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尴尬
陈彬和刘红首次约会,刘红把地点定在洛州专区的公园里。可陈彬非要定在水岭综合学校对面的小山上。谁都要坚持自己的,可经过几番较量,刘红只好屈服了。
刘红穿着时髦,人的确长得漂亮。陈彬很土,仍穿着平时那套退了色的中山装,裤子的双膝和屁股处都贴着大补丁。如果光从衣着上看,俩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刘红上到山顶,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她第一句话就说:“怎么到这个鬼地方,你想累死我呀!”陈彬笑了笑说:“来这里,就是想让你好好看看水岭的山和水。”她说:“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的。”陈彬说:“这怎么是穷山恶水,这是真正的青山绿水。”陈彬用手向周围指了指说:“你瞧,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把水岭大地勾画成一幅绝妙的山水画,那大清河,蜿蜒曲折,波光粼粼、清沏见底。那山,群峰逶迤、重峦叠嶂、千峰竞秀。那森林,郁郁葱葱、高大挺拔、根深叶茂。地下还有无穷无尽的宝藏,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呀。你呀!太小看了它。”说完,陈彬把报纸往旁边的大石头上一铺,俩人便坐了下来。
陈彬先开口:“你是医生?”她说:“是的,怎么啦?”陈彬说:“医生救死扶伤,伟大。就是消毒水味……”她抢着说:“你闻不惯?”陈彬不好意思说闻不惯,只是说:“太浓。”
刘红低下了头,摆弄着双手。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知道如何应答。陈彬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刺激了她,怨自己不该这样说话。过了一会儿,刘红把话题一转问道:“你是学工的?”陈彬说:“是的。”她问:“什么专业?”陈彬说:“发动机。”她又问:“为什么来水岭?”陈彬说:“我喜欢这里。”刘红有些哭笑不得,问:“心里话?”“是心里话。”她斜了陈彬一眼。“你呀!有些另类。”
刘红说完觉得不合适,马上改口说:“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个字眼。我的意思是你和常人的思维有些异样。”“我明白你的意思。的确,一般人都愿意去大城市,大工厂。毕业时,我分到了济南一家大厂。济南人称‘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丽城市,又是我的家乡。说实话,我是很想在那里工作,但是当时的气氛不允许我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不明白。你想逃避现实,这可能吗?全国一盘棋,一个政策,你想的也太天真了。”
陈彬说:“是这个理,不过山区和大城市还是有区别的。在大城市工作,精神压抑太大,活得太累,没有意义。我是农民的儿子,这里山青水秀,空气清新,民风纯正,我很喜欢。”
刘红听了陈彬的一席话,问道:“难道你一生就要在这大山深处度过吗?”陈彬回答说:“当然。”“你是学发动机的,国家急需这类人才。你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这不耽误了你的前程。”“前程,我无所谓。来水岭,就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专业干不了,只有改行了。水岭是个贫穷山区,几乎没有工业,干我喜欢的,虽累,但我觉得甘之如饴。我可以教书,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学成之后,再让他们回来建设山区,这不显得我更有价值了吗。有知识的人多了,这个穷山恶水的水岭不是改变得更快了吗。”
刘红听了,冷笑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下陈彬,吃惊地说:“哦!还真没看出你有这么高的境界,像你这样有觉悟的人,全国可能就你一个。”
陈彬说:“不能那样说,也许比我觉悟高的人成千上万,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
就这样,俩人一问一答,语言生硬,毫无表情。这那里是在谈恋爱,这是在打嘴仗、抬杠。
大约谈了两个多小时,实在谈不下去了,俩人都对这次谈话不满意。临走时都没有谈下次约会的时间和地点。这是他们第一次相约,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刘红扫兴地乘着军区的吉普车回洛州了。
陈彬有两次谈恋爱的感受,和刘红谈话很累,她面无表情,态度严肃,性格直率,不挠弯子,没有温情,恨不得钻到你的脑子里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掏出来。而文倩则很阳光,有亲和力,和她在一起,能提起你的兴致。她那会说话的眼神和温柔的语调,能够撩拨起你对她的激情。
刘红回家后,一下子就躺在床上,用衣服蒙着头睡了。看到女儿这般光景,老两口知道凶多吉少。刘红一睡就是两个小时。
醒来后,母亲就凑到她的床前问:“红红,谈得咋样?”刘红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母亲,又闭上了,说:“不怎么样?”母亲说:“不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刘红说:“别提了,我也没法说,你说他觉悟高吗,他又不高。你说他觉悟低吗,可又不低。”
刘师长觉得女儿的话很别扭,便问:“什么高呀低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红看爸爸有点着急,便坐了起来,说:“爸爸,我给你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大城市大工厂,可他就是不去,偏偏要去水岭那个鬼地方。他简直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还说要培养更多的学生来改造水岭的穷山恶水,你说奇怪不奇怪。”
刘师长说:“不能一概而论。有人眷恋大城市,有人不喜欢。不能说愿意到艰苦地方去的人就是傻子。我从小参加八路,当兵就意味着献身,我连生命都准备抛弃,那我不更傻了吗。如果他去了大城市,你们俩还有这个机会吗?这就叫缘分。人家是山东人,愿意来陕西山区扎根,这样有才华又不怕吃苦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呀!女儿,这叫金玉良缘呀!千万别错失良机。”
三个人正说着,刘红的大哥刘兵、二哥刘强全家都来了。大嫂方子琴和二嫂米海霞围在刘红身边问长问短,关心妹妹的第一次约会。大嫂说:“这个姓陈的了不得,小妹这次出马一定会马到成功。”二嫂说:“凭小妹的气质才华,一定会拿下那个姓陈的。”
刘红一听不高兴了,说道:“二位嫂子,怕小妹嫁不出去了,赖在家里,碍你们的事,非得要把我推出家门不可。”
大嫂忙说:“小妹呀!这是哪里的话,嫂子不是那个意思。将来你们结了婚,就是住在爸妈这儿,我们都高兴。这样我们之间的见面机会不是更多更方便了吗。”二嫂说:“那个姓陈的是个才华横溢的帅小伙,小妹才貌双全,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绝配呀。机会有了,绝不可错失。”
刘红听了二嫂的话,问道:“他才华横溢?你们怎么知道?我还听说他道德败坏、妄自尊大呢,你们信不?”
二嫂说:“唉呀!小妹呀!我们不但耳闻了,我们还目睹了。上次专区高中数学竞赛,水岭中学名列前茅,我们有点不服气。他一个初出茅庐,没有知名度,没有教学经验,教的学生比我们的学生考得好,我们就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武器。前几天,我们二中就派我和别的三个老师听了他一堂数学课。这小伙的确讲得好,那解析几何空间概念很清晰,公式记得烂熟,推导逻辑性极强,语言极富吸引力,把同学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们都是科班教师出身,而且从业多年,达不到他那样的水平,我们服了。现在我才知道专区教育口为什么要调他,他确实是个人才。”
大哥说:“小妹,全家人都非常关心你的婚姻大事,特别是咱妈,你瞧瞧,为了你,把头发都愁白了。我相信从现在起,妈的头发不会再白一根了。”
二哥说:“咱们小妹的确太优秀了。我也赞成她的主张,没有合适的决不将就。但是一旦有了合适的,咱们绝不放过,因为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它不会等你。希望小妹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一举拿下这个姓陈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还真的把刘红逗乐了。刘红一高兴,当然最开心的是她的父母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刘红和陈彬先后又谈了三次,地点都在那座山上。每次都让她大失所望,也让她困惑。说是谈恋爱,用吵架形容也不为过。俩人的语言生硬,语句尖酸,话题平淡,没有一点初恋的激情。刘红深感陈彬和别的男的不一样,不主动,也没有异性相吸的那种兴趣。可她弄不懂,陈彬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冷淡?是他清高,还是自己在孤芳自赏?俗话说:男人追女人隔座山,女人追男人隔层纸。自己却相反,老是在翻山越岭的追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为什么在绕着山跑,和自己藏猫猫。她很生气,觉得自己拿个热脸硬是贴人家的冷屁股,没有了尊严,不免有些顾影自怜。甚至产生终生不嫁的念头。
刘红想:也可能是命里注定吧,偏偏这个世界存在这么一个人,让你欢喜让你忧。就是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人,竟让自己一见倾心。每当她打算放弃时,陈彬在专区演出时的神态时常出现自己的脑海里。他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让自己“怦”然心动。拉琴时,指法娴熟,挥弓自如。那一幕幕,常常像演电影般从她的眼前掠过,搅得她六神不安。她埋怨两个嫂嫂,要不是她们拉自己去看演出,陈彬就不会进入自己的视线。他的琴声要是不那么动人,也就不可能引起自己特别关注。他在水岭创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令她不可思议。正因为这些,让自己欲罢而不能。
刘红想起了俩人的第四次约会,俩人只谈了半个小时就谈不下去了。结束后,她非要去陈彬的住处去看一下。那简陋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口锅,一个煤油炉子,两个碗,一双筷。其余就是书和学生们的作业本。当她揭开饭锅,里面只有两个发馊的玉米面饼。每想到这里,她不由要掉几滴慈悲的眼泪。她不明白,是什么力量促使他来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是什么精神支撑着他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下来?
刘红那里知道,陈彬的心思老是在文倩身上。文倩总是让他挥之不去。每当他无所事事,就想起和文倩在一起时的浪漫,感觉心里暖融融的。
刘红不见陈彬又想,见了面又是那么尴尬。看来要弄懂他,比解哥德巴赫猜想还难。人常说,恋爱是一种快乐和享受,可是对自己来说,却是一种煎熬。她觉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再约他一次,行与不行,做个了断。但见面又谈什么?为此刘红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刘红把陈彬的问题归结到两个方面:一是他在婚姻方面可能受到挫折和刺激,患有心理疾病。二是他有生理上的疾病或有性—功能障碍。这两个问题必须弄清楚,以决定今后的应对措施。于是她便把这两个问题作为第五次约会的内容。
一个礼拜天,她又来水岭了。俩人还是上了那座山。她是个直肠子,开门见山就问:“你在大学有过朋友吗?”陈彬就怕人提这个问题,他深思了一会儿,开玩笑地问:“你指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她有点生气,说道:“废话,当然是女的。”陈彬勉强地说:“没有女朋友。”她说:“我不信,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有不少人追,你也可能追过别人,后又被别人抛弃了,受了打击。是吗?”
刘红的这几句话让陈彬震动不小,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经历?陈彬大惑不解,估计有诈,于是便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学医的,多少懂点心理学。心理学是研究人心理现象发生、发展和活动规律的一门科学。根据我们之间的接触,我已基本掌握你的恋爱心里状态。”“哦!真的?那你讲讲我的恋爱心里状态。”刘红说:“自然界一切作用都可以归结为力的作用。不同强度和种类的刺激都能促使神经系统发育,也使心理的功能强大起来。刺激也是一种作用,是一种力的作用。五种感官视觉、痛觉、触觉、味觉与听觉使心理复杂多变,人到了性成熟的年龄,对异性有了渴望。但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异性多姿多彩,会让你产生各种联想。当然这种联想有的是不切合实际的幻想。由于这种幻想实现不了,就会给你的情绪带来困扰。久而久之,你的心境就把握不住了,有时高涨有时低落。慢慢地就产生了精神障碍。情绪高涨时,伴有联想加速、活动过多、话多和夸大,这称为躁狂发作或躁狂症。情绪低落时,伴有悲观、缺乏乐趣、缺乏精力,以致动作和思维迟钝,这称为抑郁发作或抑郁症。有的专家还认为这种情感性精神病会以遗传方式传给下一代。有些资料表明……”
刘红正讲得津津有味,陈彬打断了她的话说:“好了,你别讲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得了情感精神病,而且这种病是我的爹妈遗传给我的。”
刘红忙解释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给你讲这种病发病的一种病因,还有好多病因,你得耐心听我讲呀。”陈彬说:“那么深奥的理论,我听不懂,你通俗点,直截了当些好吗。”“好吧,一个人在自然界中生活,要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当你的一种行为受到剌激后,可能以后再遇到同类的事情,你就自觉或不自觉地进行排斥。我给你举一个现实的例子,我在学校时,我班一个男同学和另一班的女同学关系特别好,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可是到毕业时,这个女的抛弃了男方,男方受到了打击,心里受到了创伤。本来他还可以找到一个比先前那个更优秀的女朋友。可是他不愿意再找了,甚至沉沦了。还有一个比我高一级的男同学,他看上了一个女同学。但是不好意思给人家表达,一直到快毕业了,他发现人家有了男朋友,一下子就崩溃了,心里受到创伤。还有一个男同学,他也很优秀,总想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女朋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所以他一直在找着,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他把现实理想化了,同样造成心里障碍。这三种典型例子,就是心理学里面讲的剌激与排斥。你看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刘红一番话,让陈彬联想很多。自从文倩抛弃了自己,到现在已经六个年头了,但是自己一直走不出这个阴影。他总觉得文倩一直在自己的心里。明明是一个不可能挽回的婚姻,但仍抱有幻想。也可能是怕再次被伤害的原因吧,往前再迈一步是很艰难的。刘红毕竟是学医的,如果自己的这种心理行为就是一种病态,想听听这种病能否治好。于是便说:“有道理,不过这几种症状怎么治疗?”
刘红看了看陈彬,觉得他上了钩,笑了笑说:“总的来说心理疾病没有什么特效药,第一种,属于‘失落型’,要调养引导,时间长了,把对方淡忘了,再有别的异性介入他的生活,提起他对异性的好感和兴趣,慢慢地这个异姓就置换了第一个。这样他的病就会好转。第二种属于‘单相思型’,和第一种的治疗方法基本差不多。第三种属于‘追求完美型’,治起来最难,因为这种人一般很优秀,高傲自大,一般人很难接触他。同志关系紧张,和领导的关系也难以处理好,最后会变成孤家寡人,不可救药。”陈彬问:“你的那些同学最后治好了没有?”她说:“他们都到工作单位上去了,我和他们都没有联系。”她说完,看了陈彬一下,笑了笑说:“不知道我的回答你是否满意?”
陈彬觉得刘红回答是失望的,但也不好否定,于是便说:“看来你们医界治这几种病,不吃药也不打针,只能让病人淡忘,或者让别的异性置换。假如淡忘不了,也置换不了,该怎么办?”
刘红被陈彬问的无话可说,但她话语一转,问道:“你得具体一些,这三种病症,你属于那一种,我再对症下药。”
陈彬知道刘红在套自己。于是便说:“我那一种也不是,我是外地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对婚姻这个极其严肃的事,我不能仓促表态和处理。你妄断我有心理疾病。”
刘红马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有更好,没有更好。那我再问一个私人问题,不知你愿意回答不?”“什么问题?”“这话让我难于启齿。”“没关系,你尽管说。”“那好,我问你,你对异性是否感兴趣?”“这不能一概而论,异性很复杂。情投意合的,各方面都满意的,怎么不感兴趣。是男的,只要没有生理疾病,都有这方面的要求。不过,我可以给你交个底,我是一个很健康的男人,也是一个没有任何生理缺陷和性—功能障碍的合格男人。”
刘红真是个人精,她总是想编个故事来套陈彬。陈彬当然不能上她的当,更不能说出有关文倩的事。但是她想达到目的总算达到了:那就是陈彬还没有女朋友,他也没有生殖方面的毛病。至于他对自己的兴趣,只能以后慢慢培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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