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鄞濯很快离开了横店。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林柒留在南方继续她的工作。宋鄞濯又进入了一段比较忙碌的时间,明年春天个人巡演的筹备工作也再有一个月就进入尾声。林柒暗自盘算着,依照当下的进度,新年伊始他们就都能有一段得闲的日子。届时在北京或者上海,能好好和他相处一段时间。
闲话少叙,继续把目光看回到剧作情节上来。
弘治朝初期,各地水患地震频发,加之国库空虚,朱佑樘这个皇帝并不好做。但在整顿吏治这一件事上他就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手段。前朝万历皇帝亲信的佞臣或杀或贬或被逐出京师,手腕强硬,顷刻时间政治一片清明。
我们看待历史的眼光不应该过于片面,史书上许多臭名昭著的昏君也都做过几件利国利民扬逞国威的好事,或许在他们执政初期,也都有过政治清明盛世安泰的治国理想。没有多少人知道,明朝评价最糟的皇帝朱厚照实际上十分爱护百姓,他在位期间明军的作战水平非常高,国家安定。
相反的,众人眼中的千古一帝英明君主也都有着自己洗脱不掉的污点。帝王首先是一个人,只要他们尚存人性,就不会有绝对的好坏之分。
当然,对于以上两点,明孝宗也不例外。他也曾经实行过弊政,有自己的性格缺陷。其中他对外戚的宽纵很是为后人诟病。
明朝的皇后大都没有太过显赫的家世。张皇后的父亲张峦原本只是一个秀才,后进入国子监读书,皇后有两个弟弟张鹤龄和张延龄。帝后情意甚笃,所以孝宗很是厚待皇后的家人,对他们的种种过失也就得过且过了。
今天的第一场拍摄有三个主要角色,帝后及皇后的母亲金夫人。宫规森严,而金夫人作为皇后的家人却可以经常性的自由出入皇宫,如此待遇,可以说亘古未有。孝宗所作的种种举动,皆是由于对皇后的看重。他把皇后和她的家人都视为自己的血亲。
有人说,一段婚姻中亲情大过爱情是很悲哀的,可林柒并不这么觉得,至少这条理论不适用于孝宗和皇后。爱情未见得会多么长久,而亲情却是一个人最为看重的感情,一个人真心的视另一个人为家人,就表示做好了与他长久生活下去的准备,期间若有风雨袭来,他也不会遁逃。对于一个长久孤寂的人来说,能毫不犹疑的像家人般信任维护一个人,也未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林柒当日穿的戏服是一件梨白色的常服,施以淡妆整个人显得恬静而柔美。孝宗勤政,除去早朝外,他还听从了大臣的建议增加了午朝和日讲。这一场戏就发生在早午朝之间。
帝后同金夫人坐在一桌用午膳,三人的动作举止都很自然。张氏挨着孝宗,不时的为他布菜,随口聊起些家常事。这似乎不是天家的做派,甚至还有些像是平常人家的一餐便饭。
皇帝开口问及岳父张峦的近况。“国丈身上的病症这两日可有见好吗?”金夫人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有劳皇上惦记,如今确已见好了。”张氏略一笑,“父亲的身子还老让皇上记挂着,又是赐药又是请太医去瞧,父亲很是感念皇上的恩德。”
对于这点逾制,朱佑樘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在之后的时间里,朝上大臣参奏两位国舅的逾矩之事,孝宗作出了这样的回应。“朕只有这一门亲,就算贪污又能贪多少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人,纵使攀上了皇亲,若没有孝宗的一再纵容,也绝不敢放肆至此。
张氏又给朱佑樘盛了一道甜汤,又把话题转到了周太后的宫里去。“自前些日子太后宫里的大姑姑去后,太后身边一直缺个得力的人伺候。臣妾已命人挑选了个资历深办事稳妥的老人儿,又新增了几个伶俐的宫女,皇上不必挂心了。”
这位周太后原是英宗朱祁镇的一位贵妃,是明宪宗朱见深的生母。朱佑樘刚当上太子时,万贞儿蠢蠢欲动,没少对他施以明枪暗箭,幸而这位太后果决,将他接到自己宫中抚养,朱佑樘这才得以保全。这位太后也是福祉深厚之人,她逝世的时候已经是明弘治十七年了,弘治中兴就结束在一年以后。
后来的明武宗宠幸八虎,嘉靖帝大议礼之类的遭心事统统与她无关,她的晚年生活在明中后期最为安定顺遂的一段时间里。
剧情已毕,导演示意演的还不错。这一场戏并没有什么难度,所以整体还算顺利。林柒确认了自己方才的表演后,就要转身回到化妆间准备下一场戏。
在往化妆间走的路上,裴济赶了上来,林柒就和他同行了一小段路。裴济身着当时的服饰发髻,加以他英挺的身子,整个人可以说是丰神朗朗。他侧过脸来对林柒说道:“这种素净的衣衫很适合你。”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目光算得上诚挚坦率。
林柒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开口淡淡道:“多谢。”林柒年纪轻轻,就有这许多好机会,外人难免会联想到林承治的关系,所以有些清高的演员,不一定会把这样的“空降兵”看在眼里。
林柒从不否认,这一层身份确实给她带来了诸多便利,林承治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为她联络什么,即使她已经尽力去做到独立,但明里暗里的许多事行起来确实要顺手得多。
林柒很明白,她不能得了便宜卖乖。只要她还身处这个圈子,就总是难以走出父亲强大的光环照耀。她也看得出裴济态度转变的缘由,她懒得多解释什么。所谓偏见总是根深蒂固的,纵然你舌灿莲花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向每一个人解释,她没精力,也没心情。
林柒回到化妆间,造型师又给她换了个新的妆容。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艳的颜色,两条细眉淡淡的扫过,显现出一种苍白的美感。
因为剧本的着重点在前朝和政治,所以林柒所表演的戏份在时间线上相互间隔很大。紧接着要拍摄的这一场戏发生在明弘治五年的春天,林柒饰演的张氏怀孕了。那个出生在深秋时节的孩子,就是后来的明武宗朱厚照,也是孝宗这一生得以存活下来的唯一一支血脉。明孝宗父子间的那些相处的片段,成为了明朝历史中最为温情的记载。
林柒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发现天上开始落雪。扑簌的雪花落在黄色的琉璃瓦上,飘在深红色的宫墙边,落地的瞬间就悄然化成一滩清凉的水,浸润了她脚下的石板。
她总是能遇到这些温柔的画面,那时雨后的乌镇,此时微雪的宫廊。每每到这些时候,她的心里总会生出一些细微的感动,这个世界是很温柔的在对待她。
林柒顾不得多欣赏,就加快脚步走向拍摄现场。此时隆冬雪景与剧本中所描写的春回大地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这世界上的许多东西往往都是在这漫长的冬日里悄然滋生,然后春天来临,它们才突然暴露出来。春天总是有比其他时候更多的新生和死亡,也有比其他时候更多的相聚和别离。
顺便一提,林柒当下拍摄的是一场室内戏,所以这一场从天而降的雪并不会对拍摄进程造成什么影响。
她走进屋内,裴济已经提早到了。趁着各部门调试的最后一点工夫,两个人又迅速的过了一遍戏。现在张氏还处于怀孕初期,而且她还身着宽大的衣袍,所以林柒并不需要多加什么特殊的装备。
刚开拍的时候,林柒还有些找不到感觉。导演叫了停,反复查看琢磨了林柒的表演后,找到了问题所在。他从监视器上抬起眼,转过身道:“憔悴和端庄的感觉都够了,温柔的感觉也有,就是缺少了一点……”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准确描述道:“母性。小林,你能明白吗?你就是缺少了点儿做母亲的感觉。”
想是他觉得这种感觉对林柒尚且很遥远,就结合剧作启发她道:“你想想啊,这个皇后嫁给皇帝的时候是成化二十二年吧,这皇帝的后宫里就她一个人,这五六年过去了,皇帝一个孩子都没有,整个皇宫给她的压力是很大的。你再看啊,这孩子生下来,又是嫡子又是长子,身份有多特殊不用说了。再加上,这俩人都是把家庭看得很重的,皇帝以前那种经历,那憋着劲儿要当一个好爹呢,所以他们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了太多感情,你好好琢磨琢磨。”
在化妆师补妆的时间里,林柒细细体味了方才导演的话,她的表演确实存在疏漏的地方。就算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初次怀孕,心中欢喜担忧不知所措的感情都是很矛盾复杂的,况且角色还有如此贵重的身份呢。
重新开拍前,林柒又一次确认了剧本。她将自己最新的感觉加了进去,自己暗自体会了一下,确实有了些许先前未有的微妙变化。
打光灯又一次亮起。明孝宗结束早朝以后急匆匆地赶到了皇后的寝殿,张氏正要起身行礼,皇帝连忙抬手制止了。他几步上前,先是扶着张氏坐稳,自己这才在她旁边落座。
政事繁忙,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没几个好说话的,明孝宗虽然为人宽厚,但平日里也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只有在皇后这里才能体会到一点寻常人家的温情和快乐,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表现出一点凡人的喜悦亦或忧虑。
宫人们见皇帝来了,上了盏茶后就由为首的姑姑领着退下了。皇帝转过身去,细细观察了张氏的面色,微微皱眉道:“怎么今日里愈加憔悴了,太医开的药都有喝过吗?怎么不见好呢?”
“皇上可别怪太医,女子有身孕都是这样的。臣妾的母亲也养育过好几个子女,其中辛苦不都过来了吗。”她将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目光愈发柔和。“臣妾憔悴,也是这孩子太有活力,臣妾想将来他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孝宗听到这话,眉间严肃的神色消解了许多。他轻轻握住了张氏的手,柔声道:“我和你一样都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我一定让他得到天下最好的一切。我不会对他有什么严苛的要求,只要他能平安的长大,快乐的活着我就满足了。
林柒这一次的表演较之先前要细致很多,导演看过以后表示满意。林柒走出屋子时,雪逐渐下得大了,地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雪花仍然在四处飘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林柒回到化妆间换下了戏服,刚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就接到了宋鄞濯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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