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科洛夫带着沃尔金跟杨振邦道别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街头巷尾飘满了各种特色美食的香味。两个无趣的俄国人在各种食肆的叫卖招呼声中驱车扬长而去。杨振邦的提示等于是给了他们绝佳的建议，之后双方就结果的分享问题磋商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是苏科洛夫可以拿走科技方面的东西，杨志人一定要留给杨家。这样的结果也是最初大家预想得到的，因此也没产生什么更大的分歧。苏科洛夫借着沃尔金的口说出了自己目前行动受到一些人警告的问题，杨振邦听了满口答应自己出主要人力，苏科洛夫准备一些精英在关键时刻给他们援助就好。

在谈话的最后，杨振邦还义正词严地总结道：“与其把技术资料给了英美，我们更相信俄罗斯。”

苏科洛夫故意忽略了老大哥曾经跟这个兄弟国家三番五次翻脸的问题，难得地露出笑容给杨振邦。双方会谈就在这样“友好而融洽”的气氛下结束了……

看汽车出了这条老街，仔细确认自己周围的确没有窃听器之后，沃尔金小心翼翼地问上司：“这个杨振邦没必要必须跟我们合作，他想我们做到什么？”

苏科洛夫看着窗外来来往往专注于做生意的人群，叹息道：“这些人已经没有了信仰——杨振邦的目的很简单，他希望最后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我们身上，这样最后得到胜利果实的就是他。”

“那您一定已经有对策了？”沃尔金继续小心翼翼地拍上司的马屁，他话虽然多，却大多数言而有用，“我觉得这人很容易得意，他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圈套效果。”

苏科洛夫被拍得很舒服，他对自己的部下自信地一笑，“杨振邦没有这个才干，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在教他。杨家的人都很聪明，怎么也轮不到这个人来出面。”

沃尔金继续不耻下问：“那您……”

“找到jerryyang再说。”苏科洛夫在这种时候很愿意给部下解惑，以证明自己的高瞻远瞩，“我们现在不必第一时间抓到jerryyang，静观其他几国的行动就好了。”

“原来如此，您真是睿智……”

苏科洛夫说的自然是简简单单伺机而动四字真言而已，沃尔金却已开始继续顺着他的话一路拍下去，拍得连严肃的苏科洛夫都开始慢慢面带微笑。看来这个部下的确比黄泉要有趣一些，从这个角度来看，黄泉受了不治之伤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送走的了苏科洛夫，杨振邦回到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位于2016年底在市中心建成的全市最高建筑云光大厦，该大厦足有一百九十二层，从最高层俯瞰下去，城市繁华地段尽收眼底。杨振邦站在这极高的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玻璃看城市的时候总有一种优越感。

他经常对自己的秘书感慨：“人，生而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站得高，有的人站得低。不仅仅是因为实力，也可能是因为运气。但无论如何，没有的人要来羡慕拥有的人。”

现在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一个少女正坐在沙发上玩psp。原本在一众人簇拥下满脸严肃的杨振邦看见少女的瞬间，脸上立刻堆出如云的笑容，他拍了拍手，“妹妹，今天的一切真如你所说的一样。”

杨菁菁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兄，低头继续玩游戏，一直到这一盘打完才关机抬头，“你们说了什么？复述给我听。”

杨振邦坐到杨菁菁对面，照例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少女的裙角，也照例没看到什么。他拿出一支雪茄，点着，“好，我一点点说给你听。”

杨菁菁用手掌游戏机顶着自己下巴，认真听杨振邦复述他和苏科洛夫见面的细节。杨振邦虽然本事有限，记忆力却还可以，真把他和苏科洛夫的对话复述得八九不离十。杨菁菁一直听到最后，途中为杨振邦在对话中说错的话不断皱眉，到最后她摇摇头，“哥，你太急了。不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太多的，苏科洛夫已经能理解你的意图了。”

杨振邦没笨到家，他想了想自己和苏科洛夫在对谈时双方的表现，立刻后悔了。本来苏科洛夫知道的情报并不多，经过和他一番对谈，对方掌握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如果对方因为情报准确而在行动上超过自己，那这个责任就完全是他的了，无可推卸。

杨菁菁看自己堂兄的傻眼样，心里竟然觉得很高兴。当然表面上她没显出自己的高兴样，只是眨了眨眼露出自己的无辜表情，“哥，苏科洛夫应该还是会去找庞珍妮的。我们不方便对庞珍妮下手，他方便。再说他和庞珍妮也有旧仇，这也是他在这件事上唯一能出力的地方。”

杨振邦正打算发表意见，杨菁菁又飞快地接道：“不过呢，苏科洛夫大概会考虑在出力之后冷眼旁观。现在打算带走杨志的人太多了，他们不是最强势的一批，绝不会当出头鸟。而且我们也要考虑政府介入的可能，现在的形势来看，对于国与国之间的那些科技资源共享协议，你觉得可靠吗？”

杨振邦本来也很倚重这个妹妹，杨菁菁分析的又都是他知道的事实，这使得他更虚心求教于杨菁菁了，“那么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少女狡猾而甜蜜地笑了，“哥，你等俄国人把庞珍妮抓到手，我自己亲自去一趟澳大利亚。听说杨志在那里还有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你等我在那边给他打越洋长途吧。”

杨振邦听得精神一振，还是这个妹妹有办法有手段啊，这么坏的想法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一点迟疑都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还是有点嫩了，那种做了一点小事就洋洋得意的心态实在是要不得。

“行，你过去一趟也好。”杨振邦看着自己这个本事通天的妹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一个兄长，“路上小心，到那边小心青帮会的人。”

“我知道。”杨菁菁头也不回地出了杨振邦的办公室，留下一句话，“青帮会的人应该对我没什么威胁，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杨振邦死死盯着自己这个妹妹远去的背影，在这个背影消失之前连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杨菁菁说青帮会对她没威胁的意思就是杨振邦身边这些人对她也没什么威胁，杨振邦知道这是事实。有时候实力决定一切，他忽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家里不太受重视了。

抓起电话，杨振邦拨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属于地球的某个角落。

大约半个月前，在一次寻欢作乐的途中，他的一个哥们忽然给了他这个号码。据说如果有特殊需要可以打这个号码，当时杨振邦很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特殊需要？从后边走这种特殊服务？”

虽然当时身在嘻嘻哈哈的声色场所，他那个朋友却用极其郑重的表情对他说：“杨少，这个号码一般人我是不给的，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偶尔需要能解决特殊麻烦的人，也知道你出得起价钱。”

末了，那朋友还故作神秘地在他耳边小声道：“听说最近要出大麻烦，你小心啊……”

当时杨振邦喝得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把这个号码揣在怀里。后来没几天那个朋友横死在某夜总会的包房里，听说死讯的杨振邦确认了那人不是死在女人大腿上而是另有别情之后，依然没怎么在意。一直到后来，某个人给他来了一个电话。

杨振邦接到电话那天一晚上没睡好觉。原来他那个朋友从认识他到死为止，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个电话号码给他。尽管杨振邦一度认为这只是一种无聊的恐吓，但对方随时能知道自己更换的电话号码这一点让他越来越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恐怖的人。

到后来，杨振邦屈服了，他向那些人预交了五千万美金的会员费，宣布自己成为他们的vip用户。

现在，是该到自己把这个冤枉钱变成实际效益的时候了。

回忆着之前的种种接触的同时，杨振邦在电话里有听到了一声干巴巴的问候：“先生，您需要哪种服务？”

强尼开车带着杨志和江琪到了杨志的住处，只几天不来，这里已经被翻成世界末日一般的乱糟糟模样。杨志苦笑着检查了一下房间，所有能翻的东西都被翻开，钱全都不翼而飞，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些小东西也都不见了，看起来像一个在金钱物质方面饥渴得不行的人刚刚洗劫过这里。

从杨志的角度来看当然是这么回事，强尼和江琪这样的专业人士对这个现场却有另外的看法。以他们两个的角度来看，翻箱倒柜的人具有相当专业的技巧。丢东西不过是一种掩耳盗铃的习惯罢了，对于真正的专业潜入者来说，无论他光临的地方重要与否，都会极其敬业地做出周详的布置。强尼和江琪本身也都是潜入的高手，他们陪着杨志清点了一番失物。

丢的东西倒不多，主要是钱。杨志看了看自己身上带着的钱包，对二人苦笑，“想不到我一直都是穷光蛋的命……”

强尼看见杨志钱包里的几张粉红色纸片，吹了声口哨，“嘿，你比我穷了。”

杨志把钱包收起来，又仔细在自己的房间里走了一圈，才慢悠悠对两人道：“我觉得这些人其实是来找你们说的那个秘密的。”

江琪一直靠在门口看着杨志表情没什么变化地检查自己的失物，杨志的这种冷静让她高兴。冷静是很多人身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不二法门，杨志如此小的年纪已经能这么冷静，前途自然无可限量。

她在门口又仔细看了几眼，走到杨志身边，轻轻问道：“你带了什么东西是以前从国内带出去的？”

杨志摇摇头，“几乎没有了。走的时候我连行李都没拿。”

强尼在旁边伸手打岔，“好了好了，我们不要继续讨论丢的东西了，杨，你到底打算怎样？需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说到这个话题，杨志立刻变得胸有成竹。他推开从来没打开过的窗户，望着窗外的行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给杨菁菁打个电话，你们谁有她的电话？”

江琪和强尼几乎同一时间开始摸自己身上的便携式pda，也几乎是同时查到。

“137……”

杨志苦笑了一下，“怎么听起来好像街头办证的号码？你们谁手机能借我一下？”

强尼丢了一部手机给杨志，“小伙子，跟黑社会作对没有手机怎么行？这部给你了，只要一个月电话费不超过十七万美元，随便你打……”

“我又不是国内的事业单位。”杨志接过电话，拨了杨菁菁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杨志对江琪和强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窗口。

杨菁菁甜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喂，您好，您是哪位？”

“我有一个妹妹，叫杨菁菁。”杨志看着窗外楼下的街景，慢条斯理地说道，“请问，您是我妹妹吗？”

杨志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杨菁菁就站在街头。

从她面前的这条路往前走三十步，是停车场。只要往前走三十步上了车，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广阔世界都是她的，随便她走随便她遨游。没有人给她限制，也没有人管制她，以她现在的能力和成绩，她玩耍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有任何意见。

她身后七十米处是大厦的入口，只要返回到那个大厦里，她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立刻给她，她可以迎来无数关怀无数赞誉。

从这条路向右拐，前行两公里半是她的学校，在那里她有有趣的女同学，还有往桌子里递纸条的傻小子，透过玻璃窗户往外看，能看见湛蓝的天和云。哪怕只是假装，那里可以告诉她什么叫无忧无虑。

杨菁菁站在街头，听到那个人在电话里对她说：“我有一个妹妹，叫杨菁菁。请问，您是我妹妹吗？”

站在街头，站在路口，一向沉稳从容的她竟不知如何回答。

面对对方长时间的沉默，杨志又问了一次：“请问，我妹妹杨菁菁她在不在？”

杨菁菁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周围没有任何外人，不用伪装的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向四周望去，冷冰冰的楼一丛丛扎向天空，仿佛城市还给天空的匕首。杨菁菁拿着外形可爱的手机四顾茫然。

向前？向后？

怎样回答？

她不知道。

杨志在电话那边气定神闲地说道：“如果她在，请转告她，她永远是我妹妹，我很想念她。”

这句话说出来，杨菁菁愣了半晌。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她轻轻对着电话说：“我也很想念你，哥哥。”

说完这句话，在杨菁菁的眼前就只有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