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们那头正闲聊,隐隐将出口封严,气氛轻松。但韩易云这头,腹部的伤口里头不断渗出血滴,滴落在地上与泥沙混凝。
他脸色已经苍白到丝毫没有血色的地步,持单刀的右手也抖得不像话,若不是树枝支撑着,他根本站不住。
太监谈话间,他看东西都已经开始模糊,视力减弱,听力开始放大,直到能听见一些他之前听不见的东西。
比如清晨五岁女儿吵着让他回来时带路上的糖葫芦,妻子在一旁睹着他,眼里都是威胁,叫他不要惯着女儿。
比如小旗中其他人的声音,常乐大大咧咧,三句不离钱财的柯三,整日研究东西的思造敲打东西时发出的咚咚咚。
后来他又听见职官时街头巷尾上小商小贩的呦呵声,路上行人往来的脚步声,交谈声。
慢慢的,这些声音又都演化为惨叫。
大火燃烧,妇孺慌乱而逃,男汉持器反抗。
这是杀人的声音。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锦衣卫。”
韩易云呢喃时,似乎看见了了半月前,那一场灭族的屠杀。
慢慢的,他沉浸了进去,太监说的话已经几乎听不清了,就连银针从他锁骨穿过的疼痛也似乎变得十分微弱。
而后,他的脑海里猛然响起他恨之入骨的尖锐声音。
“刘瑾!”
“我要你死!”
韩易云眼眸猛然一睁,眼神铮亮,他持着单刀,踉跄往前踏出几步。
那几个太监都被吓了一跳,但韩易云走几步就倒了地,挣扎几下,却也起不来。
腹部的大洞里不断流出血液,直到地上形成血泊。
“吓死咱家了,真是的,快死了都还要吓人。”
“快点解决他们吧,除了这些人,还有几个锦衣卫逃走,得赶在锦衣卫抓住他们之前解决他们。”
此时,赵原论已经摸了上来,正瞧见韩易云倒下去的一幕。
他眼神锐利,仔细估量五位太监所处的位置。
五位锦衣卫如同蒲扇,离得都挺远。
“隔的有点远。”
赵原论心底思索时,手上也没空着。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青毒解药咽下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又拿出一枚六道追魂令。他手里一共有九枚,陈青那花了三枚,阴柔男子一枚,又给了静容一枚,此时他手里还有四枚。
数量不多,因此要谨慎使用,眼前五人隔的位置较远,直接用六道追魂令杀人并不现实。
大概只能——用刀。
这时,那五人交谈两三句,分出两人往韩易云走去。
“瞧见这一幕,赵原论猛然朝两拨人中间的空隙甩出一枚六道追魂令。
“什么东西?”
状况突发,前面两个太监心底生惧,生怕是陷阱,立刻想退回,但又退不回。后面三位太监想去救援,但偏偏中间又爆炸他们又过不去。
“小心。”后面的太监开口大喊。
赵原论已经来到了后面三位太监的身后,他手中捏着一把涂抹青毒的银针,趁着六道追魂令爆炸掀起的浓烟,几名太监也都正慌乱,骤然甩出。一大片细如毫毛的银针便像雨点不断射出。
他跟在这些银针后,目光冷冽,右手持绣春刀放于腰间,迅疾到一太监身后,一刀挥出。
噗嗤,第一个太监刚刚闪掉银针,只能匆匆用手挡,刀劈下来,一跟断臂便掉在了地上。
“啊。”
太监张口惨叫。
赵原论持刀又上一步,再想再下一刀将他脑袋给砍下,但左侧已经悄然刺来一剑。
“好快。”
赵原论神色凝重,刀是劈不出去了,只能回刀护身,重重砍在那一剑上,将其劈开。
他左手再捏拳,砸在断手的太监身上,把他砸退几步,而后持刀斜劈,将另一柄软剑砸开。
风吹,逐渐把中间烟尘给吹走,那两太监有一个浑身动弹不得,是中了刚才的银针。
另一人给他喂了药后,便匆匆赶来。
三人以三角围住赵原论。
锵锵锵!
刀剑不断碰撞。
赵原论心底微沉,绣春刀不敢离身太远,以免来不及回援,以至于被软剑抽了控制。
四周三个方向,软剑横竖,剑身光不时在空中闪烁,划出一道道轨迹诡异的剑痕,绕人眼花缭乱。
连剑从哪来都看不清,自然就不知道要去何方。
赵原论似乎脚下扎根,直站原地,他的刀是快,纵然这些太监的软剑很快,他也并不落下风。
但是软剑同是来三柄,他不过一把刀,不可能同时挡下三柄剑,只是好在剑离他较远,三柄剑又非同时,总有一剑要快于其他的剑。
他眼睛锐利,能看出快的那柄剑,便抢先一步砍开那柄软剑,而后回头应付剩余两柄剑。
但也只是勉强支撑。
“如此下去不行”。
“拼一拼。”
又劈开三柄剑后,赵原论眼神微凝,瞳孔收缩,周围的剑似乎都慢了几分。
那些原本在空中乱成一团的剑痕像是蝉蛹抽丝,一根一根被理清。
直到剑的纹路能看清。
“慢了。”
忽然,赵原论看见有一柄剑慢了其他的剑几分。
他左手迅疾抓住绣春刀鞘,反握,右手持绣春刀,正握。力道猛然爆发,正砍在一太监软剑身,力从地起,身体的劲道凝练,重重压到软剑上,咔嚓一声,那软剑忽然从中间裂开。
那太监惧惊,连连后退。
若是之前,赵原论迫开一人后,就会回身对付其他人,但这一次,他左手反握绣春刀举至头,脚步挪移。
任软剑在他肋下划开一道口子,绣春刀鞘末端却重重的砸在那太监的喉咙上。
那太监咽喉被重重砸中,脖颈一下便断了,脑袋都歪成九十度。
但这个时候,最后一柄软剑已经削了过来。
赵原论照着剑尖迅疾往后弯腰,勉强避开那软剑,只是软剑太快,一剑不成又来一剑。他左右手尽去,回防不能。
他急速后退,但软剑此时却比他快,剑尖吊在他眼前。
先前那名软剑被他砍裂的太监也回过神,随地抄起一柄软剑,在他身后杀来。
险象环生,赵原论一咬牙,便想拼命干掉眼前的人先,暂且不理后头的太监。
便是在这时,一柄单刀带着一抹杀光如箭射来,从他眼前飞过一道光,撞在眼前的太监的脖子上,将太监的脑袋连劈带撞砍开好远。
血液溅了赵原论满脸,他愣了愣,有些没搞清状况,直到身后的剑锋抵在背上,他才醒神,猛一个侧身,让剑从他腰间划过,右手持刀,朝那太监脖子挥去。
嘭。
脑袋掉了。
连死三人,赵原论迅疾往左跨出一大步,两刀砍掉那断了一臂,正在地上滚的太监双腿。
而后他用脚勾起软剑,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用劲道将其射出,正正穿过最后一名药效刚到,正往他杀来的太监左胸膛。
软剑穿透心脏,血水迸发而出。
五人,四死一残。
赵原论急匆匆跑到韩易云身旁,他见到韩易云脸色青白,眼皮塌下,腹部的肠子几乎完全露了出来,混凝大量泥土。
瞧见韩易云的模样,他手有些抖,但反应很快,拿出各种药粉。
之后,他楞住了。
手上捧着一堆药,但应该如何用。
腹部破开的那个大洞,如何是好?
徐徐,他嘴里干涩。
“易云…我。”
韩易云勉强睁开眼睛,望了眼腹部流出很多的肠子,又望了眼赵原论,“治不好吗?”
“我,我想想办法。”
赵原论沉下心神,使劲想着。
韩易云咳嗽两声,尝试捧住肠子,捧了几下,那肠子又流了出来。
他很快就放弃,转而平静地望向天空,口中说一些奇怪的话。
“原论,你知道我为何加入锦衣卫?”
赵原论并没有心思和他闲谈。
他掏出两枚银针,用其中一枚尖锐的部分猛地往另一枚银针的根部扎,直到扎出一个口,而后又将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根一根很细的布线。
韩易云依旧在说些什么。
“我家里穷,父母给安排了一门亲事,小兰,我很喜欢小兰,想要和她结婚,生两个胖娃娃。但县里来人征军,选十个人,一个村子有一百个适龄的汉子。但我却是那十个里的一个。
入了军伍,每逢能和家里联系时,我就也会给小兰写一封信,小兰也会回信给我,直到第三年,小兰却再也没给我回过信。
于是我疯狂立功,在第三年年底,我当上了伍长,能回家了,但等我回到村里,阿爹啊妈已经不在了,小兰等了我两年,却没能等到我第三年。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见到了小妞,她比我小很多,她的父亲是锦衣卫百户,但很奇怪,她一眼便对上了我,非要嫁于我,丈人也拗不过她。
我一个大汉,半推半就,也就从了,别人都说我得了便宜,不过也是啊,娶了小妞,是我三生福气
结婚后,丈人便把我调到锦衣卫,第二年小妞便生了青青,丈人退位,由于没有人男汉顶替,百户的传承也就断了,我是女婿,按理是不能继承百户的位置。
但家里老小不能坐吃山空,我就要担起养活家人的责任…”
韩易云呢喃着,徐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赵原论眼眶有些发红,手有些抖,那布线太粗了,他插不进孔里。
他又用绣春刀尖,往针孔里砸,一个不小心,却把整个针根给砸烂了。
他很快又拿出一根银针,好不容易弄出个合适的针孔后,一拉布绳,它又断了。
“干,这锦衣卫的衣服质量针差!”
赵原论重重骂了声,又撕出另一条布绳。
韩易云说了很多,他却一句都没能听进去,直到韩易云勉强搭上他的肩膀了,他才停了下来。
“原论…没用的。”
“唐堂的家人我没保住,落入他们手里…梁冲的家人还在,你带着他们…跑,跑快点。”
韩易云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下雨,雨一线连着一线。
但雨终究是要停的,就像风会不吹,水会不流那样。
人也是要死的。
赵原论停住了,面露颓然。
“原论…那个女孩…放了她吧…犯下的罪…终究会回来的…”
“我——”
赵原论一直听着他的话,直到声音尽头。
声音停了。
徐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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