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肖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无论是七大姑八大爷，还是各地的远方亲戚都被邀请来参加这场宴会，少数位高权重的嫡系文官、师傅、将领也被邀请至席，明日下午便是肖云出征的时刻，这位三公子为了鼓舞士气以及缓和家族气氛，选择在战前大行犒赏。雪狼骑上下赏赐了万贯离钱，对家族参战的修武儿郎更是不吝赏赐，大肆封赏田地。

这般作为也确实稳定了自阴间动乱以来虚浮动乱的人心，军士今晚都在三两结对的游荡，各类赌坊酒肆生意火红，家里离得近的此时已经回村作告别，那昏暗的火烛中不时传来缀泣或豪言壮语。

战争便不可能没有牺牲，这些纪律严明的雪狼骑将士不知在这场大战之后会有多少人不能再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

肖宁右手裹着吊带，随着慕容林语的轿子一路下山，往常他根本无需坐轿子，只是近日慕容夫人见他恶作剧不断，对他加紧了监控，这两日他是寸步都离不开自己的小院，天天听着乏味的林胡小曲，差点没吐了。

不过现在到底好了！因为这场宴会他又自由了，肖宁兴奋的四处张望，来来往往的人都手执灯笼有说有笑，妇女名媛喜欢用衣袖遮住口，掩着嘴窃窃私语，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引得来往男子频频回头，肖宁见这繁华宁和的场景，不禁有些感慨肖云的泰然自若。

匈奴昆夷部大军已经出没三重镇之外，他却还有心情在这举办什么誓师宴会，虽然这三天的战前准备必不可少，但花了这么多心思来准备这场浩大的宴会就未免太过奢华了吧。

他这是在学我那蠢爹吧。众所周知，肖栾明自小便是当今晋王的伴读，二人情同手足，后来晋王朝八王之乱血洗京城，肖栾明临危不乱，自北境千里勤王，并在战前于大梁城下举办誓师宴，意在展现自己的胸有成足，最终力扶当时尚是肃王的姬黎登上王位。

不过当时的情形与此次北夷侵犯大有不同，三哥初掌兵权便想效法父亲以此立威，怕是有些东施效颦、操之过急了。

想到这里，肖宁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实话当今众人分析到当年肖栾明的城下之战，每每惊为天人，品头论足之间皆是赞叹，可在肖宁看来，他们只是从结果来看事实，肖栾明的这种做法弊大于利，在当时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赌博。

天知道他是怎么赢的？肖宁也不明白自己这蠢爹究竟是运气爆棚还是对面太弱，总而言之这几年肖侯府为人称道的几场经典战役，在他看来都存在明显的瑕疵，不过他一个肖侯府传开了的废材，说的话谁会信？就算是宠溺他的大哥，也不会当回事。

一直以来，他都将这些想法深深的埋藏在心里，谁也不知道。

“小姐，府殿到了。”轿子停下，小邹在外轻声唤道，慕容林语掀开花窗帘子，这次她总算穿上了一套中原式的长裙，朴素的白色打底上身拖起红毯上的款款黑裙，将这位风韵犹存的林胡公主打扮的惊艳幻丽，相比之下，那些原本在院里院外争奇斗艳互相吹捧妇人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肖宁跟着母亲从轿子上下来，不禁暗暗咋舌，饶是以他数年的风花雪月，奢靡浪荡，也未曾见过如此磅礴大气的府邸，那大门口吊着的两顶明珠灯皆有两队雪狼亲卫守候，从正门到正厅的大道台阶上铺了满满的一层红毯，人流穿梭其上，越过大道踏上雕着蛟龙异兽的台阶，缓缓进入大殿之中。

慕容林语见肖宁被吓到，却是淡然的道：“为娘往日与你讲的林胡王都，不知胜了这肖侯府大殿多少倍，你勿要被眼前所迷惑，前方还有更多你意想不到的精彩。”

肖宁闻言却是苦笑，他确实惊叹大殿的宏伟，但旋即也只是自卑于自己活了十五年也从未有资格踏入过这里，今日侥幸能有此一游已是万幸，又怎敢奢侈什么林胡王都，那只是幻想罢了。

“进去吧。”

肖宁转头朝周大树和王二麻子二人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要进去，便随着慕容夫人入了大殿。

“二呆子，他什么意思？”

“他不让我们进去，留在外面守着就行。”

“那咋行！万一他在里面被搞了咋办，那俺们的任务不就失败了！”

王二麻子虽说蠢，可是涉及到任务倒也不含糊，周大树瞥了他一眼，也觉着肖家这些人对肖宁其实并不够友好，沉吟一下道：“既如此，我们去房顶揭瓦盯着他。”

“好嘞！”

肖宁与慕容林语一入殿，坐在正位上的老奶奶就笑的眯起了眼，她抬手朝肖宁招了招手，道：“诶哟，我的乖小孙来了，来来来，到奶奶这边来。”

正席上的老奶奶是整个肖家辈分最大的长辈，那是肖栾明的母亲，作为不能修武的女子，她能活到二百余岁实属不易，而她最宠的小儿子所生下来的小儿子，不论成就，就冲着这长得俊俊的混血小脸，都理所应当是她最最宠溺的孙辈。

肖奶奶的一句话使得全场为之一静，众人纷纷焦距这对往日不起眼的母子，妇女们望到娇艳的慕容林语大多暗骂小妖精，少数几个面不改色的不是德高望重的官妇，就是一些修养颇高的女官，不过她们心里多少也会对这个异族公主心存排斥，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对于这种边缘化，慕容氏早就习以为常。

至于和肖宁同辈的，已经成年的倒是无所谓，差不多大的明显露出嫉妒之色。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至少肖宁明显的感觉到了，不过他往日里脸皮倒是厚惯了，撒娇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只见肖宁甜甜的喊了声奶奶，旋即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扑到了老者怀里，老者将他捧在怀里，可真是当心肝宝贝似的怕融了，那一抹天真无邪让有幸参加宴席的王二胖可耻的蒙上了双眼。

好吧，这难道就是往日里奸诈狡猾，卑贱无耻的肖宁公子？传说中的风华绝代，风花雪月，邪魅一笑都丢到哪里去了？现在变成了躺在奶奶怀里的乖宝宝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

“妾身慕容氏，见过婆婆。”慕容林语端庄行礼，见到老奶奶的举动，她神色中倒也透出一抹幸福，但也只是一闪而逝。

“坐吧坐吧，不用客气了。肖奶奶和蔼的回应着，慕容氏找了个偏僻地段入了席，肖宁撒完娇也不久留，回身找座位，待到经过某处，忽地看到席中一女孩正俏皮的朝他眨眼，朝她身旁的空位努努嘴，肖宁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漂起一道莫名的笑容，堂而皇之的一屁股往她身旁一坐。

诶！肖琼彤的娘一看顿时就急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坐在自己家闺女旁边，这不是毁人家姑娘清誉嘛！

不过这贵族人家的坐席向来有规矩，一般而言长辈为大，坐主席，其次是各房掌事男子及他的嫡妻并坐，接下来才会轮到各家的小辈再往后，就是侍妾，管事、师傅等一些人的坐席。

至于将领、文官这些外人，只会由肖云等人单独招待，是不会参加这等制度森严的家庭宴会的。

一般而言小辈也会分庶出和嫡出来坐，不过这向来是小辈自己拉帮结派相互仇视所致，明面上却是没有这些规矩，肖宁向来游离于嫡系和庶出的斗争之外，自然不会招惹是非，而年长管事的诸如六哥、四哥、三哥、大哥，都或多或少有了职务，脱离了孩童区。

因此对于此时肖宁坐在肖琼彤身旁的举动，二伯母貌似除了扎心扎铁之外，也没啥法子去阻止了，她总不能突然离席跑去孩童区大骂一顿肖宁吧？婆婆还在上面看着呢，这样做有失体统。

于是这位颇有修养的二伯母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只是看到自己闺女和那肖宁有说有笑的时候，双目喷火，只觉一只禽兽在他家屋脊梁上攀附吟叫，不知廉耻，连带着把慕容林语也恨上了。

“这位子为我留的？”

“嗯，知道宁哥哥今日定来赴宴，特地抢下来的。”

“用不着抢的，后头这么多位置，随便坐哪儿不是？你挑这破地方虽然离着路近，倒也不能做些私事，就连说话都要小声小气，失了你宁哥哥镇北城一霸的范。”

“噗嗤，还一霸的范呢，也不知谁方才跟个小屁孩样的扑到奶奶奶怀里！当真的天真可爱。”

琼妹妹捂着嘴笑出声，银铃般晃悠悠的，肖宁只觉得好听，却又不知该如何夸奖，只道：“琼妹妹你笑起来可好看，你该多笑笑。”

“我平日里笑的还少么，你往日怎不觉着好看，今日奉承起来，嘴里跟灌了蜜饯。”

“往常只怪风大，迷了烂眼。今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花花绿绿的，却是怎的也比不上琼妹妹这一笑，当时看下去只觉百花失色，花容月貌，桂宫难全，怕是那吴越迷了君王的西子，也不及琼妹妹一半。”

肖琼彤闻言忍住笑，两腮却是红彤彤，她嗔怒道：“再和妹妹皮着呢，便不要坐在这哩。”

肖宁臊眉耷眼，慌忙告饶：“岂敢岂敢！宁哥哥自罚三杯。”

待到三杯下肚，肖宁面色红润，忽地打趣的笑起来：“琼妹妹不是一直想要奶奶的那本《玄法医典》么！今日宁哥哥便给你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