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晌午，龙暄像往常一样搬来箜篌让栖梧活动下指骨。

如今栖梧已是大安，龙心妍偷偷塞给她的龙珠早已被吸收殆尽，化为乌有。

而她体内的蛊虫也在这四十九日的脱胎换骨里，随着她体内的所有污秽悉数排出体外。

如今她只觉得无毒一身轻，不再体寒，不再困倦，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五感敏锐。

箜篌不比瑶琴，它的弹奏身随意动，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对指法灵活的要求更胜瑶琴。

如今见她能平平稳稳的一路弹下，窦骁与龙暄相视一笑，终于放下心来。

“丫头如今已换了骨血，这天下间怕没人再是你对手了。”龙暄带着几分感慨说着，心中却暗忖着：只要不去天外天，自无人奈何得了她。

窦骁依旧是阿景的模样，那日离开后，倒是消沉了一夜，不过隔天便没事人一般，照常在栖梧身边说说笑笑，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便是窦骁，即便再痛他也不会让人察觉，他的掩饰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栖梧又何必去撕掉这层伪装，落个两相尴尬？

“小四，下一步你当如何？是回赤龙族继任尊主之位还是回梧桐崖？”窦骁见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箜篌，知道她也在犹豫，或者她心中还有第三种选择。

龙暄自然是希望她随她回赤龙，两百年才找到的尊主，谁不想让她带着他们重回巅峰。

想当年，赤龙可是整个大楚的主宰，而如今却只能偏安祈国，侍弄着那些不入流的蛊与毒，明明是天龙后裔，却终日与毒蛇为伍，甚是可悲。

“老婆子虽希望尊主能回去，但更希望尊主一切随心，人生苦短，悦己便好，管那么多作甚！”

“吖，师母这话说的太对了，人生苦短，师母什么时候也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窦骁顶着阿景的脸一脸揶揄。“那么多年了也该一笑泯恩仇了。”

龙暄一怔，这话怎么引到她身上来了。

龙暄瞪了窦骁一眼，冷哼一声：“你小子拐走我们尊主便罢了，如今连老婆子也想拐上梧桐崖不成？”

“还真是那老鬼的徒弟，一样的奸诈！”

栖梧浅笑，正想开口帮劝一把，突然感觉外头多了旁人的气息，眉眼一挑便向院子与外头相连的穹门看去。

“有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退到一边，栖梧也已将双眼蒙上。

楚禹进门时，入眼便是一蒙眼女子，那女子屈膝而坐，怀抱凤头箜篌，如入定一般被一老一少两名婢女护在中间。

他隐约看得出她是荀夕，可这般岁月静好，他从未在荀夕身上见过，荀夕有的只是刻意雕琢的冷若冰霜。

楚禹只觉得脑海里有一个身影逐渐清晰，遥记得当初，那人让他倾心的，不就是这份静逸祥和。

这一年关于那人的记忆随着对荀夕的日渐厌恶一并被尘封在了角落。

他一步步走近，越发的觉得是她，可荀夕留给他的阴影让他迟迟不敢确定。

“姐姐？”他试探的唤了一声，栖梧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看他。

楚禹的心随之沉到谷底，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那蒙着纱布的除了荀夕还能是谁？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老黄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轻咳一声道了句：“免了！”

他堂堂大楚天子岂会为难一个瞎子。

“你倒是过得惬意，看来皇后就算搬到冷宫也是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的。”

“陛下这是打算废后了吗？”

她的声音很淡，好似事不关己一般，令楚禹更为不悦。

“是又如何？你手中的那几条人命难道还不足以朕治你的罪？就单你在朕身上下的那药，便足以灭你九族！”

栖梧点了点头，心道：也该是如此。

他即将出征，确实不该将一个善于用毒的隐患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软禁在宫中。

“或许冷宫不该是我的归宿，地狱才是。”两个月了，楚禹迟迟未下旨给荀夕定罪，是因为余情未了，还是对祈国的忌惮？

楚禹没想到她会这般说，“你当真不怕死？”

“我说怕，你便不杀吗？”

进门前他是想杀她的，进门后他又犹豫了。

栖梧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惋惜的叹了一声。

“陛下的优柔寡断会害了你自己。”

若是生在一般人家，他会是个不错的少年，可惜这是帝王家，仁善便是一杯鸠酒，害人害己。

这话国师也说过，只是从她嘴里说来，楚禹顿时恼羞成怒！

“你是巴不得朕杀你吗？”

杀她？是的，她巴不得。

一旦荀夕伏诛，楚禹便又少了一方助力，而楚尧的阻力也便少了一分。

栖梧苦笑，没想到这个时刻，她还是想着他。

一旁的窦骁面无表情的听着，背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

他知道她换了一身骨血，已是铜皮铁骨一般兵刃伤不了她，可是见她为了楚尧一心求死，心便忍不住一阵阵抽痛。

“好！”楚禹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朕便成全你！”

楚禹拔出侍卫的佩剑，步步向栖梧走去。

栖梧依旧看着前方，好似真的看不见危险来临一般。

楚禹的剑高高抬起，却是轻轻落下，最终轻点了下她的肩头。

“你不是荀夕！”

荀夕善于伪装，可她此时的淡然赴死却是荀夕装不出来的。

“你是谁？”可是他记忆中的那人？

楚禹剑锋微微一挑，割开了她脸上的布条，露出一双紧闭着的眼睛。

“陛下，她真的不是皇后！”荀夕的眼睛是被生生剜了的，当时便只剩两个血洞，根本不可能这般闭上。

“睁开你的眼睛！”他厉声说道。

身后的侍卫感觉不对，当即齐刷刷的拔出佩剑。

“你确定？”她问。

“朕命令你，睁开！”

栖梧看向他，缓缓睁开双眼，墨蓝的眼瞳透着水光，灵动而柔媚。

“不对，不应是这样。”他记得那双墨蓝的眼睛，那是双平静得如寒潭般的眼，而不是此时这双快渗出水来的重瞳！

重瞳？！楚禹错愕的后推一步。

“陛下！快杀了她，她是重瞳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