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卷尾伸出手,指尖和手臂上忽然现出几点亮光,似飞舞的萤火虫,却远比流萤明亮。接着,她用手抚过脖颈,一道彩虹般的朦胧丝带便随之出现,而后颜色逐渐变淡。但她的手移动着,便留下梦幻般的虹光痕迹,不断产生,不断消散。
“‘星虹璀璨’真是美丽,您说呢,”卷尾喃喃道,“他说这个手镯里的魔力足够用很久。”
放置纯装饰性法术的附魔首饰,贵妇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屑一顾,而平民女子又付不起高昂的价格。看来即便不是克里琴斯,卷尾也一定和某个纨绔子弟上过床,而且彻底迷倒了对方,竟愿意为一个妓女付这么多钱。马洛想道,卷尾说的没错,他着实开始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了,不是占有、支配、侵入,而是探索、交缠、融合。
“对了,大人,你们刚才提到的格兰瑟姆将军?”卷尾歪着头,面纱倾向一边,露出白嫩的脸颊边缘。
“就是这支军队的最高领导者啊,难道你竟没听说?”
“大人您可别忘了,我可不是从信息满天飞的紫芸城赶过来,您发出邀请时,我可还在附近的乡下小镇度假呢,哪里知道这些。格兰瑟姆将军恐怕是个低调行事的人吧?不像克里琴斯大人,出门威风招摇,一路过来无人不晓。格兰瑟姆……这姓氏听着总有些耳熟,将军他和宁伦格兰瑟姆是什么关系?”
“穆奇兰格兰瑟姆将军,是宁伦格兰瑟姆的父亲。”马洛想起什么,笑道,“莫非你要说宁伦也曾和你共度良宵?”
“大人这可就是笑话我了,我倒是想啊,叫我倒贴五十个赫勒斯金币我也愿意,那样英俊又年轻有为的青年,紫芸城里年纪轻轻的少女,哪个不对宁伦有着或多或少的想法呢。可惜啦,宁伦少爷整天冷冰冰的,不仅从来不会出现在烟花之地,对其他贵妇也从没有逾越礼节的哪怕一个眼神,还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倒只有皇帝陛下能天天见着他。”
“我偶尔听将军说起,他似乎很满意儿子的行事风格。”
“看来他们俩是一类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可不是件容易事,想必他一直把部属管得很严吧。”
“这倒是不错,不过最近他好像少来巡视了,隐约有传言说他失踪了,但我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马洛说着,将手指插到卷尾的发间轻挠,“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刺探军事机密啊。”
“就那么点大家都知道的事,也能算作机密吗?”卷尾摇摇头,“我倒是知道一些真的机密呢,比如说,克里琴斯大人的后背上有一颗痣……”
“这或许真没几个人知道,不过我对此不感兴趣,”马洛伸手抚上她的脸,隔着面纱的粗糙触感让他无法满足,“卷尾,或许是时候把面纱摘下来了。”
一个衣着破烂的人低着头走了进来。他身上挂着一堆毛皮、碎布和旧袍子拼凑勾缠在一起的东西,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而且还沾满了泥水和灰土。
“哪里来的乞丐,卫兵,怎么能放这种人进来!”马洛厉声道,席间一些还未彻底醉倒的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个陌生人,睁大了眼睛。
“卫兵!”马洛又喊道。无人应答。
闯入者径直走到门边一个已烂醉如泥的军官身旁,掏出一柄不知哪里来的锋利匕首,插入了那个可怜人的胸口,然后迅速拔出,将匕首转了个方向,又在伤口处扎了一刀,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十字形创口。血液汩汩流出,由于肺部受伤,那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手脚无力地挣扎着。“第三个。”闯入者低声道。众人方才反应过来。看来门口的两个卫兵也已经死于非命了。
旁边面露惊恐的妓女脖子上被划了一刀,血红的半月形飞溅而出。“第四个。”
马洛慌忙起身,被长袍下摆绊了个趔趄。他抽出长剑,举剑向闯入者吼道:“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违背了帝国法律!现在放下武器,站在原地,你还有从宽处理的可能!否则就别怪我动手了。”
闯入者冷冷道:“我已经死了。不怕再死一次。”他把匕首插到又一个军官的肚子上,对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他——也只是一瞬,而后,他斜着划开一道裂口,红白交织的碎片和半消化的食物混杂着流出。“第五个。”
坐在较远处的提尔蹑手蹑脚地想逃跑,闯入者抄起宴饮的小木桌,向提尔掷去,碎了一地杯盘狼藉。提尔被砸伤,后脑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一块,后背被桌子压着站不起来,就这样保持着痛苦的姿势躺在地上。“第六个。”
“第七个。”
……
“第十四个。肮脏罪恶的修文斯人,圣主不会宽恕你们的。”
金铁交击的声响。长剑与匕首的碰撞。好极了,马洛想道,匕首太短了,剑锋只要一侧就可以砍到对方的手。一旦失去了武器,这场战斗就没有悬念了。
剑刃偏转的那一刻,马洛却感觉自己的力气没有使到实处。闯入者侧身一拨,而后抬起一脚踹向他胸口。他跌坐在地,长剑掉到一边。
闯入者又前进一步,马洛本能地抬起手臂防御,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
一旁的卷尾这时却迅速拿起长剑,向着闯入者的手臂砍去,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但他拿匕首的是右手,所以转身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去……
三支寒冰箭穿透了闯入者的身体,他的动作停住了。
马洛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他看见卷尾的手上有一张羊皮纸,上面绘着冰蓝色的阵法符文。魔法卷轴,对自己来说都是挺贵的东西,真不知道这妓女又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个行当真的这么赚钱吗?
闯入者低头看了一眼寒冰箭和伤口被冻结的血液,将匕首从卷尾颈下插入。面纱终于飘落在地,露出的却是不堪直视的血腥画面。“第十五个。”
怎么可能那样都不死?马洛想道,除非……他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把匕首。
他没有继续思考的机会了。
玖
抱怨罢了,事情还是要做的,虽然不知道劳埃德为什么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她,但是她不想辜负这份信任。洛丝莉看着桌上最后一份文件,这是关于在艾赫迈德省区增税的提案,写得比较简明,她能看懂全文意思。文件标题用金色墨水描过,表示是经过多次讨论的重要提案。文章写得老练,严谨地论述了艾赫迈德省区和其他地方总体税率不平衡导致的财政困难,连带着导致交给简庭城的岁俸也常常不足。另外,较低的税率吸引一些外省人口逃到艾赫迈德,使这项政策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所以应该在该省区增税,即使不调整到和其他地区一样的水平,也要至少在原有基础上提高十分之一。
洛丝莉拿着印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把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逻辑依然无懈可击,但她的直觉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秋收已过,寒冬将至,这个时节的增税虽不能说不行,却总有点突兀之感。“劳埃德……”她喃喃道,转头,却空无一人。
眼前浮现起出征前那段时间的图景,劳埃德日日把她带到书房来,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教她审阅这些文件。“你看,很简单吧。其实很多事下面的人都做好了,不需要你太过于操心。”那时的她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不停变换姿势,总感觉不舒服。他则慢慢牵着她的手在羊皮纸文件末尾沉稳地盖下印玺。
如果是他,会怎么选择呢?
回到房间时,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大床上,床帷流苏间国王的气息已经几乎闻不到了。侍女赶紧端上一小杯安神的药酒,看洛丝莉一口饮尽,她的神情才略微舒展。
“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洛丝莉吩咐道。
“啊?”侍女又紧张起来,“可是,御医说您一介之内都不能再沐浴了。这么频繁有损身体健康。”
“那不过是一家之言而已。”洛丝莉不耐烦地道,“我在巴布莱岛见过的一些医者都没有这样坚持。快去。”
水雾氤氲,她解散长发,近于腰际。自从嫁到阿托纳斯王国,她没有再剪过头发,无关任何人任何习俗,只是一个奇怪的执念。洛丝莉看向自己的右手,还是那样纤瘦,白净,保养的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却又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就是这只手,此前执着羽毛笔,第一次行使了她本拥有的否决权。
那份增税提案下方,她尽力仿着劳埃德威严的笔迹。字母笔画间不经意的勾起,却又充满了她的特色。
洛丝莉靠在浴池边缘,一阵倦意袭来。
(本章完)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