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王府锦园前的走廊上,一身黑衣劲装的侍卫焦急的等在那里,隔一小会便探头向院子里瞧一眼,直到瞥见那道从院中缓步走出的玄青色身影才松了口气。
侍卫颇觉得有些不解,这锦园本就是郡主的住所,可主子却下令不许府中任何人入内。
这么多年来,甚至郡主本人都不曾进去过,主子却每日都会在里面呆上大半天,连打扫清理这种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这件事情府中的每个人都清楚,久而久之,这锦园也就成了王府中的禁地。别说进去了,府中的下人每每经过此处都会绕道走。
眼看着那道身影越行越近,黑衣侍卫忙收回心思站好,静静地等在原地,不再左顾右盼。
直到那人完全从锦园走了出来,他才匆忙跟了上去,一脸正色的开始汇报,“王爷,季大夫早上过来给郡主开了副新的药方,郡主喝了药之后睡了一觉,这会儿醒了正找您呢。”
玉子骞闻言脚步顿住,静立沉默了片刻,又吩咐他去让厨房煮碗粥来。
待侍卫离开之后,他才转身看向身后的锦园,青砖青瓦的玲珑小楼,院中有一处荷塘,傍着一座草绿色的书亭。
小亭共有三层,每一层的四角各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紫色铃铛,凉风习习吹过,铃铛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在这寂静无声的院落中显得尤为动听。
玉子骞苦涩一笑,星眸中浮现出一丝悲痛之色。
就算他日日守在这里又能如何,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院子里一片安静,朱红色木质雕花的长廊上,那道玄青色身影静静地站立着,清冷萧瑟,遗世独立,似要与这世间的凡尘俗景远远隔离……
玉子骞刚踏进沉香居,迎面就碰上久等他不来正准备出去寻找的玉襄思。
“哥哥,你怎么才来?”
女子一身淡蓝色华衣,袖口上绣着几朵暗粉色的梅花,银丝线勾出几朵碎花,腰间轻挽着一条雪白色的锦纱,盈盈一握的腰身更显婀娜姿态。三千青丝用一根粉色发带束起,精致小巧的蝴蝶钗挽在发间,略施粉黛便已清丽脱俗。
粉嫩的小嘴因不满而轻轻嘟起,如花瓣一样娇嫩可爱,整个人像一只随风蹁跹的蝴蝶般,提着裙摆向他扑过来。
“跑慢点。”
玉子骞伸手揽住她,为她理了理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神色一片柔和,好像刚刚那个失魂落魄的男子并不是他。
玉襄思推着他坐到房中的扶椅上,自己则顺势依偎在他怀里。
玉子骞看到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只得伸手揽紧,以免她不小心掉了下去。
玉襄思吐了吐舌头,小脸上满是得意,乖巧的问他,“哥哥,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来呀?”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僵了僵,随后她被抱到了旁边的躺椅上,他松开手将她扶好坐正,才淡淡回她,“刚刚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来的有些晚。”
他并未向她解释是什么事情,她却已经明白。
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他宠她,爱护她,把她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可却独独只有一个地方,是她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哥哥,你又去她的院子了,你又想她了是吗?”心下微酸,即使已经知道答案,她却还是想问。
“是不是不论我怎么样做,在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妹妹?”晶莹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女子神色哀痛,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她,玉襄思,并不是真正的玉王府小郡主,她只是一个被捡回来的替代品。
自小便是孤儿,更不知家人在何处,每日跟着一帮乞丐乞讨为生,吃不饱穿不暖不说,挨打更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她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疤,疼的她晚上几乎无法入睡。
直到她七岁那年,那一年的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
可就是在那个冬天,她遇见了玉子骞,那个将她从雪堆里抱了出来,给予她全新身份的锦衣男子,让她在往后的时光里只要念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无比温暖。
她曾经也困惑过,为什么外面有那么多可怜的小乞丐他却独独带了她回来。
后来,她才知道,他救她,宠爱她,只是因为她的名字,他苦苦寻找的那个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名字。
襄思,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也许她应该庆幸当初跟随的那些乞丐中有个老大爷随口给了她这个名字,如若不然,以她的身份,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见到他的机会。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他拿她当妹妹对待,而她,却无法仅仅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从他在漫天的大雪中将奄奄一息的她抱起的时候;从他耐心地教她读书识字的时候;从他告诉她“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会保护你”的时候。
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那一抹玄青色的身影从很久以前就在她的心里生了根,无法剔除。只是这件事情永远都只会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若是不想失去他的宠爱,她就只能是他的妹妹,永远都是。
这样也好,既然他的心里牵挂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女子,那就让她成为可以永远陪伴在他左右的那个人,哪怕只是以妹妹的身份。
玉襄思收回心思,苦涩一笑。
她从躺椅上站起来,磨磨蹭蹭的在他身旁坐下,一脸的乖巧,开口时却带了些委屈之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玉子骞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声轻斥,“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当然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
是妹妹,但不会是他的相思。
……
如此这般的牵肠挂肚与心心念念,住在锦州别院里的言轻暖自然不会知晓。
现下她正在院中的凉亭里和云景下棋,上好的暖玉打造而成的黑白棋子,小巧精致。
云景一连输了三盘,他不服气又比了两次,结果还是他输。
轻暖看似随意的将白色棋子摆在棋盘上,从执棋到出棋的动作一气呵成,几乎不见思考。
“不玩了不玩了。”他没好气的扔了手中的黑色棋子,伸手将棋盘打乱。
轻暖并未阻拦,只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原本她就对下棋没有什么兴趣,是云景闲着没事做非要拉着她一起。
她之所以能够取胜,也是因为他的棋艺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他瞥了轻暖一眼,佯装不悦,“以前我跟襄思下棋的时候她都是故意输给我的。”
“玉襄思,你总该认识吧。”看到她神色依旧淡然,他忍不住提醒,“玉子骞的妹妹,前几天在一品居我们见过的。”
“我知道。”轻暖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个女子,玉王府的小郡主。
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收好,装进放在旁边的黑色方盒里。
守在一旁的季叔立马上前接过盒子急匆匆的离开,这暖玉棋子可是二公子的心爱之物,被云景这祖宗刚刚在棋盘上扔来扔去,他站在旁边看着都心疼。
“呵,这老东西,总把小爷我当贼。”云景轻斥一声,心情极度不佳。
轻暖瞥了一眼那道远去的身影,并未多言。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复又抬头盯着云景看了起来。
“怎么了吗?”他低头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轻暖斟酌一番开口,“你似乎喜欢那个玉王府的小郡主。”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云景大惊,说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这么讲?”
他的面色有些古怪,似是窘迫,又像是不悦。
轻暖了然一笑,将视线收回,“你紧张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其实她只是注意到云景每次提起玉襄思时神色会有些异样,语气中带着些惋惜,所以她才猜测或许是他爱慕人家求而不得才会如此。
“我没紧张。”云景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默默的唾弃自己,人家又没说你喜欢她,瞎紧张个什么劲。
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的解释,“我没有喜欢玉襄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她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轻暖点了点头,反正这也不关她的事。
云景却皱了皱眉,神色间有些气恼,“喂,你怎么就这个反应?”
“怎么了?”
“你……”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欲言又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说我不喜欢她,不是骗你的。”
“我知道,你刚刚已经说过了。”轻暖无奈的提醒他。
云景则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我是说过了,可是你明显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闻言,轻暖更加无奈,这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些事出来,她沉默着,不欲再与他交谈此事。
“好吧好吧,我就告诉你实话吧。”
他朝四下看了看,确定季叔没再回来之后才向她靠近过去,“我不说出来是怕你会笑话我,毕竟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了。我是喜欢过她,不过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想来那种喜欢也是做不得数的吧。”
顿了顿,他瞥她一眼又继续说下去,“小时候三哥老带着我去玉王府玩,我就在那里见到了她。那时候她还很小,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看着特别可爱。我也想让她叫我哥哥,可她总是跟在玉子骞的身后,根本就不理我。我想了好多办法她都不愿意和我玩,我就只能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玩。”
“直到有一次,我带了串从街市上偷偷买回来的糖葫芦给她吃,她没有见过糖葫芦,吃了之后还想要所以就叫了我一声哥哥,还愿意和我在一起玩。”
“只可惜后来,我带着糖葫芦再去找她的时候就见不到她了。三哥在那年也出了事,再没去过玉王府,我后来又偷偷去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见不到她。”
说到这里,云景叹了口气,眉眼间俱是怀念之意。
“再见她已是很多年后,她十六岁及笄的那天。其实那些年里我一直都不曾忘记她,总想着还要和她在一起玩,可是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虽然依旧可爱却再也没有了让我心心念念着的那种感觉。可能人长大了都是会改变的吧。”
说完之后,他才一本正经的再次强调,“所以,我不喜欢她。要说喜欢,也只是喜欢过小时候的她,毕竟我记挂了她那么多年。”
小时候?
轻暖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十二岁的确是有些小了,你今年多少岁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认为,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的。”云景挑了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小爷我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轻暖在心里默念,搭在桌沿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他今年二十一岁,九年前的时候他十二岁,那个时候玉王府的小郡主刚刚好六岁。
六岁啊,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年,却也是带给她无限噩梦的一年。
她低下头去无声的笑了笑,恐怕只有时光才会知道她这一路走来到底失去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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