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布局复古的厅堂,墙正中上方悬挂着一块“雅正祥和”的匾额,寓意家庭和谐吉祥;匾额下方挂有两幅四字言词,左为“厚德载物”,右为“有始有终”,字体苍劲,笔走龙蛇,正大气象;正墙两侧还有数幅字画,皆是古代名家修身养性的名言;正对大门的厅堂内侧则摆有两座精致的红木扶手椅,红椅之间有个同样材质的桌案,堂中央两侧摆有三对彼此对称的座椅,用于会客之用。
这套严格有序的布置,把厅堂装饰得很有韵味的同时,也彰显了典雅高贵的气度,可谓是“多一笔则破韵,少一笔则意短”,一切都恰到好处。
布局合理,相得益彰,置身其间,怡然自得。
厅堂之内,一位中年男子正端坐在主位的一张红木椅上,双眼微闭,眉头舒展,看似气定神闲,可不断在桌案上敲击的右手食指,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神不宁。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数分钟后,宁静被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依次步入这间厅堂。
男子为一头发有些斑白的老者,一身黑色衣装干净而又整洁,表面无一丝褶皱流露,给人以沉稳干练之感;女子为一妇人,面貌只是中等之姿,但身段妖娆,前凸后翘,走起路来花枝招展,加上平日养尊处优所形成的贵气,别有一番韵味,只是略显狭小的眼角让她看上去多了份阴沉的感觉,有些影响她身上的那股动人的成熟风韵。
中年男子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老爷。”在唐家当了多年管家的李楷开口道,“照您的吩咐,我带夫人过来了。”
“嗯。”端坐在主位的唐宏硕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察觉到唐宏硕微妙态度的李楷嗅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于是他赶紧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顺便还不忘轻轻地带上大门。
这里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还是不要有第三者知道的好。
家丑不可外扬!
光天化日,闭门说话,对此,妇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一样,嗓音一如往常的清脆,道,“老爷,瞧您急的,一回来就找我,到底有啥要紧事啊?难不成是宜城那边进展顺利,有好消息要通知我?”
妇人的脸上满是好奇,好似真的想从唐宏硕的口中听到那个好消息一般。
唐宏硕心底冷哼一声“惺惺作态”,一阵厌恶,这种情绪,此前虽也有过,但远远没有这次来得强烈。
他平淡的声音响起,“祝颖,宜城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你会不知道?还用我来告诉你?”
宜城离唐家所在的玉德市不算多远,一百公里左右的路程,占地不大,但却是华南地区著名的木材供应基地。
唐家旗下产业有一个家具制造厂,与宜城出名的木材供应公司,通木集团保持了多年的合作关系,近日恰逢合同到期,在下份合同即将敲定,准备进行续签的时候,通木那边却突然拒绝了续约。
必定有人从中作梗,不然以双方合作多年的关系,断然不会出现这等变故。
而唐家家具厂的规模极大,产能惊人,制造的家具用品流通全国,市场占有率极高,也只有通木这种级别的木材供应商才能完全跟上它的生产力。
像通木集团这等有能量的供应商也不是没有,宜城就还有三家,可其中找人打关系、商谈协议当中具体细节的时间,不知需要多久,而且还充满变数,考虑到家具厂的生产运作经不起这样的损耗,找最熟悉的通木进行续约协商,便成为了当下最为稳妥的选择。
无可奈何之下,唐宏硕只能亲自出马,来到宜城与通木那边进行商谈,可前前后后耗费了数天时间,结果没想到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通木那边给出的理由是,合同到期的前几周,和别的需求方签了供应合同,且对方需求量十分庞大,从而影响了这次与唐家续签合同的计划。
而就算是和唐家顺利续签合同,也会远远达不到之前的供应规模。
这对唐家的经济来说,无疑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沉重打击。
唐家虽然比不上那些顶尖势力,但也不容小觑,在古武界里起码也是能叫得出名的家族势力,而家族内部势力盘根节错,下面那么多人为你做事,一堆人需要你养,不能没有经济来源。
眼下一个固定的经济来源点受到严重影响,这对唐宏硕这个主事者来说,如何安然渡过,可谓是燃眉之急。
而财富积累受到遏制,一个弄不好,极有可能就会严重影响唐家的未来发展,乃至成为唐家开始走下坡路的起因。
不仅仅只是唐家,哪怕就是那些最顶级的古武势力,经济都是他们的命脉。
在他们看来,经济乃是重中之重,是底蕴所在,古武修炼者所需的辅助资源消耗惊人,经济实力越强便意味着培养出高手的可能性越大,进而更易提高所在势力的地位和话语权。
财大气粗不是不无道理。
所以,古武势力之间因为旗下产业纠纷而大动干戈,这样的事件,屡禁不止。
那么现在,话说回来,堂堂的古武家族,唐家,会规规矩矩地遵守世俗的条条框框?
和通木集团就续约合同一事无法达成一致,就这样直接算了?
不动用点其它特殊手段挽回颓势?
不,不到万不得已,唐家是绝不会行此下策的。
需知,拥有古武者的家族并不是想干啥就能干啥的,否则社会该是怎样的动荡不安,古武势力顶多朱门绣户、权倾一方,至于一手遮天、权倾天下,无疑是天花乱坠、不切实际。
其上设有专门的监管组织,古武家族也需要遵规矩办事,但古武势力参差不齐,做事难免会有处理不到位的时候,影响不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若是超过了那个规定的警戒线,惩罚立马就会降临。
比如那些行事肆无忌惮,犯下累累罪行的个体,基本都被划入了被通缉的行列,一旦被逮到,他将面临的,不是终生监禁,就是奈何桥上走一遭。
此刻站在唐宏硕身前的祝颖,便来自与唐家地位旗鼓相当的祝家,先前暗地里数次偷偷接触唐家家具厂经营这块,野心勃勃,所图不小,而这次唐宏硕从通木那边打探得知,那个新签的需求方便是祝家,祝家恰好也有家具方面的产业,而祝颖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可想而知。
“哎呀,老爷,您在说什么呢!我又没去,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嘛!”祝颖轻扭腰肢,一脸微笑,继续装聋作哑。
“别再装了,我已经看够了。”唐宏硕语气冷漠道,“装了十多年,你就不累么,我看都看累了。”
祝颖沉默无言。
没想到唐宏硕会说得这么直白。
两人貌合神离,阳奉阴违,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这一切,双方心知肚明,可暗地里的这些,从未挑明,明面上自然也就相安无事。
可现在随着唐宏硕的这一句,隐藏多年,埋在深渊底下久久不见阳光的丑陋不堪,终于还是毫无保留的暴露了出来,重新现于人前。就如被打捞的深海沉船,时隔多年,重见天日。
气氛凝滞,两人互相对视,皆不说话。
祝颖刚才脸上的笑意早已消散,“唐宏硕,怂了这么多年,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可不像你啊,你应该继续忍气吞声的。”
语气漠然,神色阴厉,或许这才是她隐藏多年,不为人知的真正面目!
“十多年来,暗地里侵蚀我唐家各大产业势力,拉拢人员进入你的阵营,没事,我忍,我可以培养新的得力人员。”唐宏硕缓缓站起身来,语气虽然平淡,但却蕴含着怒不可遏的气愤,“遏制唐家经济发展,抢夺唐家的合作伙伴,然后为你祝家做嫁衣,没事,我也忍了,我可以去找新的合作伙伴。没错,就像你说的,这些年来,我都是这么忍过来的。”
说到此处,唐宏硕的声音陡然提高许多,声如洪钟道,“但是……你竟然无情到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而且还连续两次,誓不罢休,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容忍不了的!你太过分了,怎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
气冲斗牛。
没想到平日里气态儒雅、和和气气的中年男子,真正动起怒来,会是这般的疾言厉色。
不怒则已,一怒惊人!
“好好好……好你个唐宏硕,就一个小贱·种而已,居然值得你这样!呵呵……两次都未得手,也算她运气好,不过,我倒是要看看,她运气能够好到什么时候!”祝颖嘴角泛起冷笑。
“我警告你,要是再敢对汐儿出手,我就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祝颖笑意更甚,“唐宏硕,你是不是气傻掉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现在的唐家能有几个听你话的?”
“你……”想起祝颖在唐家暗中经营多年所形成的影响力,唐宏硕顿时愣愣无言,他知道祝颖说的没错,真要去玉石俱焚,唐家绝对不是对手,还很有可能会被祝家反过来名正言顺的吞掉,这样的情况,上头的监管者也不好多说什么。
若是传承百年的唐家因此而断在他的手上,那他就成为难辞其咎的千古罪人了。
“当然,毕竟夫妻一场,虽然我们之间未有后代诞生,但多年感情摆在这里,我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只要你接下来保证安分守己,自然也就相安无事。”祝颖话语悠悠,似是有股落寞之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是再怎么冷漠无情的女人,心底都有一处柔软,那就是对孩子的渴望与关爱,祝颖自然也是如此。
为了祝家,她虚与委蛇的嫁入唐家,暗中筹划,慢慢渗透进唐家的权力中心,然后开始架空,培养自己的爪牙,目前在唐家已是能和唐宏硕这位家主分庭抗礼,更是隐约还有占据上风的势头。
走到这一步,可谓是称心如意,如愿以偿。
然而,她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名女子,活到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有的时候,上天也是公平的,有所收获的同时,也会失去些弥足珍贵的事物。
听出祝颖话中的落寞,唐宏硕轻轻叹了口气。
遥想十多年前,唐家式微,随时都会分崩离析,上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在位多年为家族事务殚精竭虑,导致晚年病疾缠身,终是到了回天无力的时候,临别之际,嘱托接任家主的他应下祝家的联姻,借祝家之力让唐家走出困境,还说这是临终前对他的唯一请求,不然就死不瞑目。
他……只能答应。
做出决定的这一刻,他悲不自胜,心中的痛就像是蓄足了水的海绵,一碰就会溢出来。
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为了家族存亡,他要抛弃心爱的云苒,而当时的云苒已有数月身孕。
云苒的存在,他的父亲也是知道的,正是知道这个,所以父亲才会在最后一刻,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逼他做出选择。
父亲对于唐家的苦心,他心里一清二楚,倾注了一生的心血,因此,被如此相逼,他也没有生出怨恨之意,有的只是敬佩。
而祝颖嫁入唐家后,祝家果真伸出援手,雪中送炭,帮助唐家逐步走出困境,然后站稳了跟脚,他在感伤之余,也有些欣慰,唐家奇迹般的幸存,稍微减轻了他对云苒母子的愧疚感。
起初几年,祝家并未有任何僭越行为,可等到唐家真正安稳下来的时候,狼子野心终于暴露了出来。
祝颖开始暗地里插手唐家各大事务,因为前几年祝家提供的帮助,唐家人员对她很是信任,并无戒备之心,就这样,等到唐宏硕回过神来,发现早就已经晚了,唐家内部被打熟关系的祝颖安插进许多祝家人员,唐家半数势力都落在了她的手上。
被唐宏硕问起,祝颖美曰其名看你劳累,帮你分担,实则就是强行霸占,而且吃相还那么难看。
事已至此,大势已去,他只好忍气吞声,暗中苦心经营,希望日后有一天能够重新挽回大势。
在前几年的时候,因为与祝颖为利益联姻,毫无感情基础,加上忙于家族事务,想借此暂时忘却对云苒的愧疚,他便没想过与祝颖之间要个后代,而等到见识了祝颖的真面目后,他自然是更加抗拒。
这便导致两人结为夫妻十多年,并无后代诞生。
“汐儿在我们两家联姻前就有了,我们之间再怎么斗,都不关她的事,到现在,她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无论怎样都影响不到你的利益。”唐宏硕的语气充满无奈,“你要怎样才肯住手?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就算是这条命,你也可以尽管拿去。”
“连命都可以,看来你对她还真是疼爱有加啊!”祝颖双眼眯成一条细线,隐约有妒意一闪而过,“命就算了,你好歹也是一位家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们肯定会闻声而动,我祝家自然就会被当成首要怀疑目标,得不偿失。”
“那你到底要什么?”听出祝颖真有提出条件的打算,唐宏硕有些动容,赶紧追问道。
“把你唐家的功法总录交出来,我就可以放过那个孩子。”
“这……这个条件过了!”唐宏硕犹豫了一下,然后断然拒绝,“功法总录传承多年,是我唐家的立足之本,怎能轻易交给外人,你还是换一个条件吧!”
唐家有过祖训,唐家功法不可轻易外传,更别提是总录这等关系重大之物,若是交出,他以后哪还有脸面到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你刚才可是说过,什么都可以给我,原来也只是说说而已,女儿的命终究还是比不上几本破旧古书。”
“你不用故意激我,两者对我而言,皆有重大意义,没有可比性,更没有轻重之分。”
“呵……瞧把你给认真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换一个条件吧!”祝颖的脸上再次浮现笑意,之前的阴沉模样仿佛只是错觉。
其实叫唐宏硕交出功法总录,她也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她接着开口道,“那就交出厥空手吧,这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吧!”
唐宏硕沉默了片刻,最终沉声道,“可以,待会儿我手抄一份,明天给你,希望你说到做到,保证今后不会再有坏消息从那边传来。”
“我会不会守信,以你对我的了解,非要明说出来?在我眼里,厥空手可比那丫头的命重要多了,还有,可不要做出篡改那等不堪之事,那对你毫无好处。”谈判达成,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祝颖也就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思,她转过身去,走到门前,然后打开雕刻瑰美的实木大门,跨过门槛时,还不忘顺口提醒一句。
她虽然做事有些不择手段,且工于心计,但言行一致,这点唐宏硕至少还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倒戈到她的阵营。
“你放心,我还没有潦倒到要做这种事的程度。”
在祝颖走后,没过多久,一直关注着厅堂这边的老人去而复返,见到默默站在厅堂当中的唐宏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老爷,您把一切都摆上明面了?”
唐宏硕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了解其中含义的老者默不作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雨飘摇,多事之秋!
未来的唐家,将会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
唐宏硕突然上前数步,转过身,背对老人,抬头望向头顶正前方的那块匾额,顿觉无比讽刺的他,有些黯然道,“李叔,这块匾额……也该换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