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会水听见猛踩刹车的声音，然后慢慢转过身去。他看见张灵光的秘书正拉开车门，张灵光从车里下来。

张灵光满面春风，头发修剪过，焗了油，虽然没有太阳光，但仍感觉油光可鉴。看见了肖会水，他快走几步，和肖会水并排走上大楼前的台阶，笑着说：“肖市长早啊！”

“张书记也早啊！”肖会水边上台阶边转过头轻轻地笑着说，“今天，张书记气色不同往常啊，一定是有好事降临！”

“呵呵，哪有什么好事？即使有，也轮不到我啊！哪有你肖市长的好事多啊！听说你女儿进国土局了？”张灵光嘿嘿地笑着。

肖会水听张灵光的话，怎么也觉得不像是在祝贺自己女儿考进国土局，而是另有他意。肖会水想张灵光一定也早知道了省委及地州市领导调整的事，现在心里一定沾沾自喜！怎么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张灵光走到你前头了！

肖会水抬头看了看天，没有吭声，继续背着手上台阶。他每天都要上这48级台阶，觉得很快，也很轻松。可今天，却突然感觉比以前多了好多级，上起来竟有些费事。他轻轻摇摇头，掉转过头说：“看来，天要下雨了！”

张灵光没搞懂肖会水话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他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肖会水的背影消失在楼门口，才转身向市委大门走去。

肖会水到办公室还没坐定，就见廖海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伍爱民。

“哟！廖书记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我过去就是了！”肖会水赶紧从椅子上起身，向前迎了上去，招呼廖海荣坐。

“呵呵，我也正好没事，过来走走，看你在就不请自来了！”廖海荣谦和地说。

伍爱民适时地将茶水倒好放在书记的旁边，然后打了招呼，退了出去。

“书记有何指示？”肖会水笑着说。

“没什么事。这些日子，你看我这身体……辛苦你了！”廖海荣是打心底里感激肖会水。

“您过去是我的领导，现在也是我的领导，将来还是我的领导，为领导服务！”肖会水也被廖海荣的真诚所感动，不知怎么就顺口说出了这些话。

“只是最近老觉得头还是有些晕，想今天再到省里去查查。这市里的大事小事还得你多操点心，免得再出什么乱子！”廖海荣眼睛眯了眯，脸皱了皱，显得很难受的样子。

“市委那边有张书记，政府这边有我，您就安心去看病吧！”肖会水安慰道。

廖海荣一听张灵光的名字就觉得头晕，本来现在什么事也没有，这会儿一听肖会水提起张灵光，头真的还有些发晕，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下去。

“不说了！我先走了！”廖海荣摆摆手，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伍爱民敲门进来说：“万秘书长打来电话，说省委组织部来人了，请廖书记赶快回去！”

肖会水一听省委组织部来人了，就想起昨晚肖庆水说的事情，看来他们就是来宣布任命决定的。顿时，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快。

市委常委会议室里，肖会水进去的时候，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已经在中间位置坐定。肖会水上前笑着礼节性地握了握手，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廖海荣神色模糊，不停地挠着头皮，似乎有好久没有洗头了，今天变得奇痒。

“好了，下面请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讲话！”廖海荣看了看组织部副部长说。

“我现在宣布省委的任免决定：经省委研究决定，任命廖海荣同志为省人大常委会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主任，免去其新乐市市委书记职务。”

廖海荣的脸变得黑沉沉的，一瞬间皱纹布满了整个脸庞。这一决定，是他预料之中的，也是他不愿看到的。本来想借看病的机会到省里再活动活动。可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一辈子的官场生涯就这样画上一个不光彩的句号。

“还有一项省委决定，经省委研究决定，廖海荣同志调离后，新乐市委日常工作由副书记张灵光同志主持。”

肖会水看了一眼张灵光，他正双手抱着茶杯，不停地揉搓着，脸上洋溢着无法隐藏的喜悦。张灵光看了看廖海荣，又看了看肖会水，然后环视一圈所有的常委们，再对着省委组织部的领导笑笑。

张灵光回过头，又一次看了看廖海荣，他终于可以取代廖海荣而坐上那个仰慕已久的椅子了，虽然还仅是主持，但只要先主持了，那后面的事还能不好办吗？

其实，张灵光的激动从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此时此刻达到了高潮。在肖会水给肖庆水打电话的时候，张灵光也正在接听着俞长水的电话。当挂了电话后，他真想告诉全世界这一莫大的喜讯。他特别渴望把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一个人，那就是肖会水。想想两年前，是肖会水抢去了自己的位置，现在他又抢回来了，而且比肖会水高了一大截子，真是“皇帝轮流坐，明天到我家”。

想到自己马上可以主政新乐，他情不自禁地半张着嘴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廖海荣看着张灵光，心里感到一阵迷茫。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送走了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又迎来了省纪检委的工作人员。工作组的同志找的不是廖海荣，也不是张灵光，而是肖会水。

肖会水莫名其妙地接受了省纪检委同志的问询。虽然问话的态度很是彬彬有礼，但还是让肖会水感到格外愤怒，却又不好对着省里来的“客人”发火。

肖会水太明白什么叫官大一级。在市里，只要是省委、省政府或上面部门来的，只要是个人，似乎都是自己的领导。所以，他想发火，那也要看是在什么场合，面对的是什么人。对新乐市区县的领导，只要心里不痛快，发点火，领导没什么顾忌。但对于省里来的，不要说发火，如果接待不周，回去后说不定人家都会找机会给你“小鞋”穿的，更不要说发火了。说不定哪天，你就栽到人家手里了，还不知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所以不疼的手千万莫往磨眼里伸。再说，不要说省里的来查，就是中纪委的来查，自己也照样经得起考验。

这样想着，肖会水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不一会儿，肖会水就如同竹筒里倒豆子，全部都说出来了。省纪检委的同志深情地握着肖会水的手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请肖市长理解！”

“没关系，还是希望你们常来监督我们的工作，这对干部的成长是有益无害的！”肖会水故意打起了官腔。

纪检委的人走后，肖会水下班时刚出楼门，就撞见了张灵光。张灵光越发显得神采奕奕，见了肖会水，老远就快步走过来，神秘地小声说：“纪检委的这些人也真是，整天没事就爱捉摸领导，似乎谁的身后都有一大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我一直坚信肖市长是光明磊落之人，呵呵！”

肖会水听着张灵光的话，觉得十只脚趾头都在发痒，似乎把脚放在地上跺跺才会舒服。

张灵光的话明摆着是对肖会水的嘲弄，这比张灵光打自己一记耳光还让人觉得难堪。于是，他边走边转过头，定睛注视着张灵光，心里默默地笑笑，目光里透着坚韧不拔之气，瞬间脸上露出了平静自然的笑容，说：“知我者莫如张书记啊！我希望这样的调查来得更频繁一些，好让我们的领导干部都能保持廉洁，警钟长鸣啊！”

张灵光看到肖会水杀气重重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但想想自己现在已经是主政新乐的“准一把手”了，还怯他肖会水不成！这样一想，他马上故作镇定，哈哈地笑着说：“肖市长说得对啊，保持廉洁，警钟长鸣！干部一定要有自省意识啊！”

“张书记，改天是不是得喝个擢升酒啊？都成‘主持’了！”肖会水故意把话点到张灵光的兴奋处。

“呵呵，擢升谈不上，只不过是暂时主持主持而已，就不大张旗鼓了，改日我请你！”张灵光听到肖会水的话，掩饰不住的内心喜悦。虽然他话里也带着谦虚，但还是提出了请客的事。

“哎，怎么能这样呢？！还是我请，要不改日转成‘方丈’了，那我可就后悔莫及了啊！”肖会水知道张灵光只要高兴起来，就会按不住自己的脑门盖子。

“也行，肖市长，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至于‘方丈’的事情，我想组织上会有公正考虑的。会水啊，你年龄还小，好好干，将来弄个**********常委也不是没有可能……”张灵光说着说着，嘴就没有把门的了，信马由缰地说了起来，而且对肖会水的称呼也由先前的“肖市长”变成了“会水”。

这时，张灵光的车已经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的下面，秘书早早站在车边上等着。

“哦，张书记，我还有点急事，从这边走了！”肖会水觉得张灵光再继续说下去，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最后打断了张灵光的话，下了台阶，转身步行而去。

张灵光看了一眼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的肖会水，心里掠过一丝不悦，然后转过身坐上了车子，直奔碧箩山庄。

肖会水刚走出不远，正到拐弯处，恰好从前面开过来一辆崭新的“本田”轿车。在经过肖会水时，车子放慢了速度，似停非停的样子，车子犹豫了半天，然后“嗖”地从肖会水面前冲了过去。

肖会水疑惑地看着远去的车后面挂着的牌照，知道这车子上牌时间不久。摇了摇头，心想开车的人一定是个新手，否则怎么会摇三晃四呢！看来新乐市又多了一个马路杀手啊！

前不久，车管所因大量卖牌照和驾驶证，所长等6名工作人员都被抓了。后来一段时间，情况有了好转。现在看来，腐败之风又开始抬头了。

肖会水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十字路口不断闪烁的红绿灯，不无担忧地想：当红灯亮起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停车？

这个晚上，肖会水没有看《新闻联播》和《新乐新闻》，而是一直坐在书房里抽烟，他觉得只有这满屋子的尼古丁才足以暂时麻痹他失意的神经。

杨爱玲几次过来催他睡觉，他都不理会。

他慢慢铺开宣纸，倾注全身力气写下了十个字：得意不妄行，失意不失态。是柳体字，横平竖直，精瘦劲道，每一笔似乎都渗透着肖会水的精神向往。起承转合之处，拈连牵丝，给人以神清气爽之感。

肖会水稍稍停顿了几分钟，又铺开一张较大的纸，然后把笔放在墨池里蘸了蘸，让“一得阁”充分渗进笔锋，快速提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绫罗身上衣，抬头又嫌房屋低。

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要下，又虑出门没马骑。

将骑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

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肖会水搁笔，看着这首烂熟于心的打油诗，然后点着一支香烟，烟雾慢慢升上屋顶，心里坦然了许多。

他欣赏的不是自己的书法，而是诗里朴素而真切的哲理。如果明代的朱载堉还健在，他真想问问这位贤人，究竟是缘何而写下这首《十不足》的呢？

张灵光正在精心谋划着下一步如何才能从“主持”顺利地过渡到“方丈”。他要给自己找一个强有力的抓手或者突破口。但能成为“主持”已是一件值得好好庆贺的大事。

张灵光下班后，一走出楼门，就碰上了肖会水。

相互客套了几句，等肖会水离开后，张灵光一路开到了碧箩山庄。他要和这些“铁杆功臣”们好好庆祝一下这象征着最高荣誉的胜利。

“张书记，纪检委查得怎么样了？”张灵光刚下车，屠万金就跑过来，凑到张灵光耳朵上小声私语着。

“走了！”张灵光斜了屠万金一眼，径直往楼上走去。

“虽然没把肖会水怎么样，但这也够他肖会水受得了。我会继续挖掘的，我就不相信他肖会水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屠万金知道张灵光对他的行动有些不满意，愣了一下，马上又小跑追上张灵光检讨着自己。

“呵呵，不急，敲钟要往钟耳子上敲，这样才更响，明白吗？”张灵光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凑近屠万金说，话语里透着一股寒气，“记住！别尽整那些个不疼不痒的问题。像国家公务员考试这种事情，你想肖会水有那么傻吗？他能亲自去操作这事吗？我也早打听过了，那是他女儿自己考的。”

“是！是！记住了！”屠万金点头称是。

张雨、魏哲明、安君邦早已在包间等候多时了。看张灵光进来，他们都起身，异口同声地说：“祝贺张书记顺利主政新乐！”

“哈哈！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张灵光坐到了主位上，很有兴致地说，“好了，今天请大家来聚聚，一是感谢各位近一段时间以来在背后的不懈努力和支持；二是希望各位今后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来，先干了这第一杯酒！”

说着，张灵光头一仰，喝光了酒，然后杯底朝天，在半空中停了停说：“都要喝干啊！阿雨，你怎么只喝了半杯？”

“今天有特殊情况，我少喝点！”张雨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浅笑，四目相撞，各自的心都在突突直跳。

自从到新乐市，张雨在张灵光和魏哲明等人的身上已经付出了很高的代价，目的就是要实现既定的目标，否则她实在是太亏了。

“哦，那阿雨就随量吧！”张灵光看着张雨，露出了无限关爱，然后又看着屠万金、魏哲明，还有自己的秘书大声地说，“对了，这一政策只针对阿雨有效，其他人可不能打折扣的。服务员，都给我斟满！哈哈！”

“张书记！我敬您三杯，我先喝六杯！”说着魏哲明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在座的人都鼓起了掌。

张雨看着魏哲明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