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正殿里放着两鼎铜错金银壶,壶盖上覆雕着八尊螭吻小像,皆张口面向各方,鎏金的壶身被透进来的阳光漾出莹莹的光华,那整个厅堂里凉爽的很,仿若置身于秋高气肃的好时节一般。伊兰端坐在玫瑰椅上,穿了一身水蓝色江南珠锦为材的锻袍,裙边一对交衔飞舞的比翼鸟,婉约娇俏不已,她身后两名宫女执着竹节柄娟面团扇给她扇风纳凉。
瑞贵人虽说同住在一个宫檐下,但是她那个西偏殿相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个寒碜的热窑子,她那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打量着,心里可是羡慕极了,瑞贵人抿了抿了唇齿,恭敬地请安道:“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伊兰笑吟吟地俯视着她道:“来啦,快些入座吧,慧因,你去后房沏壶好茶来给贵人。”
瑞贵人含笑道:“何需这般麻烦,喝点清水便可,贵妃娘娘要嫔妾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做得?”
伊兰有些面露难色,眉梢里流露出点点犹豫难决的样子来,她叹息道:“这事原是不想提的,毕竟你也和本宫同住了数月,早就亲如姊妹,可是你看,眼下本宫这纯妍公主渐渐地年岁也长了些,总不能一直搁在这正殿里挤着,所以我就打算……唉!”
慧因端着琉璃杯,递上茶水,接过伊兰话道:“咱们贵妃娘娘不好意思开口,还是准奴婢替她说吧,目前这承乾宫东西配殿分别住着小主和定贵人,要想另腾个地方给公主,只得委屈其中一位主子搬去别苑才行了。”
瑞贵人听了有些子不情愿,但是也不敢主动吭声,伊兰流露几分不舍的神情道:“瞧瞧本宫,这话都快到嗓子眼了还得让慧因给提出来,其实,这迁宫的事情本宫已是考虑了许久,定贵人虽说是我的族妹,但是这亲戚不宜离,本就是沾亲带故的关系,生是推开反而容易产生嫌隙,你一向与本宫走的亲近,又通情达理,所以才召你过来合计合计。”
瑞贵人沉吟道:“和敬公主位极固伦之尊,爵比一品亲王,与娘娘同居一室的确是委屈了,嫔妾自进宫以来都是承乾宫的人,自然是要替您分忧,为贵妃娘娘的安排马首是瞻,只是嫔妾只怕将来离了娘娘的庇护,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伊兰蹙眉惊异道:“你好歹也是个正经的贵人,能有什子难处?有什么不顺心的和本宫说说,你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了,怎能平白让旁人给你罪受。”
瑞贵人被这一问,顿时委屈的紧,嘴巴撇了撇,竟然落泪起来,缀泣抽气若梨花带雨:“若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给我气受也便罢了,今个儿一早,嫔妾让下人去院子里捉走螽斯蝉虫竟然招至下人羞辱唾骂!这些日子皇上从未踏过我房里,内务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阉狗竟连月供孝敬什么的都克扣了些,这里里外外的奴才都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娘娘你说嫔妾这日子可不就度日如年了吗!”
伊兰听得她这番苦水倒完后,银牙暗碎地骂道:“宫中的奴才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见谁在风头上就捧着,见谁不受皇帝宠幸了就在那里踩上两脚,不过来日方长,谁也说不准你将来或许可以为嫔为妃,只要拴住皇帝的心,这些诋毁你,瞧不起的人可不都得任你处置吗?”
瑞贵人拿出手里的浅杏色的娟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痕:“理是这么个理,嫔妾的确也不想和那些风头正劲的人争个长短高低,只是眼下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吸引皇上注意的地方,更没有显赫家世的支撑,自进宫后,因为待在娘娘宫里住着,才能有幸得见两三次天颜,以后要是搬出去可真再难与皇上相见了。”
伊兰道:“你呀,平日里把那琴棋书画的东西都涉猎点儿,这皇上每日朝事繁忙,进了后宫无非就是需要个可心的人陪伴在他身边供娱逗乐,鱼水合欢,你若是有个一技之长能让他流连忘返也是莫大的能耐了!”
瑞贵人愁闷的摇摇头,低低道:“嫔妾资质平庸,什么都学不透彻熟练,不似贵妃娘娘一般,自幼出身姑苏水乡,气质如若春兰秋菊一般,又熟悉江浙女子的曲乐雅好、诗词歌赋,反观嫔妾,这平日里也就只会玩些投壶、秋千儿之类的罢了,哪有本事可以俘获皇上的芳心?”
伊兰听得出她那般无可奈何的意味,幽幽一笑:“唉,本宫听闻这官商家普通妇人呐,也常常担心家主变心,纳妾寻娼从而威胁她的荣宠地位,所以兴起了购买英吉利的阿芙蓉供家男吸食之风,说来那东西也是奇妙的很,那些个男人每每用过后,竟然都不管帐幔里的婆娘容貌如何,一心只顾着去云雨高唐,大肆做乐行欢,更有甚者自此钟情,夜夜笙歌。只是可惜啊!这阿芙蓉是严禁流入宫中的,虽说每年都有近万箱自广州引入我大清,可咱们宫里人却连见都没见过,你说说,倘若这玩意儿你要能用予皇上,岂不是诸多烦恼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瑞贵人听罢,眼波一转,似是来了些莫名的兴趣,忙不迭的问道:“这阿芙蓉真的有这么神奇?能让男人专注于一个姿色鄙陋之人?就算有一时催情催欲的效用,但是也不至于年年岁岁都能受用不衰吧,天底下汉子大多都是见异思迁,处处留情的种,像娘娘说的这种风月常新的情况,嫔妾可真是鲜有听闻呐。
伊兰斜睨她一眼,半开玩笑的说道:“本宫可没有诓你,王进忠前些日子还提过那些年逾五十出了宫的老太监常去那北来香的烟馆里,抽上那么一袋后再与里面的窑姐儿泄发兽欲,虽说他们幼年就被去了势,不阴不阳的,但是吸食之后还不是恍若觉得自己跟个完人似的,雄风奕奕的紧呢。”
瑞贵人虽说听着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心底还是存在了一股子寄托和惦念的歪心思,她撇一撇朱红的唇,拨弄着自己养的琉璃白透的三寸指甲,喃喃惊讶地念叨:“太监那种没了根的人也能学着数尺须眉装腔作势起来?一想他们那副尖声细气,矫揉萎靡的模样,真是匪夷所思。”
伊兰笑的极为爽朗,话锋一转:“行了,行了,我们也别在这里说叨个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方才你既已表态忠于本宫的安排,那这移宫的事情便就这么定了,毕竟你也曾是我宫里的人,端不会叫你委屈的,咸福宫在上个月才修整完毕,东配殿明鸳斋置办的清巧别致,鸳鸯长情,这匾额的寓头也是极好的,这月廿三你便搬去好了,皇后那里本宫会去请示的,旁的你可有什么异议?”
瑞贵人道:“娘娘安排周到,处处为嫔妾着想,我哪里还有什么意见,这段时间我便让下人把衣物收拾收拾,静候中宫懿旨。”
伊兰道:“慧因,你去库房里清点一千两银子,本宫当做薄礼赏予瑞贵人,”慧因答应声,转身便朝后房里去了。
瑞贵人一听全贵妃要重赏,心里那是又惊又喜!赶忙跪下谢恩道:“娘娘赏赐给嫔妾这么多银两,嫔妾何德何能可以取之受用呀!”
伊兰道:“起来吧,不必跟我这么客气,你现在处境艰难,下人又多有不服,想要安抚人心免不得要施舍些小恩小惠,何况咸福宫毕竟才修葺没多久,里面的细软摆设缺的少的也都需要花钱让营造司打造,你突然搬离西偏殿,本宫做为承乾宫主位赏赐点儿乔迁的喜钱也是应该的。”
瑞贵人笑的已是合不拢嘴,那抹笑色活泼泼地绽开了她那股子贪婪和满足:“娘娘的厚赏恩惠,嫔妾永生难忘,往后必定誓死追随,以效犬马之劳!”
伊兰温婉含笑:“你只要有这份心便好,不过你要记住,这钱财都是一时的,你得把它们用在刀刃上,换取些你真正可以抓在手里的东西,敛财不及敛心,敛心不如拥权,你可得记牢了。”
瑞贵人顺着她的话接个过:“贵妃娘娘教诲,嫔妾自当铭记!”
伊兰望了眼厅内的珐琅倒球卷帘倒人钟,说道:“公主歇晌怕是已醒,估摸正在吵着闹着要,见我这亲额娘了,回头我宫里的赵禧会把银子给你送去,唠瞌了这么久,估计你也是乏了,先回去吧。”
瑞贵人起身毕恭毕敬的跪安道:“那嫔妾便不打扰娘娘和公主了,迁宫事务繁琐,嫔妾也需悉心准备,先行告退。”
待瑞贵人走远了,慧因从内房里走出来,低声的说道:“娘娘,银子已经备下了,不是奴婢多嘴,这瑞贵人真的会去北来香购买阿芙蓉么,只怕咱们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这一千两雪花银还得付诸东流了!”
伊兰扶转着右手腕的冰糯种飘青花翡翠镯子,冷冷笃定道:“旁人或许不会,她一定会,入宫了这么久,她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心性你难道不知道么,人呐,一旦顺风顺水惯了,就做不到能屈能伸,这些日子承乾宫里的下人都没少给她脸色看,眼下宫里的女人有孕的有孕,封妃的封妃,草包尔尔,能会服气?至于咱们,火中取栗需借他人身心智,方能全身而退立于不败之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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