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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高》第23章 第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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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骏说,他看上了他们的针织厂,主要是那条生产线是新的,而且有半新的几百平方米的厂房。实际上,针织厂早就不生产针织品了,而是生产西装,生产线也是西装生产线。黄骏在深圳有自己的制衣公司,有自己的服装品牌,他可以在内地生产加工,在内地销售,用深圳的品牌和生产工艺就行了。名义上还是深圳生产的。所以,他想把它收购下来。他问古长书有什么条件。古长书说:“没有特殊条件,只有惯例。第一,你把税缴给我们本地财政。考虑到你接手后有个整合过程,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我们就征税了。第二,你要用我们本地的员工,必须保证我们的工人不能下岗。”

黄骏没有对古长书的坚持惯例提出异议。针织厂的资产评估是二千万元,光是生产线设备,当时引进就花了二千万元,因为用了好多年,有设备折旧的因素。现在加上厂房,一共才二千万。针织厂欠了银行八百万元贷款负债,也一并转给黄骏。在谈判桌上,黄骏提出打七折,古长书没有同意。古长书说,国有资产原本是不能打折的,给你八折,就给你省下了一百六十万,这笔生意你在全国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整整谈了两天,然后邀请市委市政府领导参加,举行了隆重的签字仪式,收购针织厂的事就算一锤定音了。

黄骏是个急性子,他不会在半年后才开始生产。时间对他来说,就是金钱,就是财富。厂里原有大批熟练工人,他紧急电告深圳总公司:派十名服装技术人员和两名设计师过来,进行技术培训和技术指导,一个月内开始正常生产。这样,他就可以享受五个月时间的免税优惠。

事后,一些人对针织厂打折的事表示不解。工业局副局长何无疾在私下闹得最凶。国有资产打折,这不是故意造成国家资产流失吗?他煞有介事地说:“古长书这样做,一是要急于把针织厂抛出去,二是优亲厚友,在老同学面前做人情。”这话就在下面流传开去了,一直传到主管工业的刘市长耳朵里。刘副市长记得,前些年,针织厂拍卖,起价是一千万元都流拍了,没人举牌,现在能卖一千八百四十万元,而且外加八百万元的外债,应当说卖了个非常理想的好价钱。但是,外面传得厉害,刘市长还是亲自找古长书问了问情况。

古长书说:“黄骏的这次收购,我认为我们是双赢。按常理,那八百万元外债,他是有理由不承担的。之所以要他承担,是因为我们有几百万元的预收款,基本上抵平。那几百万的预收款,都是服装,实际上是不可能足额收回来的。他收购后,马上就是新的品牌上市,以前的旧款式就完全有可能滞销,甚至是根本卖不出去。这笔账无论怎么算,我们都是划算的。在资产打折上,我把账算得很清楚的,不会糊涂。退一步讲,如果不卖出去,现有的资产会不断萎缩,负债率会提高,职工工资却不会提高。这类企业,从生产、经营、管理各个环节的毛病都比较多,积重难返,既然不能彻底换血,就很难搞上去。再过些年,生产线就会变成一堆废铁。”

刘市长也是个能算账的人,古长书一说他就明白了。

黄骏也觉得划算。一是设备费用低,有一部分设备一直闲置未用,基本上是新的。使用的部分在维修保养上做得也不错,它们是他扩大再生产的重要部分。如果重新引进,那费用就加大许多了。二是厂房面积大,足足五百平方米。将来即使厂子垮掉了,他还有地皮在那里,又在市中心区,盖一幢高楼大厦,照样能赚钱。从发展的眼光看,随着西部开发热潮的兴起,内地的地皮只会升不会降的。地皮的增值部分是他押的最后一宝。所以这个风险是他能够承担的。而且按照总价打折,优惠了160万元,他还是很感谢古长书的。因为他知道,国有资产打折,他没听说过先例。

收购之后,黄骏把许多精力都投入到了金安。以前“金安市针织厂”的牌子取掉了,换上了“深大集团金安制衣公司”的牌子。黄骏是两头跑,一会儿深圳,一会儿金安。深圳到金安没有直达航班,需要从省城转机,然后飞金安。有时天气不好,或飞机不能准点起降,那就要花两天时间。这是黄骏感到最不方便的。转机的劳顿,甚至不如坐火车舒服,坐火车也只要两天。

黄骏在金安市举目无亲,到金安后结识了一些官场人物,但也只是一面之交,没什么来往。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跟古长书在一起,他喜欢跟他吹牛,喜欢跟他谈企业改造。古长书是他的忠实听众,也能给他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和意见,使他得到一些教益和启示。所以,两人算是比较纯正的君子之交和同窗之谊。

古长书脑子活络,考虑到黄骏来自发达地区,又是集团公司总裁,是大老板,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管理经验,他把金安市的重点企业的老总集中起来,把十个县的工业局长请上来,请黄骏给他们讲现代企业管理,讲74o,讲现代企业制度,古长书当主持人,他自己也带头听课。黄骏心里也很高兴的,在深圳,像他这样的老板很多,别人并不把他十分看重。在内地,他就感受到备受尊重的个人价值,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了。他在金安讲课,一方面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和企业的知名度,这是一个无形的广告;另一方面,金安市的企业可以从他的管理经验中吸取营养。古长书总是把话说得恰到好处,黄骏第一次试讲时,古长书在主持中讲道:“一个成功的商人,本身就具有商业价值,本身就是一笔有形资产。黄骏先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现在,我们可以从他身上获得智慧,然后我们把智慧变成我们自己的财富。所以黄骏先生给我们讲课,我们是要付费的。”

古长书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黄骏下来说:“事先没说付费呀,你怎么说是付费的?”

古长书说:“我是脱口而出的。也算是广告吧。”

古长书告诉黄骏,金安市十个县,都缺少企业管理人才。现在的管理人员,长期过着封闭的生活,知识老化,观念陈旧。他们即使到发达地区走几遭,目光也是盯着外面的小姐是如何生动,如何去感受异地的异性肉体,回来都会成为他们的口头谈资。至于考察学习,没多少人当回事的。他们急需要普及一些基本知识,懂得一些先进的管理经验,既要换脑子,也要补脑子。所以,古长书希望黄骏能够给各县的企业领导讲讲课。这么大的面积,当然不能白讲,讲一天一千块钱是差不多的。讲课是在传授知识,也是在给你自己的公司做广告。你别看我们这贫困地区,穷地方也有富人。有些人的消费水平一点不比深圳上海差,动辄就是几千元的衣服。古长书给他算了笔账,全市十个县,每个县每年至少要在当地销售两千套高档西服,十个县就是两万套。你是做西装的,不要小看这个市场,它是在不断扩展和延伸的。如果你占领这个市场一半的份额,以一套千元计算,你在本市的销售额就可以达到一千万元。卖一千万你能赚多少钱,你自己明白。

黄骏似乎突然豁然开朗了。古长书鼓励下面各县请他去讲课,他也不推辞了,有邀请就去。讲一天一千块钱,对他来说全然不在乎钱的多少。可他又特别看重这笔钱,感觉这是知识就是财富的明证,他的智慧得到了认可,这比用商品赚钱就多了一些体面。黄骏是个忙人,身在金安,却要指挥深大集团所有的决策性事务。遇到急事就得马上飞回去。所以他常常抱怨古长书,“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忙过,都是你给我找的事。”

古长书有板有眼地说:“可你在深圳有这样风光吗?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你无非就是一个只知道赚钱的机器人!你是儒商,儒商的社会责任感应该比普通商人更强一些。在这里,你就可以指导大多数人去赚钱,这才是快乐,也是最高贵的快乐。”

黄骏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他觉得古长书既是在抬高他,也是在强迫他,反正就是要他为金安市做些事。

古长书管市办企业,卖出去了一个针织厂,古长书就不急了。他不喜欢做美梦,不指望在一夜之间把市里的所有企业都搞好。其余几个,比如缫丝厂,制药厂,他都按照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进行改组改制。他确定的原则是,力争在两年内,让大亏的企业小亏,让小亏的企业不亏,让微利的企业盈利。他还有没有高招?有。他相信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解决不了问题的人。他的脑子还在不断产生新的东西。但他觉得,从政者的智力跟其他人的智力不一样,所在的职位决定了智力使用的力度,使用过甚,就会造成破坏性使用,导致智力资源短缺。如果你要永远保持旺盛的政治生命力,永远觉得有用不完的聪明才智的话,一是要保护性地适度开发,不能竭泽而渔;二是要不断充电,让肚子里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许多时候,智力就是智慧,它像一盏明灯,照耀着你的人生道路,也照耀着你的政治前程。要是造成破坏性的开发,不仅要江郎才尽,更重要的你就面临着走进黑暗的可能。当官的人嘛,总是想越当越大,他不买官,也没钱买官,不凭关系,没有后台,就只靠自己的能力硬干,作为一个副职,必须给自己留有足够的后劲和余地,必须从智慧上保护和培育自己。

古长书清楚,从县里到市里,他都是一个备受关注的人,像贺建军、刘市长、黄骏、陈局长他们,确实希望他大有作为。像大明县的周县长、工业局的何无疾他们,则是在冷眼看世界,人人都说你古长书有本事,倒要看你能卷起几尺波澜。特别是何无疾,古长书原本跟他没什么交道的,只是因为是同事,都是工业局副局长,所以工作上或多或少有点联系。平时见面都是点点头,一笑而过,只有开会时才会说几句话。可古长书就没想到何无疾会跟他过不去。那天古长书急匆匆地上楼取一份材料,过道上遇到何无疾。何无疾见他匆匆忙忙的样子,说:“二局长,又有什么新动作了?”问得古长书一愣神。几秒钟后,古长书才含糊其词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古长书觉得这人真怪,凭什么这样称呼他?二局长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吗!

见古长书语塞,何无疾很得意地笑起来,一脸嘲弄的样子。古长书倒是没生气,和颜悦色地说:“何局长,我还嫌老二这个名字不好听,咱们换一下,你当老二算了。”何无疾说:“你舍得?这可是政治地位。”

古长书找到陈局长,对陈局长说,以后局里的文件中,涉及领导排名的,按照陈局长、何无疾、古长书的顺序排。陈局长异样地看着他,说:“长书,你这是怎么了?”古长书说:“老二多不好听啊,好像是骂人的。”陈局长说:“你开什么玩笑!”古长书没有讲何无疾对他不满,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事。古长书只是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真话。请求你以后把我排在何无疾后面。”陈局长一笑,说:“是他对你有看法吧。说说看。”

古长书还是没有说。只是说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何无疾比他年长,比他资历老,应当排在他前面。古长书不说实话,但陈局长还是猜出八九分了,陈局长说:“你知道何无疾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古长书摇摇头。陈局长说:“叫何凯歌。”古长书不明白陈局长要说什么。陈局长又说:“你知道上一任工业局长叫什么名字吗?”古长书还是摇摇头。陈局长说:“叫胡凯歌。”

陈局长告诉他,何无疾从参加工作就在工业局,工作不久就想当科长,前任局长胡凯歌因为没提他,何无疾对他很有意见,暗地里骂“胡凯歌是我儿子”。何无疾添儿子后,就真的起名叫何凯歌。儿子开口说话后,何无疾为了故意气胡凯歌,便把儿子带到局里来,大声逗儿子玩耍:“凯歌,叫我爸爸!”凯歌就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何”“胡”同韵,何凯歌听上去就像胡凯歌,何无疾很是得意,好像占了很大便宜似的。公民有姓名权,胡局长听说后只能生闷气,奈何他不得。后来胡局长调到人大去了,现退休在家养老。跟他同名的何凯歌已经是少先队员了。

陈局长讲了这件事,提醒古长书说,何无疾可是有背景的人。金安原是地区行政公署,地改市之前,何无疾的岳父原是行署副专员,他手下的秘书们干事们现在都是实权人物,因此不可小看了何无疾的能量。遇到他的大小事情,总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这种力量平时很隐蔽,关键时刻就显现出来了。何无疾业务素质很差,之所以提拔为工业局副局长,就是背后打招呼打出来的。

古长书听后想笑,觉得何无疾这人还挺幽默的,骂局长是儿子又不明骂,便用自己的儿子作为局长的影子和替身,这也太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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