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从老夫人院子中出来时,浑身一个哆嗦。
吴先生回头望了她一眼,嘴角意味不明地笑着,眼神中虽透露着古怪,但举止上,并没有刻意为难柳絮。
或许,这就是职业素养吧。
“晏夫人,请随老朽前往西阁。”吴先生做了个引路的手势。
“有劳先生了。”柳絮收起一身的戏,老老实实跟着他,去往西阁。
她倒没有担心过王家会私下对晏归尘下毒手,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下抬进王家庄园内的,没理由进来是活的,出门是死的。
倘若晏归尘真的在王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王员外比她柳絮要头疼得多。
西阁并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
柳絮进屋时,看见晏归尘端坐在一张软塌上,正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交谈着什么。
“晏……夫君。”柳絮刚疾步跨进门槛,就立即收敛住脚步,微微低着头,一副乖巧模样,莲步轻移到晏归尘身后站定,小鸟依人般。
“这位就是晏夫人了。”袁大夫摸着他雪白的胡须,一张红光满面的脸,笑得满是褶子。
这真是位看着……很喜庆的老大夫。
柳絮微微行了一礼,“絮儿见过袁大夫。有劳袁大夫为夫君诊治了。”
“无须客气。反正我也没出什么力。”袁大夫有些无奈,倒是直言直语,“晏公子体虚,五脏六腑皆受损,且日益严重。照这情况下去,只怕活不过十载。夫人应当,早做准备才好。”
柳絮吓得身子一晃,被晏归尘不动声色地扶住了。
“袁大夫……”她苦笑着,“您没有哄骗小妇人吧?我夫君虽然体弱,好好将养着,也是能活下去的。你凭什么当着患者的面,就断定活不过十载!你这是算言语恐吓,还是心理暗示?是想从心态上就击溃我夫君痊愈的信心吗?”
柳絮第一次遇见这样讲话不婉转的大夫,当下被他嘴中的定论,气得有些丧失理智,就差没破口大骂对方是庸医了。
“患者身体真实情况如何,想必晏公子比老朽清楚的多。”袁大夫看了看一旁依旧云淡风轻的晏归尘,神色颇为惋惜,只诚心诚意道,“恕老朽无能,虽能判断晏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却难以追根溯源,查明原因。这似病,又非病,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靖安县鹤松堂就是老朽的医馆,夫人若是信得过,不妨照着老朽诊方,到鹤松堂抓药。定期复诊。别的老朽不敢保证,至少,能减轻晏公子这最后十年的些许痛苦。”
柳絮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先前那种讨要到抚恤金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这就好像她拼命努力,想要在这陌生的环境扎根,过好日子。却发现扎下去的根,不是莽莽大地,只在一方瓦罐之中罢了。
斗志满满的情绪,在顷刻间陷入颓靡,消极情绪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晏归尘一直静默着,专注于柳絮脸上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
他早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甚至,比袁大夫知道的更为透彻。
一年前他就该死了,是无数人以血肉之躯,换得他的苟延残喘。若不活着,对那些牺牲的人,不公。可若是活着,他也只能活在黑暗中,还寿命有限。
李老头是晏归尘最后一位想要感激的恩人,他的离世,让晏归尘绝望,难过,却莫名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如柳絮感知的那样,他的确没剩下多少求生意志了。
但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一个两只野兔肉买回家的冲喜媳妇,会将他这么个病秧子完全纳入自己的人生规划中,甚至为了他这么个算是陌生的夫君,牵动着喜怒哀乐。
晏归尘眼中满是迷茫,几乎下意识地,他就抬手,掩住了柳絮隐忍着百种情绪的眼眸。
“夫人的眼睛,带着笑,才最好看。”晏归尘轻轻浅浅地说道。
柳絮湿润的眼睫毛,长长卷卷地刷在他微凉的手心中,泪水决堤而出,在刹那间,悄悄然爆发着内心的不安、恐慌和委屈。
晏归尘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藏在他的手掌下无声落泪,便一直陪着,便一直等着。
袁大夫轻轻叹口气,摇着头,坐在椅子上,开始写诊单。
柳絮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本来就不是悲观主义的人,虽然被袁大夫十年寿命的死亡定论吓懵了,但转眼一想,至少还有十年可以努力,总比不知道晏归尘那天莫名闭眼不醒的好。
她深呼吸好几次,这才抱着晏归尘的手,放了下来。
柳絮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和鼻尖都是红通通的,看起来可怜兮兮。
晏归尘牵过她的手,拉到袁大夫面前,轻声道:“大夫,有劳您为拙荆瞧瞧身子。”
袁大夫点点头,开始为柳絮把脉。
柳絮有些呆愣,她身体好好的,需要把什么脉呀。但想到这具身体之前一直卧病在床,说不定有什么隐疾,当下心里,也突然生出几分忐忑来。
袁大夫把完脉后,微微点点头,又是一脸喜庆的笑容,“夫人这身子,亏损的厉害。想必早些年,吃了不少苦头。”
柳絮点头,她也感觉到了,这具少女身子,有些营养不良。
“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多进补进补,平日里加强锻炼。好在夫人年纪轻,养养就好了。”
袁大夫的一番话,让柳絮和晏归尘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只要身体没出什么原则性的毛病,那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好消息。
“不过,有一点,还请晏公子和晏夫人注意。”袁大夫话音一转,吓得柳絮和晏归尘一起盯着他,洗耳恭听!
“夫人如今已年满十六,却月信迟迟未至,身子也较同龄人发育更为迟缓。”袁大夫上下打量了一番柳絮,吓得她赶紧双手抱胸。虽然胸口也没啥肉肉,但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身子养好之前,切记不可同房!”袁大夫尴尬地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另外,这是老朽为晏夫人开的方子,好好调养一番,争取早日同房,就可生个大胖小子!”
柳絮红着耳朵,窘迫地接过方子,悄悄瞥了一眼晏归尘,却见他神色如常,清清冷冷,似乎根本没想过那方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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