一听雪碧。木心歪着头不解的问道：“怎么不喝酒？”

他放下饮料，吃了一口花生米。“要给病人做针灸，酒喝多了手会抖。最近一段时间都要戒酒了。”木心点着头半信半疑。曹磊看她脸色不对，就问道：“我看新闻，你的名字出现率挺高的。现在愁眉不展又是为了什么事？”

木心叹了口气，“还是你了解我。一句话就能打开门。苦恼呗！年年新闻如此，看着那些不断重复的事件，在不同人身上发生。我怕了。你信吗？做新闻的居然会怕……”她举起啤酒一口气喝下半听，“唉，我不是为了钱。为了钱的话我也不会干这份工作。你是医生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曹磊专注的看着她，不自觉的笑起来。“你这些话是表明自己一直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哼，今天还真难得听到你说这些。以前的自己就忘了吧！按照你今天决定的样子，好好做管它未来是什么样？不试一次的话，你会后悔的。”

“说的这么坚定，好像你没有过迷茫的时候。不讲讲你的心事吗？好歹我做记者也是很有眼力见的。”木心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撒娇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女汉子的宣言似的。

“怎么说呢！我爸是中医这你知道。小的时候他管我的条例能写一面电视背景墙。熬到上大学学医，中西结合是我爸的想法。为了逃避他的统治，我报考现在工作的医院，要来报道的前一天才通知他。针灸用的针包还是在成人礼时我爸亲手制作送我的。”停顿一下，曹磊低下头擦着眼角的泪水，“我从来没用过。在代乐身上用我是第一次。她让我叫她小六，代乐偷偷接受针灸治疗让小六看到，她就来找我。那个眼神我没理由拒绝她，后来经常去看她，知道她的故事还有活下来的迫切愿望。总想着会好的！能好吧？给我爸打了电话，问了肝癌的患者该怎么调理。我爸记在本子上的诊疗记录，发现自己一直没忘，只是嘴硬不想承认而已。”

“真幸运啊！遇到帮助你回头的人，起码不会越走越远。可我自己走的太远了，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木心说着低下头。曹磊夹了一块辣白菜送到她嘴里，微笑着眼睛也变成了好看的月牙。木心笑着说：“我成长中有一件深埋心中的事。我妈带着我上街，路上碰见一伙人组团忽悠老太太，说什么你家有灾难要破财免灾的那种。其实就是变着花样的等岁数大的人拿钱。我妈正义啊！就躲在路边喊了一句，警察来了这里有诈骗犯。”

曹磊听到这扑哧一下，“阿姨可真厉害！要是组团的话，肯定有把风的人。怎么能冒失的在路边喊人？”

“说的就是啊！”木心一拍桌子，“她傻乎乎的没让老太太中招。人们就散开，我妈以为没事带着我去菜市场买菜。那些人并没走远，他们拿着瓷花瓶外面包报纸，和我妈来个碰瓷。那个人大哭大闹招来很多围观的人，坚称自己的花瓶五百块刚买的。被我妈妈撞碎了。人们越围越多，我妈没说话就从兜里掏出五百交给她。”

曹磊想去夹花生米，听到这里筷子停在半空中。木心无奈的笑道：“想起当年那个画面，我最痛恨两种人，一个坏人一个旁观者。那些旁观者要比坏人更加恶毒，七嘴八舌改变事情的发展状态，好人会变成坏人，或者更加坏的坏人。他们不明是非的时候恶毒的评价，就是在往受害者身上扔石头。”说到最后木心流着泪，很凄凉的看着他。她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下去，“记者会说实话吧？上学那会抱着这样的信念，书是读完了。步入这个行业为了站稳脚跟，从来没停下脚步听那些人的声音……今天是大家聚会的日子，评优秀记者有我一个。得奖应该高兴，听着别人的道贺也觉得刺耳。喝完第一场我就说自己头疼回来了。”

木心的真心话第一次道出。从毕业开始到现在的几年，为了努力适应生存环境，开始变的不认识自己。看着伤心的她，曹磊心里一紧。木心低着头一言不发，桌上不断滴落的泪水，他走过去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直以来努力生活，你做的都很好。初心没变，你还是当初的你。只是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残酷很多，生活会慢慢变好的。累了就停下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一夜。曹磊和木心坐在餐桌边，两个互相慰藉的心灵靠的更近了。

一大早没什么客人，小叶害怕自己困站在空出来的地方听着音乐原地跑步。张奇进来戴着帽子，猛地站在小叶身边，吓的她一哆嗦。

“才早上三点半，你不在家睡觉跑出来遇到什么事了？”小叶问。

他往收银台后面一坐，“半夜接到电话，老柯病情有变化，总算抢救回来。开车回来的路上看你在屋里做运动，反正我回去也睡不着。陪你在这呆一会。”

“以前是真睡不着觉。最近失眠的情况好多了。”小叶走到柜台拿出一袋奶茶粉用热水沏好递给张奇。“你和我不一样。用脑力工作的人需要充足的睡眠，我用体力就足够了。”

他反驳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倒是觉得很多委托人，和我们见面提前贴上身份标签。本来可以像聊家常一样说话，反倒是有一种难受的束缚感。我是不喜欢。虽然你看起来没什么特点，但是只要开口就会抓住问题的关键。这么好的优点是我想学却又无能为力的。”

听着他极力夸赞，小叶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喝完这杯回去睡觉。”想了想小叶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老柯的病情不稳定，应该尽快提交他的证言揭露真凶。那辆车的检查者也要尽快见面。时间耗的越久事情翻盘的机会越渺小。话说回来，金家最在意的应该是舆论。外部的声音越大，很多人就会跟风。资金链断裂，他会气急败坏的弄死抓自己小辫子的人。木心的位置就会变得很尴尬，你可不能不管她。”

他肯定的点着头，“这点我也想过，没有木心打舆论首站，我们再怎么闹腾也是很小的声音。虽然事情通过媒体扩大化，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震慑的作用。也有和我们一样想法的人，只是时间和机会上没到站出来的时候。算了，我还是回家吧！你好歹也眯一会，怎么能整晚不睡觉呢？”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拍着小叶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哄着小叶说不要哭。小叶笑着看他，在他关上车门的时候塞进去一份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