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和峨眉山，两人都没有坐索道，慢慢悠悠地爬上去。一路上竹林森森，空气潮湿水润。

“以后可以考虑到成都来定居，气候还是蛮好的。”方慕青说。

“太潮湿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里？”

“云南啊，不好吗？一件衣服可以穿四个季节！”

“那有什么好？你这样我怎么有动力去赚钱？”方慕青笑道。

“方慕青，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很正经啊，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正经了？”

水清只好闭口不言。

第三天去爬乐山大佛，爬到一半的时候，水清的肚子开始痛了，连着找了两次厕所。脸色也慢慢变白了，方慕青心下担忧，连忙雇了车，回了成都。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急性肠炎，还有轻微的脱水，必须打点滴。

于是给旅行社打电话取消下面的行程，就在医院的简易门诊打了两瓶点滴。中间方慕青出去了一趟，定好了晚上住的宾馆。

打完点滴，天都已经黑了。外面下了小雨，空气冷冽湿润，水清感觉冷到了骨头里，瑟瑟发抖。一到宾馆就打开了空调，然后钻进了被子里。

方慕青进进出出好几趟，买来了吃的和喝的。然后烧水给水清喝。看着他的背影，水清心里涌上一丝愧疚。如果不是她任性地要来成都玩儿，方慕青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家和他父母和和乐乐地准备过年的年货了吧。

迷迷糊糊中，听见方慕青在叫她：“水清，我买了黑米粥，你起来喝点，然后再睡。”

水清睁开眼睛，方慕青将她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她。

方慕青的身上有一种类似于青草的气息，每次和他挨得很近的时候，水清就会闻见这种味道。而现在，他的气息环绕着她，暖和而安定。如果以后他们没有在一起，那么，他还会这样喂另一个女生喝粥吗？

会的吧，他一直都是一个好男生。

那她呢？还会遇见第二个这样喂她喝粥的男生吗？

“在想什么？”方慕青将碗放到床头柜上。

水清闭起眼睛，不想让方慕青看到自己眼中的矛盾。她是怎么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矛盾纠结了？她越来越不想放开他了。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在一起吗？

可是，有什么在阻止她这样做？

是因为，方慕青始终爱着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呢？却爱上了林逸。对于方慕青，水清的心中一直都藏着一份愧疚，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如果方慕青不知道所有的始末，也许她就能坦然面对他了。可是面对他那双洞知一切的眼睛，她每每就失却了想要拥有他的勇气，她迈不过去这个坎。

他太好，而她，心已经千疮百孔，灵魂已经残缺。

几天后，两个人就踏上了回青海的火车。

过年就是老样子。

新的一学期很快就开学了。

到了学校的第二天就是２月１４号，情人节。水清寂寞地坐在学校门口的那家名叫十二棵橡树的咖啡馆里。窗外的节日气氛很浓烈，情人节的街道，四处飘满了玫瑰的花香，拥挤的人群，飘离的眼神，各式彩妆流光溢彩。但是那些热闹都与她无关。她的回忆飞回到在晚风中走过的那些林荫道，那片长满白杨和沙棘的河滩，还有那个宁静而美丽的校园，还有他，或者他……

前面的那个他，是林逸。

后面的那个他，是方慕青。

不管她承认不承认，方慕青在她心中所占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可是林逸呢？即使他离开了，水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另外的人。在内心深处，她感觉那是对她和林逸曾经最纯真的爱情的一种背叛，也是对自己最美最好的一段年华的背叛。

所以，她潜意识里一直都是拒绝的，拒绝让自己再次心动。

可是面对方慕青的持之以恒，她终于还是心动了。与此同时，她的心底里，更多的是慌乱和迷茫。

从咖啡馆出来，走在街道上，男女女女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不断有男孩子为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买花。在这样的日子里，她竟开始分外地想念起方慕青来，如果他在她身边的话，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了吧。就像昨天从火车站回到学校，晚上，躺在床上，屋子里很黑，她忽然想起这么多年，方慕青总是叫她的小名。水清的泪水涌了上来。也许，是因为她太熟悉这种熟悉了吧，所以以前从来都不感觉有什么。而在黑暗当中，当她细细思量起来的时候，她才明白，她是早就已经在享受一种亲密的关怀了。也许这种亲密早就应该生出点什么来了，可是因为她的原因，那一刻却迟迟没有到来。

上天对她毕竟还是仁慈的，没有让她心如枯槁，至少，她还是可以去爱一个人的。

方慕青的电话在意料之中：“清清，你在干嘛？在哪里？”

“在街上啊。”

“一个人大晚上的在街上晃什么？赶快回宿舍。”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嫌他烦，嫌他罗嗦。可是现在，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的叮嘱，水清竟在长久的淡漠中觉出了幸福的滋味。没有大悲大喜，而是平平淡淡的，就这样值得细细体味的幸福。

“清清，你怎么了？说话啊！”方慕青等了半天水清都没有声音，有些急了。

“嗯。”水清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我说，你路上注意安全，都十点半了。一个人这么晚了在街上干什么呢？我不放心，赶紧回到宿舍发短信给我！”

“嗯。”水清又应了一声。

这下轮到方慕青吃惊了，她不是最爱和他对着干吗？怎么今天晚上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这么乖巧了？

水清挂了电话。回到宿舍，如约给了方慕青一条报平安的短信息。

三月份，林启要到新疆去报到了。

水清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将林启送到北京西站。

车站的人熙熙攘攘。进站口，林启久久不愿意进站，水清看看时间，不由得又催他一次。

“水清，你真的，不能答应我吗？”林启站在进站口门口，最后问水清一遍。心里还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既然她能来送他，那么她对他，多少还是有点情谊的吧？

水清缓缓摇头。

林启苦笑了一下。

“林启，你别误了车，快点进去吧。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的。”水清说。

“水清，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水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林启走过来，轻轻地抱了一下水清，在她耳边轻声说：“水清，再见。”然后放开手，转身，提起行李，汇入了进站的人群中。

林启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了。

水清转身朝来路走去，想起林启曾经为她所做的一切，他陪她一起坐火车，从车站接她回学校、帮她搬宿舍……而她，似乎从未给过他什么。

其实很多事情，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至少，她仍有一颗感恩的心。她感谢他，可是，她不爱他。所以，也就只有感激了。而光有感激不足以成为她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水清在人群中落下泪来。

很多人开始准备考研。路锐和裴心瑜租了房子在外面复习，也动员水清和他们一起在外面租房子。水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租房子住的念头。她害怕人太少，总是会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关于考研，她也很犹豫，但是她从内心深处明白，她不会永远呆在北京这个城市里。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

水俊骁打电话，如果水清愿意，他可以送她出国。水清拒绝了。

梁衡也准备跨学校跨专业报考北大的哲学系了。水清知道，梁衡的未来很广阔，他要走的路很远，而她，不想也不愿走那么远。

为了让裴心瑜报考考研辅导班，路锐卖掉了自己的电脑和相机。周围的人都为此而感动。裴心瑜的努力也是看得见的，每天早出晚归的上自习，就是为了能考到自己心中的学校的研究生。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努力奋斗，踌躇满志。

水清仍旧泡在图书馆里，漫无目的地看着闲书。

梁衡说：“水清，你能不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呀！未来总是会来的，干嘛那么焦虑？”水清淡淡地说。

“为什么不考虑到别的学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从书里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啊！梁衡，你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我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

梁衡无语。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水清，你有心事。所谓心事，就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事情。我对你来说是别人吗？”

水清愣了一下，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给梁衡回答。

过了好几天，梁衡才知道水清一个人跑去了云南。

看来，她是真心不想考研啊。

就在梁衡在北京懊恼不已的时候，水清已经到了丽江。

很久很久之前，林逸说过，如果有机会，他会带她去云南，看看云贵高原的雪山湖泊和青藏高原的有什么不同。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丽江的阳光和青海的阳光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也许，不同的只是心情。水清坐在四方街边的木椅上，吃着当地产的橘子，懒散地晒着阳光，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以随他们去游玩，也可以自己自在。暂时忘记所有令你心烦的事情，没有任何想法地晒着太阳，保持大脑中一片空白。

在丽江晃悠了几天，然后回到了昆明，随便上了一辆公交，发现有一站是云南大学，便下了车。已经放暑假了，学校里人很少。整个校园就像是一个大花园，宁静而美好。有许多西南联大时期遗留的古建筑，浸淫着历史的气息。水清东走走西逛逛，走累了就坐在云大校园的石凳上，风掠过，周围棕榈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水清闭起眼睛，感受着清风拂面的温柔触感。

近段日子以来，想起林逸的次数渐渐变少了，却更多的会想起方慕青。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爱他吗？

她不知道。

他爱她吗？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上天注定最后和她走到一起的人是方慕青的话，那这么些年来他们之间的兜兜转转又算是什么呢？

从云南回来，水清明白，向往一座城市，其实是因为有爱的人在那里，而离开一座城市，也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了。

她终归是要离开北京的。林逸不在这里，林启也已经离开，而梁衡，也很有可能离开。

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北京了，那么，总还是要为未来做些什么吧。于是，她终于将梁衡的话听了进去，开始收心准备复习了。

梁衡对她说：“水清，你到底想要考到哪个学校啊？”

“不知道，也许大连？可以看海。”水清漫不经心地说道。

“去大连做什么？那是个没有文化的城市。你就应该在北京这样的有文化积淀的城市再多呆两年。”

“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也许我会先找工作。”

“对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我在北大那边找了一个单身宿舍，开学我就搬过去了，那边有很多人都驻扎着考北大，我想和他们多交流交流。”

“嗯。”水清应了一声，眼睛盯着书上的字。

梁衡看着水清，她对他果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啊。即使他已经下决心要就将水清当作好朋友，可是心里禁不住又凉了一分。

他和她，果真还是没有缘分啊。

“水清，明天北大有一个讲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听？”

“谁的？什么内容？”水清抬起头来。

“南开大学的叶嘉莹教授过来讲古典文学的。”梁衡知道水清一向喜欢这些。

“好啊。”

于是顶着炎炎烈日，梁衡带着水清，一路挤公交去北大听讲座。

八十岁的叶嘉莹教授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说：“既然大家都站着，那我也站着给大家讲吧。”

水清不由得对梁衡说道：“要是我八十岁了还能这样优雅从容，也就不枉这一生了。”

“你会的。”梁衡看了她一眼。

“前提是我能活得到八十岁才行，还要好好积累自己的学问和人生经验，才能沉淀出这种气质。”

“等你八十岁的时候，我去找你，看看你是不是变成你想要的那种样子了。”梁衡笑道。

“水清，要不，你考虑一下报北大吧。”

“北大？”水清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歪头想了想，缓缓地对梁衡说道：“梁衡，可能北大是很多人所向往的，但是并不适合我。北大太过外向和张扬，我不喜欢。”

她的回答在梁衡的预料之中。

隔了几天，再次去图书馆，水清看着对面梁衡经常坐的那个座位已经换了另一个男生。

她第一次发觉，这是这么几年来除了方慕青以外唯一一个能够影响到她的男生。

所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不想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