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谷凌拍了拍白衫上的灰尘起身，微笑着开始收拾散落在桌上的物品，步履却微微有点发飘。东玥涟见状想起身，却被卓谷凌制止了，苍白到了极点的容颜上满是淡然。“你还是好好将养着吧，你体内的蛊毒我都已经抽出来了，我答应过她，要还给她一个健康的你。”

“你为何要那么做？”强撑着坐起身子，东玥涟还是不解，他自认自己做不出以命换命的这种事来。

“需要理由吗？活得累了，自然就想离开。”淡然笑着，卓谷凌摇了摇头，弓腰将那些个物品都装在了怀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想在走之前我应该去见上她一面。东玥涟，我可是将她交给你了，以后千万别再将她往别人手里送。”

卓谷凌说罢，不待东玥涟答话，便大步走出了这间他待了半月有余的寝宫。他的时间的确不多，当日里骗着樱花雨挽救东玥涟的时候，卓谷凌就预料到了现在的状态，他能感觉出自己体内的生命力已经大量流失，而那些个从东玥涟身上抽引过来的蛊毒，卓谷凌更是没有半点在意。

马上就不再存活于世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唯一担心的只是樱花雨的将来，一路看着樱花雨走到了今天，卓谷凌失踪觉得在自己眼里，她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那个曾经奔跑在下月天里爱笑的小不点。

黑暗中皇宫里的小道显得是这样幽静，行走于小道上的卓谷凌喘息逐渐大了起来，没多久，他便靠于路边的大树下，目光却望向了樱花雨所在的方向。难道自己竟连走到她面前的力量也没有了么？卓谷凌不由苦笑了一下，暗夜中的轻微喘息声听起来清晰入耳，树上不知名的虫子不时发出几声低鸣，夜风微微吹过，拂动着他白色的衣角，也把远处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火光吹得不断跳跃，那火光在黑暗中星星点点十分分明。

若真是见不到这最后的一面，也就罢了，或许这便他和樱花雨真正的命定。卓谷凌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意，抬手，掌心中有着几截断落的残镯，真是当日他用来其骗樱花雨后被她所杂碎的翡玉手镯，那是魅冉送与樱花雨的，当时樱花雨怒砸坏了，卓谷凌却是将这些残骸收了起来。看着手心中的镯子，他笑得更加淡然，寿元已悉数送与了东玥涟，神力也早在天逆之地外与血茵一战中失去，但他还有那么一丝元神存在，还可以为樱花雨做一件最后的事。

忽然，卓谷凌感觉身前站了个人，抬眼，已经有些看不清物体的目光却捕捉到了樱花雨的身影，她就那样站在卓谷凌的面前，眼眶中满是晶莹。原来，樱花雨还是无法忍住内心的不安，帮着卓谷凌推衍了一番，结局却是这样，她知道的时候已无法阻止，所以，她来了，为了送他这最后的一程。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有些恩情一辈子记在心底，对卓谷凌的感情一直以来都很复杂，却也很难割舍。在见到那抹身影后，卓谷凌努力地把自己的后背朝着树上贴了贴，他满足的笑着，手里紧紧拽着那支手镯的残骸，没人知道，这里面承载了卓谷凌多少的孤寂，多少的执着，每每看着樱花雨的痛苦，这个飘逸男子都独自坚定着他的想法。

缓缓地，樱花雨将手温柔地覆在了卓谷凌的大手之上。“还有什么话，你说吧……”

樱花雨说的有些哽咽，看见卓谷凌现在的样子，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何况还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两人？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樱花雨不知自己为什么，此刻竟是心乱如麻，手心总想抓住点什么，伸开掌，却是一无所有。

“我终于等到你了！”卓谷凌微微地清咳着，血丝从他的嘴角逸出。

樱花雨轻轻抬手擦去了卓谷凌嘴角那抹刺眼的鲜血，心里有着刀割一样的疼痛。“别说了，你说和没说出来的，我都知道。”

“别怨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无关。”

卓谷凌轻轻说着，眼光在樱花雨的容颜上来回看着。累了的时候以为什么都能放下，不想真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是这般的不舍。卓谷凌多希望自己能在这里看着她渡过劫难，能这样子把她的模样印在心里，能这样子带着她与血茵重归神界，重拾那些平静安详的日子，卓谷凌就这样深深看着樱花雨，恨不得将这一眼看成永远。

樱花雨轻轻点头，知晓卓谷凌的意思，她当然不怨东玥涟，更不会因此迁怒于他。那为他算的一卦，已然显现出了今日的结果，以命换命，卓谷凌终究还是瞒着自己做下了傻事，但他却因此救得了东玥涟的性命，只是樱花雨还是埋怨卓谷凌这样的选择，他是要让她愧疚一辈子，欠他一辈子，又或者是生生世世。

“我知道，你别说话了。”

“樱花雨，有些话我不说，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说了。你就让我这一次说完吧，我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甚至，我希望能带着你和她回去，我们像从前一样开心快乐的活着，没有战场，没有血腥，你只是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妹妹生活在我的身边就好。可惜，这一世的种种我无法再预算，所以我只希望你能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真到了那个时候，留她一命，她，终究是我的妻子。对不起！”

卓谷凌的这一声对不起，让樱花雨的泪水再也隐忍不住，纷纷跌落在了地上。谁，对不起了谁，谁又能说清？若是仔细算来，卓谷凌为樱花雨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那些强迫于她的事情，虽说这是卓谷凌的选择，可若不是自己相询，何至于将他拉下了这一趟浑水，真是要怪，樱花雨竟都不知该怪谁。

卓谷凌的手轻轻触上了樱花雨的容颜，抹去那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樱花雨的面容也在他的眼里渐渐开始模糊起来。“樱花雨，我终于想起来我忘记了什么。”

“什么？”

“我忘记了一段岁月，一段从海角阁归来后的岁月。别哭，若你有一日重归神界，一定还能再看见我，记住，我的名字叫做明泽。”卓谷凌坚持笑着，一丝晶莹在他眼角绽放，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想起了他和血茵之间的种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遗忘那样重要的事？只是，他还有机会不让这件事成为樱花雨的遗憾。

“记住，不管她做了什么，她始终是你的姐姐，你一定，一定不能杀她。去寻出她隐藏起来的魔像，那里，有着你真正的敌人！”鲜花一样的笑容绽放在卓谷凌嘴角，眼中剩下的只是一片黑暗，灵魂正不断地从自己身上抽离，卓谷凌吃力地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要求。

“柳儿，能最后抱我一下吗？”

没有因为卓谷凌的称呼有所不喜，樱花雨不再多言，紧紧地拥住了卓谷凌，她细小的手臂在那雪白的修长身形上，轻轻地颤抖着，樱花雨想用自己最大的能力让卓谷凌感觉到温暖，此刻，她宁愿化身为血柳，宁愿用血柳的方式送他最后这一程。

冰凉的触感不断地延伸到樱花雨心底，看着卓谷凌满足地笑着，樱花雨好像能有什么方式来留住他。她不想他死，真的不想他死！但是樱花雨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卓谷凌体内逐渐抽离的灵魂。

贪恋着樱花雨馨香的怀抱，卓谷凌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那一天，他真是舍不得离去，夜幕中两人就这样紧紧地依偎着，谁也不能来打搅他们渡过这最后的时光。天空中的繁星点点闪耀着，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银辉中的两人沐浴在这大地的恩赐下。时光在一秒一秒的消逝，正如卓谷凌的生命一般，渐渐被抽离的除了灵魂更多的是他的贪恋和不舍。

“柳儿，为我弹一曲吧。”

其实卓谷凌最想看的是血茵如天人一般的舞姿，但是此时他已经看不到了，他再也看不到那张如玉的容颜，曼妙的身姿。现在卓谷凌唯一还能感觉到的就是樱花雨的拥抱，和她清冷的声音。

樱花雨点点头，可惜卓谷凌已经看不见她这个动作，从他开口提出这个要求开始，一些早已失去的记忆竟从樱花雨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了模糊画面。百花盛开的清幽山巅，她与血茵、与卓谷凌，曾是那么的快乐，她奏琴，血茵起舞，而卓谷凌笑看着她们，眉目间满是温和与满足。

樱花雨垂下眼，体内仙力飞速的运转起来，心念一动，一把闪耀着七彩光芒的莲花缕空古琴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悬浮于空中。樱花雨修长的指尖轻轻触摸在了琴弦之上，一个清冷的调子随之而起，犹如千年前的山巅，一曲委婉悠长的死亡之曲从樱花雨的指尖娓娓而出，尽是温和。

“明泽，让我送你这一程！我们，终会再见……”

轻声呢喃着，樱花雨仿佛真的回到了神界的景象中，卓谷凌就那样站在不远处含笑而立，倾听着她的琴音。泪珠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穿过莲花古琴，盛开在了地面，而樱花雨面前的卓谷凌也扬起了平和笑容，无风自动的银色长发和白色衣衫，更显得此际的他竟是如此飘逸出尘。

琴声在清冷的夜空中传出了很远很远，引得在远处不少宫人纷纷望向了这个方向，魅冉、东玥涟等人都踏出了房门。人们从未听闻过这等乐声，从未体会过那曲子中的平和温暖，却又充满了孤寂与离别相送；听着，听着，人们不由流下了泪水，却偏偏说不出这泪水为何而来，只是默默地倾耳倾听着。

一曲魂断肠，送君千里路……

凄美的琴音诉说着一切没有说出口的话，手中无琴心有情。静谧的黑夜里，除了风声就只剩下这凄美的曲音，樱花雨在为卓谷凌弹奏着生命中最后的相送之曲。知道此时，樱花雨竟才发现，原来，早在不经意的时候，卓谷凌便已生生地闯进了她的心海，最初的那一个笑容，在樱花雨的心中占据了一个宽敞的角落，永世不灭。

听着熟悉的曲调，卓谷凌笑得很满足，很开心，应劫七世的他在这一世没有遗憾，只因最后的这刻，有她相送。“柳儿，记得要回来，你不是喜欢听花开的声音吗？千年一开的花儿都在神界等着你……”

卓谷凌最后的声音游离一般的响起，樱花雨却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听见了，明泽，我听见了……”

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回应，卓谷凌的眼睛慢慢地闭上，笑容凝结在他的脸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结束了，这个飘逸孤寂的男子孤独地走完了他的一生，这是他最终的选择莫烨是他一开始的选择，这一生，他注定要为樱花雨而活，这一生，他也注定要为她而离去，但是他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卓谷凌累了，这一秒他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手，留下所有挂念的人，在这乱世红尘里继续受苦。风撕裂了夜空，樱花雨没有听见花开的声音，她听见的只有花朵凋谢的声音，和心碎成了片片的声音。

轻轻放下自己的手，莲花古琴从樱花雨面前消失不见，她走到卓谷凌面前，掰开了那逐渐冰凉的手掌，一支完好无损的翡玉镯子霎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樱花雨不由再次落泪，紧紧抱住了卓谷凌的身躯。这个人在她心里曾是那样的可憎，但现在却是那样的不舍，顺手从自己发间解下了发带，樱花雨郑重地为卓谷凌系于脑后，并在他眉心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这不是爱情，这是超于爱情之上的情谊，樱花雨心念一动，一点幽蓝的火苗出现在了她的指尖。这是仙术中的控火之术，樱花雨本是不能掌控，但此刻她却强行从小千世界中借了出来，为的，只是要让卓谷凌最后这一程走的和他这一生一样，一尘不染。

火苗顺着卓谷凌的身体蔓延起来，竟是那般的温和，而卓谷凌的笑容就这样在火中化为了永恒……

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个身影，看见这一幕后都默默地退了开去，只留下魅冉和东玥涟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他们没有开口，没有去打搅现在的樱花雨，东玥涟心里更是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羞愧。卓谷凌尚能用他最后的能力为樱花雨做最后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要让她独自孤寂，东玥涟的眼底隐藏着深深的哀伤。

终于，卓谷凌在这世间拉下了帷幕，他远离了杨柳岸，那风尘的飘零，俗世的烦扰，都随着他的生命散去。

“明泽，我们神界相见。”

良久，樱花雨终于转回身，双眼却是前所未有的澄明。她缓缓走到东玥涟身边，仰起脸望着他。“他让我不怨你，我希望你也不要怨自己。”

“我不怨。雨儿，他将他的寿元都给了我，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守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我也是。”魅冉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了两人身旁，听闻东玥涟的表态，魅冉半点也不肯示弱。樱花雨再有十来天，便会成为他唯一的妃子，他就算用他全部的生命都不会再让她有半点不开心。

樱花雨笑了，她一手牵起了魅冉，另一手却牵起了东玥涟。有些话不需说的太明白，此时此刻，他们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东玥涟和魅冉不再相争，他们愿意为了樱花雨和平相处，更愿意为了她，做出各自此生最大的退让。

很快，十多天便已过去，初云王朝上下一片喜气，虽说这次是魅冉和樱花雨的亲事，但初云王朝阴郁了许久，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市井百姓，都希望能借着这次盛大的婚事，除一除晦气。就连市井中到处都挂满了代表着喜庆的红色布条，更别说皇宫之中了，在东玥皎的亲自操办下，整个皇宫焕然一新，铺天盖地的红色淹没了所有人的视觉，也麻木了东玥皎的心，他早在再见樱花雨的时候就彻底死了那个念想，但亲眼看着樱花雨嫁于别人，东玥皎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此刻，东玥皎正站在皇宫的高台上，目光遥望着不远处的司马故居方向，在那里，曾经也有个人，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情在守护樱花雨，虽然两人都没能得到心中的女子，却都没留下什么遗憾，因为，他们都尽力了。

“占云，若你还在，又该是一番怎样的心情？”东玥皎将提在手里的酒罐举起，狠狠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他的体内，也沸腾了他那颗许久不曾疼过的心。

“王爷，王爷……”

远处传来了茗香的呼唤，东玥皎脸上瞬时泛起了柔和的笑意。是啊，失去了樱花雨，却得到了茗香，她的善解人意与聪慧，何尝不是安慰了自己那颗寂寥的心，茗香一直知道自己喜欢樱花雨，但她从不争什么，也是这种不争，赢得了东玥皎的心。

现在，万事具备，只等吉日到来，但就在婚前的前一夜，樱花雨却有些焦急起来。按照和翎羽的约定，每隔三日两人之间都会有所联系，但这种联系却从几天前就彻底断了，行宫处虽没有什么异常，可樱花雨前去查看时，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拦截。

如果不是怕打草惊蛇，樱花雨早召出雷电劈了行宫，但她目前不知晓里面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翎羽和楚然的状况，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偏偏那些个死士，一个个全像是成了精般，死活不肯踏出行宫半步，就连樱花雨让东玥皎找借口接见，他们都百般推脱不肯出来，这样一来樱花雨倒是肯定了一件事，那便是翎羽和楚然出事了。

此际樱花雨正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魅冉在一旁懒散的煮着茶，东玥涟眉头微皱坐在樱花雨的对面，眼中也满是思量。“他们现在不肯露面，但明日总是要出来的。”

“但明日我根本无暇分身。”樱花雨微微摇头，这茬她不是没想到，但明日里她和魅冉是主角，总不能不出现吧。若真是不出现，她倒是可以暗中去寻翎羽和楚然，可魅冉那里怎么办？他等了自己那么久，这次总不能再让他失望吧？

不自觉的樱花雨望向了魅冉，邪魅的喝了一口热茶，魅冉才瞟向苦恼不已的两人，似笑非笑的开了口。“你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何必又来过问我的意见？”

“我们……”东玥涟讪讪而笑，他就知道瞒不过魅冉狐狸一般的眼睛。

“其实雨儿骗我也不止一两次了，既然已经定了，那便去做你的事吧，我无所谓。”

听着魅冉那无所谓的口气，樱花雨将手中的白瓜子朝着他扔了过去，详装生气。“你确定？既然无所谓，那就不嫁了，明日不嫁，以后也不嫁。”

“别啊，雨儿。我这不是为你排忧解难嘛，你好歹也得感谢我才是。我知道楚然那边的事情重要，但明日若是我们都不出现，恐怕会引起怀疑，这样吧，我明日就勉为其难露个面，让那些人的刀子都冲着我来就好，反正……”

樱花雨急忙冲了过去捂住魅冉那没辙没拦的嘴，生怕他再说出点什么不好的话来。“我已经和东玥皎商量过了，明日会找个身形和我差不多的宫女，替我走完所有的仪式。东玥涟也会露面，这样可信度更高一些，我会趁乱混到行宫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要小心。”东玥涟没参与两人的笑闹，他只是担忧着樱花雨的安危。虽然明白现在樱花雨所面对的已经不是凡人能力所及的范围，但他还是要像卓谷凌一样，尽上最后的一分力。“若是明日楚然出现在皇宫，礼仪一结束，我就带人将他控制下来，确保他的安全。”

三人又是一番商议，最终敲定了明日的事宜，但樱花雨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劲，这丝不对劲等她回到房内的时候，终于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