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渐渐有焦距的眼神，墨珏忽然觉得心凉到了极点。

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徒劳呵！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赫连，即便他再努力，又能如何？还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为那个人哭，为那个人寻死。而此刻，他能做的，却只是放她离开，亦只能放她离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珏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捧着千泪的脸与她对视，“我娶你回来做什么呢？”他微微蹙眉，眸中泪光闪动。那眼底，似乎藏着数不清的伤感还有一丝自嘲。是呵……他娶她回来，到底是做什么呢？就是为了折磨她，然后让自己更痛？

千泪怔了一下，却依旧不言不语。

眼睛因为泪水热的发烫，他不禁眨了眨眼。欺身将她轻轻的拥入怀中，又将自己的头搁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千儿，再让我抱你一次，就一次。”

有一种温热的液体滑入她的颈窝，沿着她的锁骨流了下去。他……哭了？她有些不敢置信。那样一个霸气的男人，那样一个自负的男人，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怎会哭的？就因为她要寻死？

心好像被什么膈了一下，有些难受。

忽的，她又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千儿，我真的很喜欢看见你笑。当初娶你，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我才可以让你一生都过得无忧无虑，让你一生都能展露笑颜。可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我硬生生的将你的笑容剥夺了去。”他委屈的似个孩子，那声音，再也不似往日般让人听得发寒。

他似乎并没想过千泪会回应他，只是自顾自的讲着。

“当初，看着你的样子，我是真的想成全你跟赫连。可是，我又恨。我不明白，为什么痛苦的永远都是我。为什么，留我独自一人心痛到死，你们却能幸福的生活。既然要痛，我宁可你们陪着我一起痛！我以为，那样我会好过些。可是，看着你日复一日的憔悴，看着你整日无神的坐在那唱着一首首揪心的曲子，我才知道，我折磨的，一直都是我自己。看着你疼，我比你更疼！”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好似这一次一旦放手，就再也抱不住了。

千泪始终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木偶。任由他抱着，任由他说着。此刻她心里只有那句话，“千儿，我输了，我让你和赫连在一起。我不在阻止了，我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他，终于肯放她了么？可是，这次会不会又如上次般，将她送到赫连身边时，却又狠狠的折磨他们。

她，再也没力气陪他玩这样的游戏了。累了，真的，累了……

察觉到他微微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用很轻很柔的声音对她说，“千儿，这身嫁衣是你为我穿的。嫁于赫连的时候，怎能再穿这身呢？明日我便让御织纺给你做一身新的。我的千儿，要漂漂亮亮的出嫁。我们墨国嫁公主，一定不能马虎了。”没人知道墨珏再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每一字，每一句，他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力气说出来的。只知道，说完这几句话后，他连强颜欢笑的力气都没了。他只想找个地方买醉，将自己灌醉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便不会再如此痛苦了！哪怕只能减缓片刻的痛苦，那，也好啊……

墨珏在花千泪的面前，永远都是一个懦夫，一个害怕失去，害怕承认失去的懦夫！

若是可以，或许他也希望自己从未遇到花千泪。因为没有深深的爱恋，便也不会有这痛彻心扉。

“你……说的是真的？”她淡淡的问了一句，眸子满是疑惑。

她不信他，从那次之后，墨珏就明白，或许这辈子千儿都不会再信他任何一句话。他以为面对她的质疑，他可以不那么心痛。然而，他错了。当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他只感觉有什么要冲体而出，似要将他整个撕裂！

他极力的克制住，用暗哑的嗓子艰难的说道：“对，真的。千儿，你……还能再唤我一声墨珏么？”

千泪看着他，眼神依旧冷若冰霜。

墨珏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无力的转身。罢了，他还奢求什么呢？什么都得不到，得不到的！

木然的提步往回走去，她不会再死了。他知道，只要赫连还活着，千儿就不会寻死，不会。

他们要同生共死，那么他呢？他能如何？此刻他能做的，或者是看着她死，或者是放手让她离开。她死，他不忍。放手，他不愿，却又不得不放。

“这次你不会骗我了，对不对？”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墨珏怔了一下。即便问他问题，她也再不唤他一声墨珏。

在他打死她腹中的胎儿时，墨珏就在花千泪的心里死的彻彻底底了吧？如今在她面前的墨珏，不过一个坏人，一个让她连恨都不屑的坏人！

他身形一顿，仰头望向天空，闷闷的应了一声。“恩，不会了。”不会更不敢了，这次他怕自己连没有笑容的花千泪都杀死了。

他手上可以沾染任何人的鲜血，却唯独不想沾染她的鲜血。她是他这一生想守护的女子呵！是那个让他心痛的女子呵！

“千儿，上次你说，若是没有赫连，你会爱上我。呵……若是没有赫连，那该多好？”忽的，他吃吃的笑了。笑容中更多的是无奈与自嘲。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那样傻傻的希冀着。

他身后的千泪低垂下头，轻声低喃，“是啊，若是没有赫连，没有你，那该多好。”

墨珏闭了下双目，最终什么都没说，径自走了。千儿，再痛，我还是庆幸遇见你。至少，此生我找到了一个能让我心动和心痛的女子。好过一生都麻木的活着，连心动的感觉都不曾尝过。

风吹着千泪头上的细珠链叮叮作响，听风阁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还静默的站着。不知何时，姑姑从远处走了过来。

“娘娘，回墨西宫去吧，皇上下旨了，封你为轻歌公主，与赫国和亲。”

千泪怔了一下，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最终，也只是空白。这次，他不会再食言了吧？不会了吧？

望着空荡荡的路，她总觉得这一切不会那么顺利。她的嫁衣被风肆意的吹乱，衣摆在风中纷飞。她神情漠然，依旧是那般无悲无喜的眼神。

姑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娘娘，当真是让人看得心疼。只是，那皇上，又何尝不让人心疼呢？叱咤风云的他，却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卑微如尘。可结果，依旧那般悲凉。留不住她的心，甚至留不住她的人。

千泪一步步的朝着墨西宫而去，她希望，这次，他不会再骗她。

第二日，御织纺的宫婢果真来给她量身定做嫁衣。听说，他真的封了她为轻歌公主。听说，满朝文武听闻此等圣旨皆满目惊诧，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纵使有碍国体。那有如何？他是一国之王，是覆手便可乱了天下的墨珏。谁能说不？谁敢说不？

宫里上上下下皆忙的不可开交，只因皇上一旨圣意，若是此番和亲有半点疏忽，绝不轻饶了他们。

整个墨国的人没有不怕他，却也没有不敬他的。若问他们，他们的王是否残暴不仁，他们一定会摇头否认。因为，如果没有他们的王，他们根本不会有如今的盛世风华。如此，怎能说他是一个暴君呢？

人人都知道，他们的王很爱很爱那个叫做花千泪的女子。爱到，为了她，他肯放手让她嫁给心爱的男子。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做到这样，何况是一个帝王。

“娘……”一个宫婢甫开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赶忙改口道，“公主，您的嫁衣御织纺七日之内便会赶出来。”她慌乱的低垂下头，如今那个称呼早已成了忌讳。眼前的女人是他们的轻歌公主！再也不会那一声王妃，那一声娘娘。

千泪怔怔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好半响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轻歌公主是自己。尔后，闷闷的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往那个角落走去。

她依旧习惯躲在那个角落里，依旧习惯不和任何人说话。除了姑姑，她才会偶尔和她说几句。

接连好几日，墨珏都没在出现。

只是听外面的宫女内侍说，皇上新选了许多美人，日日在乾宁宫歌舞寻欢。

曾经的墨珏对花千泪说，“千儿，我的心里，只会有你。”曾经的墨珏对花千泪说，“父王有很多的嫔妃，可是，我只要我的千儿。”于是，他断然拒绝了一切的美人。可如今，他寻了许多美人，日日轻歌曼舞。

她不气，更不恼，只是觉得墨珏有一句话说的对。他杀死了那个会笑的花千泪，而她又何尝不是杀死了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墨珏？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如今，便是该让这个错误结束了。

她只希望一切都还不会太晚，只希望，这一切，便当都没有发生。

乾宁宫里，舞姬挥舞着水袖，舞出一段段绝妙的舞姿。墨珏坐在正位上，拿着酒壶猛灌。他的身侧，各色燕瘦环肥美女环绕。一个个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贴在他上面。

墨珏痴痴的喝着酒，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还是那么痛。他都逼着自己不去见她了，他都逼着自己不停的借酒浇愁了，他甚至逼着自己去想，那个不是他的千儿，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妹妹啊！

可是，即便是醉了，他的眼里，心里依旧是那个清丽的影子。她在湖边笑的那般活泼，她第一眼见他时笑的那般俏皮可爱，她唤他墨珏的时候，那声音甜的似乎能溢出蜜糖来。可是，正当他如痴如醉的时候，景象一变。

眼前那个会笑的千儿，满脸泪渍的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这么爱她？为什么他又这么不受控制的伤她？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一遍遍的自问，问道后来，眼睛都涨的发疼了。眼睛微微一眨，他便觉得有什么淌过眼角，直直的从脸颊处滑落。

他……哭了？他又想她想到落泪了！

“滚……”墨珏忽然发了疯似的，将所有人都推开，甚至将跟前的桌案猛的掀翻。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他踉跄的倒退了几步，最终无力的坐在正位上。

“千儿，求你，别在折磨我了，别折磨我了。”他微微的蜷缩起身子，面色痛苦。原来，向来呼风唤雨的墨珏，也有这般脆弱的模样。只是，他所有的脆弱，都是源自一人，就是那个让他心动又心痛的花千泪！

门外，一抹身影静静的看着殿里。原本娇美的容颜，此刻却狰狞的可怖。花千泪，你到底有哪点比的上我？为何，他心心念念的永远都是你？我才是他的后，他的妻啊！

愤然一甩衣摆，她直直的走入那黑夜。她不甘心，不甘心！

墨西宫的大殿，此刻只泛着微弱的光。莫紫苏气势汹汹的一把推开大门，却见缩在角落里的千泪怔了一下，望着她的视线从原先的迷惑到最后归于一片无澜。

看着千泪缓缓的又转回头，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这样的花千泪让墨珏心痛，却让莫紫苏痛恨。

她直直的冲了过去，一把抓过千泪的手臂，将她向上提起。“花千泪，你为什么要生的那么祸害？为什么你就是霸着墨珏的心不肯罢休？”

她双目赤红，犹若地狱修罗。这样的莫紫苏，让千泪觉得陌生。至少，曾经的莫紫苏还未假意的装和善。如今，她终于装累了么？

猛的挥开她的手，千泪嗤笑的一个后退。“你这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么？呵……有本事，你自己去霸主他的心。有本事，你让他爱上你，爱到无可自拔。如此，我定然会恭喜你们。”

莫紫苏没料到千泪会这样回嘴，顿时，她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此刻，她恨不得上前活活掐死她。如此，反倒一了百了了。

“紫苏姐姐，我劝你最好别动我。否则，只怕你也不能安然于世！”语毕，她径自绕过她往床榻走去。本来还想静一静，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才走了几步，身子猛的被人用力的往后一扯。她一个不防，整个人都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她抬眸，见莫紫苏笑的猖狂。

“呵……安然于世？千儿，你觉得如今的我，还安然么？只要有你在，我绝不会安然！”想着，她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便要直直的朝千泪刺去。

忽的一抹黑影闪过，下一刻，便听到簪子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

“皇后娘娘，这么晚了，轻歌公主要歇息了。”来人必恭必敬的，那一身侍卫行头让莫紫苏微怔了片刻。

此人？是谁？

“皇上已经向墨西宫来了，娘娘是要等皇上么？”见莫紫苏没反应，来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一句皇上，让莫紫苏猛的回过神来。恨恨的瞪了一眼千泪，花千泪，坐在皇后宝座的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恨恨的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殿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千泪抬头看向来人，却也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眼。这里的任何人都与她无关，谁救头，谁杀她，谁恨她，谁爱她，她都不想知道。如今，她只是想等到那日，穿上嫁衣，嫁给赫连。

那一夜，墨珏终没有如那人所说的来到墨西宫。而之后，他也依旧没来。

看着墙上那一条条的刻痕，她微微一笑。终于，终于等到那日了。她终于可以嫁给赫连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好像很久，好像又不是很久。她不知道。不过，如今她已经开心的似要飞起来般。

她出嫁的那日，依旧没有见到墨珏，甚至连莫紫苏都没有见到。她穿着一身嫁衣踏上马车的时候，她看着前面那个穿着一身喜袍的赫连，他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那一刻，她哭了。喜极而泣，大概就是她彼时的感觉吧。

十里红妆，如她嫁来墨国一般声势浩荡。不，该说，比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忽然觉得，墨珏，似乎真的很爱她。只可惜，她心里住的始终都是赫连。怪只怪，他们有缘无分吧。

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终于穿过京城大街，驶向城外。出了城门，她忽的感觉空气都新鲜了。她出来了，她终于走出那皇宫。这一次，墨珏没有骗她了，也不会骗她了吧？

想着，她不由的笑了。只是，才出城没多久，马车猛的停住了。她只听到一阵马蹄声逼近，尔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她惊疑的挑帘往外看去，却见墨珏满身血污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双目赤红，手中的那柄剑的剑刃，甚至还滴着血。那一刻，千泪真的以为他会上前杀了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那声音，竟然沙哑不堪。

“千儿，你会后悔吗？”他问，其实，他更想问她，他会后悔吗？他墨珏会后悔吗？

千泪静静的看着他，最终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嫁给赫连，是我一生所愿。”明明知道自己这么说会刺激到他，可是，她终究还是这么说了。花千泪不习惯说谎，尤其是对墨珏。即便恨他，怨他，他终究还是那个曾经细心呵护她的墨珏啊！

“那千泪，怎样才能让我不后悔呢？”他像是一个急于求知的孩子，抬眸，直视着她。

千泪怔了一下，她……如何知道？

微微的垂下眼睑，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真的……不知道。

赫连不知何时驱马走了过来，才要开口，却听身后一声刺耳的大喊。下一刻，她便看到莫紫苏披头散发的骑马到她跟前。尔后有惨笑着看向墨珏，“呵……呵呵……千儿，他杀了你的父王，杀了你的皇兄，他毁了我们的国家……”

最后一句，原本端坐在马车上的千泪，身子一斜，无力的倒向一边。他杀了父王？他杀了皇兄？他毁了他们羽国？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连那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了。她已经问了他那么多的为什么？几时得到过答案？

为什么，他连她对他最后的一丝信任都剥夺干净。他就非得让她恨么？非得逼她恨么？

千泪痛苦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墨珏，只见他长剑一挥，下一刻，只听一阵闷响。那剑便破体而出，直直的穿过莫紫苏的身子。

“你……该死！”望着莫紫苏错愕的神情，他冷冷一声。随即抽回长剑，任凭莫紫苏颓然的跌下马，一脸不置信的看着他。

所有的人都慌了，他们的王居然杀了皇后！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却再墨珏那赤血的双眸冷冷一扫之后，所有人都静若寒蝉。

“杀人，就这么好玩么？”她缓缓的钻出马车，一身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肤色略显红润。只是，她的神情依旧冷漠到死寂。她的眼里，似乎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墨珏，忽然又恨透了这种感觉。

他日日借酒浇愁，终于，他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那丝痛苦。他挣扎，挣扎的几乎要发了疯。他甚至想，或许，真正疯的不是千泪，是他……墨珏！

而莫紫苏却偏偏再度激怒了他，一气之下，他挥军而下。硬是将羽国杀的片甲不留，面对他们的求和，他恍若未闻，一月之内，居然将羽国毁灭殆尽！

望着那早已被鲜血染红的皇宫，他发了怔。他在做什么？他居然毁了千儿的国家。如此，千儿便不愿意理他了吧？

他忽然很想笑，为什么，现如今自己做任何事，想到的永远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喜怒，如今成了他的全部。可他的喜怒，却印不进她的眼，更遑论心了。

“真正该死的人，是你，还有我！”望着她的视线渐渐的开始模糊，越过墨珏，她直直的看向那个正朝她而来的赫连。

赫连，这一世，你我终究不能在一起么？是谁的心，在那一刻碎裂成片，再也拾不起来了……

“月影，月影……”谁在唤她？是在唤她么？月影忽然觉得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花千泪，还是上官月影了。

眼睛有些微胀，她眨了眨眼，终是缓缓睁了开来。看着满脸担忧的赫连毅，月影只觉得心里一酸。

赫连，今生，你我能在一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