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能够清楚地记得雨把路上的小石子一颗颗踢到路边的情景，每走几步都会停下来仔细地寻找脚边的小石子，然后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转过来朝我大声呼喊。路边那些树木有着能温暖人心的色彩，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分散倾泻，从海的方向卷来的微风透人心扉。步道全长四千九百九十九米，明明差一米就可以功德圆满。雨喜欢走在我前面两三步的位置，这个距离既不会丢掉我但是也不会给我超过她的机会。她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了一路，似乎永远也不会累的样子。
“走这么长的路，不会累吗？”
“不怎么有感觉，走着走着，大概连疲劳的感觉也会忘掉吧。”雨回过头，“还是说，溟作为一个妖怪，走这么远的路也会感到累？”
阳光流上她的肩膀，轻柔地缠上她。她靠在栏杆上，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一些。她用脚尖拨弄着脚边的石子，双臂张开搭在栏杆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溟。”
“怎么了？”
“你说每个人都有记忆，可是人的脑袋就那么大呀，怎么可能装下那么多记忆？你觉得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何去何从呢？”她歪着头看着我，“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遗忘的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记忆吧，那些重要的都会沉积在这里吧。”她伸出食指指了指脑袋。
“或许吧。”
“也就是说，那些轻飘飘的记忆会飘向天空被人们忘记，那些沉甸甸的记忆则是会沉积下来，就像水蒸气和冰。你觉得我的结论怎么样？”
“大概吧。”
“可是对我而言，所有的记忆都很重要呀，是因为我太贪心了？还是说我的记忆被放在了月球上，所以一直无法沉积下来吗？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能感觉脑子里的记忆快速地蒸发着，空空的，自己能够抓住的越来越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我沉默。
“所以不是不想停下来，而是不敢停下来，不知道忘记的速度有多快，但是只要做的比忘记的更多就可以了吧。”
她牵起我的手，带着我一起往前走，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心的虚汗。
“别害怕。或许我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我说，“但是我是妖怪，在我们世界里，所有人类难以解决和无法解决的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我会努力去找到那个方法。在此之前我承诺，无论你忘了多少，我都会将所有告诉你，让你重新记起，只要你相信。”
她停下脚步，我能看到她鬓角上滴落的汗珠。风吹动着松树林，树叶发出“飒飒”的摩擦声，我松开她的手，等待着她的回复。
“相信。”
“那么满意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够，虽然你的答复相当诚恳，但是我之前说的呢？你有听进去么？”
“那么要我怎么做呢？”
“我之前说的水蒸气与冰的理论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吧。”
“我要的是确切的答复。”
“我赞同。”
“那么，帮我找到我的冰的部分怎么样？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吧？不是任何人类难以解决和无法解决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么？”
她十分轻巧地跃上了路边的石墩，站在上面，看向远方的大海。
“好。”我能看到她瞳孔里沉寂的蓝灰色。
~~~~~~
日落天黑，整座山十分寂静，就像睡了过去一样。城市下方的灯光闪闪烁烁，映得人有些晃不开眼。山上弥漫起了淡淡的水雾，湿湿的，带着一丝丝海风的气味。我和雨一直走到了山顶看日出的平台上，水泥的平台充分吸收了白天阳光的热量，暖烘烘的，坐上去十分舒适。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大海、港口、城市，你能看到这个地方旺盛的生命和绚烂的灵魂。
“那是萤火虫吗？”雨指着步道上微微发亮的蓝灰色光点。
“可能吧。”
它们的光相当微弱，说是黯淡也不夸张。零零碎碎的落在步道的周围，并且只是各自无力地向下飘落，而不是像一般的萤火虫一样互相闪烁追逐。
“可是我见过的萤火虫不是像这样的呀。”雨晃动着脑袋。
“什么样的呢？”
“萤火虫这种生物啊，就应该在夏日的晚上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互相追逐，就像那些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一样绚烂。它们应该炽烈地燃烧着自己，将自己的灿烂送给其它的伙伴。”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雨所说的萤火虫，大片大片的荧光汇聚在一起，像是燃烧的流星一样，有着绚丽的尾巴，它们是黑夜的精灵，将所有的一切都照亮。
“溟！溟！你看！快看！”雨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听到雨的呼喊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些蓝灰色的光点开始我这边汇聚过来，我伸手想要触摸它们，手心像是燃起一团火焰一样，手指感受着这些光点的余温，整只手都被这些蓝灰色的光点包裹着，过往的一幕幕就像是柔软的火焰一样将我包围。我能感受到它们所含有的力量，但是我却无法实质性地控制它们。
“感觉怎么样？”雨掐了我一下。
“很温暖，但是碰不到。”
“我也能试试？”
“你可以试试。”
雨伸手想要触碰这些蓝灰色的光点，但是它们就像是受惊吓的猫咪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顺着风儿，飘向远方。
光点消失之后，手指上还残留着它们的气息，夜空中似乎还留着它们的轨迹，我能感觉到那是触及灵魂的力量，那是对于本质与同源的呼唤。
我伸出右手想要继续寻找它们的影子，但是它们已经从黑夜中消失。那微弱黯淡的光芒，就像是城市里躲藏的影子，在这世界上孤独地存在着。明明曾经如此之近，但是我却觉得它们与我之间的距离触不可及。
“溟，那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萤火虫吧。”我望着天空。
“大概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萤火虫’吧。”我又强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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