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hardcore（彻底的）的“无神论者”。他从小就教育我：“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神仙，也没有鬼怪，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创造。”家里到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选集。外婆和母亲每年清明的时候带我去扫墓，也被父亲斥责为“封建主义”的余毒,还说自己死了以后，骨灰直接洒向祖国的大江大河。听妈妈说，父亲有一次在外事活动中还跟一个外宾就“上帝存在论”争了起来，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是谁也没说服谁。

初到美国，我被安排在了加州的一个天主教女子寄宿学校。我那时正处在反叛一切的年龄，想到父亲如果知道我进了天主教的学校，非气得暴跳如雷不可，我心里就像夏天吃了冰棍，舒服得透心凉，每个毛孔都舒畅！

我就读的卫理女中位于加州的海滨小城elgranada，这座小城很美，是加州小有名气的度假胜地。从我住的房间一眼望去，湛蓝的天空，碧波如洗的大海，白花花的海浪时起彼伏，泛着金边的沙滩像一条带子，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我常常一个人，顺着碎圆石路铺成的海堤独自躅行，温柔的海风拂着我的脸，金色的夕阳在水天交界处吻着海的脸，海鸥在天空自由地飞翔。我眼看着余辉被汪洋大海一点点吞噬，太阳刚沉入暗底，星月即升上天空，我想大声吟诵曹操的乐府：“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我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发现自己既不想念海那端的母亲，也无所谓杳无音信的父亲，而对林老师的爱，已经和腹中流产的胎儿一样，匆匆流走。过去留给我的，只有痛苦的回忆，以及刻骨铭心的孤独。

我还在学校旁的小路上，第一次邂逅了父亲口中的“黑玫瑰”。加州是“黑玫瑰”的故乡，我是到了美国才知道的。一丛又一丛的黑玫瑰，在夏日的校园娇艳欲滴，媚态百出，让人忍不住驻足。仔细打量，那厚厚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像丝绒一般，颜色似深红，又似紫黑，红中带黑，黑中透红，高贵神秘。我的眼光一下就被她们的娇艳吸引过去了，粘在那里挪不动脚。

好友kitty比我早到加州两年，见我如此喜欢，用一副见惯不怪的口吻说：“这就是加州大名鼎鼎的黑玫瑰，妩媚得吓死人！在美国，漂亮的黑妞就叫‘黑玫瑰’，那可是骚得迷死人。”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修指甲的刀，快手快脚地割下了一朵。“哎，小心，别划破手了！”我在她身后喊。她不理我，很快，一朵带着露珠的黑玫瑰就递到了我的手中。kitty瞅瞅我，又瞅瞅我手中的黑玫瑰，打趣地说：“黑美女配黑玫瑰，victoria，你跟这花可真配啊。”这话我不爱听！我啐了她一口，嗔怪说：“我哪有像？你乱说！”她笑得更欢了，一边倒退着跑，一边喊：“说你像，你就像！我以后就叫你黑玫瑰，黑玫瑰，黑玫瑰……”

kitty是我在加州那一年，唯一亲近的人！

卫理女中是一所有着百年历史的天主教女校，学校中40%的学生来自天主教家庭，教职员工中也有20%左右的神甫和修女。所有卫理女中的学生都要求修一定学分的宗教课程，但除此而外，并不强制学生参加周末弥撒或者晚祷。但来自天主教的同学，教员的无形影响还是能感觉到。

学校有着精巧的西班牙建筑风格，红陶筒瓦的屋顶，手工抹灰的院墙，草木如茵，四季如青，到处花团锦簇。蜿蜒流长的“圣泉”把校园分为“教学区”和“生活区”，而位于这两个分区之间的是“天父礼拜堂”，这座石头砌成的礼拜堂，像普通人家的平房，红瓦褐墙，正门镶着大大的十字架。教堂里到处是“圣母”、“圣婴”以及“西方三圣”的雕像，透着一股子庄严圣洁，这座教堂已经谦卑地伫立了一个多世纪。没人的时候，我偷偷去过礼拜堂，我对其中的圣洁感到由衷的敬畏。可总有一个问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如果天父是爱人的，如果人与人之间理应互爱，那为什么人生还有这么多的苦难。为什么天父会忍心孰视无睹人间的悲苦？”

所以，尽管我被邀请参加了很多次“弥撒”，各种各样的“圣餐”，到毕业那年，我还是完全没有被“洗脑”。讽刺的是，在卫理女中这样严肃的宗教氛围中，我学到的最实用的技能居然是partying!哦，那些疯狂的party，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party。

疯狂的节奏戛然而止，灯光暗下来，aliciakeys沧桑的声音像在天上俯视人间：“don’tbitetheapple,eve/goodgirlsgonebad,thecitiesfilledwiththem/hailmarytothecity,youareavirgin/andjesuscan’tsaveyou/lifestartswhenthechurchends。”……(伊娃，不要贪享这个苹果/在这个城市，好姑娘都变坏了/城市曾经为圣母玛利亚的到来而欢呼/你曾是一个处女/但现在连耶稣都不能拯救你/教堂结束，意味着生活开始……)。

大麻奇妙的味道，混合着空气中的酒精和香烟，让人眩晕。醉醺醺的我和kitty坐在地上，慵懒地靠着墙。不远处，high得很的sabrina，lucy和sarah站在床上大跳脱衣舞，床边站着东倒西歪的观众。棕黄的，黑色的还有乳白的裸体，随着音乐疯狂摇摆。修长诱惑的大腿互相缠绕着。sarah则蜷伏在她们脚边，抚摸亲吻着她俩的裸腿！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飘到天上去一样，视线慢慢地模糊，耳边的声音震天响，震得我头昏眼花，心跳加快。白的点，黑的点在眼前交错缠绕，越转越快，越来越high!

……

在美国呆了一段时间后，我总结出来，大概因为女校没有男生的缘故，正值青春期的女孩们朝夕相处，彼此萌发春情，是很正常的事儿。许多女孩儿崇拜的对象，都是校球队的各个顶尖女球员，“女同志”关系比比皆是。刚到时，我还觉得很难以接受，在国内的中学，男女学生恋爱都是禁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