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施与京兆府的人赶在唱卖结束的一瞬间闯进了这家酒楼。买卖已经达成,最终的买主是一个侯爷家的小公子。
既不是江南许氏,也不是易非燕。
抓人的过程中,叶施也听说了唱卖到了后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据说易非燕一直抱着势在必得的态度不断加价,直到将价格抬到一个刚刚好的钱数之后突然收手。为什么说刚刚好?身为一个商人,易非燕就是有这个本事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已经不想买了,而且最后还能把价格抬到一个别人买了会心疼银子,但还偏偏这价钱还是对方能接受的极致,好好的坑了最终的买主一把,为他二哥的国库贡献了不少银子。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收手,措手不及之下,那个侯爷府的小公子也就稀里糊涂的买下了芍金柑。反倒是同样对此势在必得的江南许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件事有蹊跷,半路也开始学着易非燕抬价,直到最后的关头才收了手,同样逃过一劫。
能坐在这间酒楼里的人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遇事也不会像是寻常人那样惊慌失措,官府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大骚动,而且如果没有朝廷的指示,京兆府也不敢插手这些权贵们的事情。由此,除了捕快们突然闯入时现场有些喧闹之外,接下来的事情倒是顺利得很。易非燕抱着凌凌坐在二楼,从始至终都没给京兆府面子,连动都懒得动一下。最后还是叶施主动揽下了这件“麻烦事”,上楼请了那位大少爷下来与京兆尹大人说了几句话,这件事就算是就此揭过了。
晚上的时候,忙了一天的叶施正要去抱了凌凌回家,就见一个身影突然闪出来跪在她的面前,“夫人,主子请您去云河。”
叶施本就是要去来去楼见易非燕的,听了这话才知晓易非燕现在不在店里,于是说了一声“我知道了。”,说完之后又好奇的问了一句,“夜秋寒呢?”
她知道自己身边只有夜秋寒一个暗卫,无论易非燕有什么事情都是通过夜秋寒来告诉她,今日突然不见了夜秋寒的身影,不由有些奇怪。
可是眼前这个暗卫也不知道夜秋寒去了何处,她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下这身官服前往云河。
云河临近城东,每到夜晚总是有很多纨绔子弟包下一艘画舫来寻欢作乐,易非燕还想过要不要做这画舫的生意,只是最后又没了兴趣才作罢。叶施在来到云河之前,还想过这位大少爷是不是又想打这画舫生意的主意了,直到走至目的地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云河此时还是灯火通明,只不过偌大的一条河上,竟然也只剩下一条船了。她走得近了一些,才发现易非燕就坐在那艘画舫上发呆,候在岸边的侍从则好心的为她解释了一句,“夫人,今夜这云河只会有少爷那一条船。”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说得够清楚了,意思就是挥金如土的燕公子直接包下了这整条河,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两个人。
叶施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了一下易非燕是不是因为白天没能把那一千万两银子花出去,心情烦闷之下才来这里找借口花钱。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眼见着那艘船离岸边并不近,她只用眼睛瞥了一下距离,就无视了侍女想要让船夫把船划回来的话,直接后退了几步轻点足尖,一个起落间已经跃到了甲板上。
看到她过来,易非燕便让船夫将船划到了河中心,待到画舫远离河畔了,船夫也悄声无息的消失在船上,只留他们二人单独在画舫上相处。
“凌凌呢?”叶施的第一句话还是问起了自己的小侄子。
“我可是请了全锦城最好的嬷嬷去照顾他,你放心好了。”易非燕也看得出她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件事,回答了之后便朝着她伸了伸手。
相识这么久,叶施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过去握着他的手便顺势坐在了他怀里,当然,说是被他抱着,倒不如说两人的姿势更像是“勾肩搭背”,只不过更亲密了一些。
外面夜黑风高,画舫里的烛火燃得正旺,两人的身影也被这烛光映在了窗户上,易非燕似乎并不想让外面的人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抬手灭了烛灯,船舱里便也漆黑一片了,唯有月光透过窗子淡淡的洒了进来。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依偎着,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比往常还要自在了一些。
不知怎么的,叶施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易非燕虽然是易家的大少爷,但是以那样有些尴尬的身份在易家长大,父亲也去世的早,难免会被家里的其他人“排挤”,这种排挤不是表现在明面上的,老太爷也挑不出那些人什么错来,只有易非燕本人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孤独与无助。当年的他尚且年幼,又没有现在这种权势,还做不到无视别人的恶意,偏偏母亲想让没有父亲的他比别的男孩子更坚强一些,从来都没有哄着他入睡过。所以,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是叶施偷偷溜到他那里陪着他,尽管她的年纪比他还要小,可是那时总是由她来耐心的哄着他睡觉,渐渐的便发展成了只要她不来,易非燕就睡不着的地步。当年两小无猜,又哪有那么多男女之防,在瞒着整个易家的情况下,叶施竟然就那么跟易非燕在同一张床上睡了十年。虽然后来慢慢知晓男女之事的叶施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天真的有些蠢,可是说到底却也没什么值得害羞的。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没有好好的说出口,那便是只要易非燕愿意,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乐意至极。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她可以为了他豁出一条命也毫无畏惧,相识十五年,她每一天都在希望他过得开心一些,更开心一些。他闹别扭也好,口不对心也好,胡闹也好,她都乐意陪着他一起。
即便有时候,让他不开心的正是她。
“你还在想着今天的事吗?”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易非燕先开了口,见她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其实你不喜欢那株芍金柑,我也不是非要拿它送给你,我就是......”
“想花钱。”叶施帮着他把这句话说完。
其实她也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易非燕固然想把那独一无二的宝贝送给她,可是以这位大少爷最近的行径看来,他倒是更想找机会把钱财挥霍出去。
“出事了,是吗?”虽然是一句疑问,叶施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远没有到出事的地步,不过......”他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我这些家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还不如趁着还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全都花出去,倒也算是自己挥霍的。”
他说话时虽然还是笑着的,但是叶施却怎么也无法从他的话语间听出轻松之意。其实仔细想想,就连她都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离了她就无法入睡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男人,他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困难,甚至时隔十年后又习惯了孤独。
而这一切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也不是形势所迫,仅仅是因为她在长大成人后就无缘无故的“抛弃”了他。是她主动离他而去,是她将他一个人丢在原地,是她“逼”着他又习惯了孤独与无助,也是她让他习惯战胜这一切只为了不让她担心。
她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虽然这黑灯瞎火的易非燕也看不清她的目光,但仍是被她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脸上发烫。
“我......我没骗你......”虽然燕公子也着实是很恨自己的不争气,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磕磕巴巴的多说了这么一句。
即使他说的是个事实,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我知道。”淡淡答了这么一句之后,叶施又不说话了,而且还主动放开了揽着他的手,站起身与他拉开了一个距离之后才开口问道,“之前我说让你考虑一下,你考虑的如何了?”
她说的是让他考虑一下要不要与她当真夫妻的事情,易非燕很快便反应过来然后答道,“我自然还是要娶你。”
“即使我骗了你?”
黑暗中,叶施的声音更显低沉,也让这句话听起来更让人难受。
易非燕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好像被猛地揪了一下,是那种近乎尖锐的痛,半天都没缓过来。他当然知道她有事瞒着他,也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可是真的听她亲口说出来了才觉得还是没听见更好。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干涉我的私事,不然我根本不可能在你面前有秘密。”见他不说话,她才继续说了下去,可是说到这里又觉得这话可能会伤他的心,于是话锋一转,干脆的说出了自己的本意,“燕燕,我想了几天,还是不想跟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混下去了。”
这话说得易非燕又把心吊起来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她,想要出言阻止她说出剩下的话,可是片刻后听到的却是女子那沉稳又郑重的声音。
她说,“这世上我唯独不想与你有什么隔阂,只要你原意,我什么都乐意做,我不想跟你有这些没必要的误会。之前我没告诉你我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连你都瞒着,从现在开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有任何难处我都不会瞒着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面对,咱们就一起面对。如果你想将你的事情告诉我,我也会听着,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想开口,我也不会问,我相信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相信你。我现在只想让你开心如意,只要你高兴,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能让你高兴的事情。我瞒着你其实只是出自我的私心,以为我是为了你好,其实我一直做的都是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对你好的。对不起,我之前干了那么多蠢事,而且想了那么久才发现自己有多混账,你怨我也好怎样都好,我只要你知道,对我而言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比我的命还重要,其他事情都不值一提,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想把这世上的一切都给你。有些事情你也不必担心会连累到我,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可能会出事,我就恨不得杀了那个会威胁到你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谁。我喜欢你,你永远不必怀疑这一点,也许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可是你一直在我心里。”
一番话说完,她一直都是那样平稳的语气,虽然没有多少激动的情绪,但是一字一句都撞在易非燕心上,戳进心窝之中。从始至终易非燕都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他微微张着口怎么也合不上,只能那样呆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向来精于算计的脑袋也变得空白一片,全然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直到叶施又开了口,“我瞒着你的那件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别!千万别!”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阻止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
听到他这么坚定的拒绝,叶施不由有些困惑,“原来你不想知道吗?”
“那倒不是。”易非燕摇了摇头,复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只是太高兴了,高兴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不论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什么破坏心情的事情,无论那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都一样,我只想在心烦之前先把开心的事全部做完再说,我还想......再高兴一会儿。”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一下子变软了下来,渐渐适应黑暗的叶施也看得到他微垂下眼眸的动作,他很少有不敢直视着她的目光说话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害怕她说出什么让他希望破灭的话。
说起来,她确实让他失望了太多太多次。
“燕燕......”她不由开口唤了他一声。
他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今天晚上,一直高兴下去吧,做点开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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