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记说:‘你那破鞋老婆不是很会写检查的吗?让她写嘛。什么宫外孕?听也没听说过有这种病。一定是乱搞破鞋才身体坏了的,还不知道是谁搞下的种呢!只有你这臭战俘的王八羔子才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哼,就凭你还敢跟我斗?你那臭嘴刚才还敢骂我的心是黑的,我早看出你小子身上有反骨,不是好爹揍出来的!你还想让单位照顾你那破鞋老婆?做梦去吧,这次她捡了条命没死算她他妈命大!你小子还是好好管管你那破鞋老婆吧!哼,敢不老实干活……’说着吴书记转身往外走,阿青、林子青站起来一斧子向吴书记劈过去就把吴书记给劈开边了,肠子肚子心肝流了一地,当时他就死了。当时我俩在他们身边弹墨线,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法官先生,这是我向法庭提交的书面证词。
法官先生,检察官先生,各位先生们女士们:当一个人的劳动所得被剥夺、被侵吞;当他利用业余的时间,超时间、超负荷的血汗劳累被漠视被抵毁;甚至因此而导致他在正常的劳动中所得的报酬也被无理扣发;他养家活口的权力,甚至自我生存的权力受到侵害的时候,他本应当运用法律手段来进行自我保护的。这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民主共和国的每一位公民所应有的权力。可惜我的当事人没有文化,不懂法律,不能依靠法律正确地处理这样一个极为简单明了的劳资纠纷问题。从而,导致本案这场悲剧的发生。这对我的当事人,以及在坐的诸位,都是一个极其惨痛极为深刻的教训。尤其是被害人吴世怀,对杀人者林子青多次施予的人身攻击,涉及公民个人的隐私权,有些语言可以说是对我的当事人及其父亲、妻子的毁谤和污蔑!这也是一种违反我国民法、民事诉讼法的行为。而且,正是这些辱及亲人,甚至是已故亲人的语言攻击,直接导致我的当事人的极度愤怒而引发本案中的流血事件。
至于被害人如何知道,或者说他有无事实依据用这样的语言来攻击我的当事人林子青,由于被害人的死亡已经成为永远的不解之谜。对此,我只能深表遗憾。但是,作为律师,我有责任提请诸位注意:随着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百废俱兴。我国的法律将会更加完善,公民的法制观念将随着维护公民的各种权力之新观念而逐步加强,我们的国家,终将成为真正民主自由的法治国家。因此,我希望那些无视公民权力,动辄以别人命运之主宰者,太上皇自居的人,能够冷静地坐下来,学法懂法,学会依法处理身边的一切事物,就一定能够防止类似本案这样的惨事发生。因为,我认为在本案中,不仅仅我的当事人不懂法,是法盲,被害人吴世怀书记,同样是一位不学法不懂法的法盲。否则,就不会发生本血案!那么今天诸位就不会共同经历这场令人疼痛伤心而又不可挽回的可悲事件的审判了。我的法庭陈述完了。谢谢法官,检察官先生,谢谢大家。”
谭律师说完,似乎很疲倦又充满自信地坐下,整个大厅顿时响起热烈的长时间的掌声。人们都不知道公开审判是否允许鼓掌,他们只是被谭律师诚恳、真挚、前所未闻的发言所感动,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看得出,人们的同情之心,很明显地倾向林子青一边。这正是谭律师的自信之处。法官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等了好一会儿才举起法铃摇动着让大家肃静。
随后,那位胖胖的中年检察官作为公诉人再次发言。他正正帽沿,很威严地咳嗽一声,说:“刚才,凶手的辩护律师,用充满对杀人犯的同情的语调,讲述了一个颇为动听的故事。而法律,是严肃的,它决不为故事情节所动。自古以来,法律便是明文界定,杀人者偿命,血债血还。现在,我只向犯人林子青提一个问题。犯人,当你挥动利斧劈向被害人的时候,你认为他是一个人吗?回答!你意识到他是一个人吗?”
阿青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向首席法官望望,法官微微点点头,示意他回答。阿青强忍痛苦、满腹气愤的冲口而出:“不,我不以为他是一个人,我,我只认为他是一筒没得人心人味的木头!”检察官愣愣神,又问:“可是,他站在你面前说话,然后转过身去,他终究是一个活人吧?”阿青低头想想说:“是,他是一个活人。”检察官不动声色立即接着说:“既然他是一个人,你却用锋快的斧头去劈他,那不是故意杀人又是什么,犯人回答!”阿青哑然呆立。谭律师站起说:“法官先生,我反对,这是明显的当庭诱供,蔑视法庭。”检察官高声说:“犯人,你当时是想杀死他的,对吗?犯人回答。”阿青眼里射出幽森森的光,咬牙大声狮虎般地恕吼:“是,是是!!我是想杀死他!吴世怀那畜牲,他不是人,他是畜牲!他不是人!”胖检察官微笑了。
坐在前排的吴国栋早就站起来一回,现在猛地站起来大吼一声“我操你臭木匠的姥姥!”一边骂着一边把一个黄色军用水壶向阿青头部掷去!阿青头一偏一让,水壶正砸在阿青的肩上。阿青吼道:“你,你也不是人,你知道的,你全知道!你还讲,让我老婆跟你睡一夜才给我工钱!你这畜牲!我跟你拼了!”阿青吼着,撞断木栏冲向吴国栋。顿时法庭秩序大乱,吴氏三兄弟乘乱围住浑身发抖站立不稳的阿青乱踢乱捶。邵林跟几个哥们一声大喊:“反了反了,法庭里还敢打人!哥几个,上啊!”王仲明一把拉住邵林说:“傻杂种,站住。看,武警来了。以后再说,跑不了他哥儿仨!”
当武警奋力拉开扭成一团的吴氏兄弟与阿青时,阿青头上的纱布早已被抓掉了,伤口上又鲜血汩汩的。虹羽被白梅夫妻紧紧拉住,只是流泪。泪水从哀哀欲绝的眼里浸出,满脸满腮。当法官宣布休庭,武警半拖半抬着阿青走向走廊时,阿青挣出一只手向虹羽方向伸着,声咽气竭地叫着:“阿羽,阿羽,苦命的阿羽呀!”等虹羽拼命挣扎扑过去想拉住阿青的手时,阿青已经被武警们抬着走远了。阿青的声音却仍在大厅里回响着,虹羽只觉得一阵摧心裂胆,一声阿青没叫出口,一股心血却冲口而出。
木匠林子青当然被判了死刑,因为他杀死的是党支部书记吴世怀,据说吴书记还是市二轻局的优秀党支部书记呢。
阿青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上诉10天。据说当时明州古城各种议论沸沸扬扬民心浮动,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第二天,准备乘夜间给虹羽把死刑判决书送到家里的吴氏三兄弟,让人捆死猪似的捆到河边沙滩上打了个臭死。那些人临走留下王仲明的名字,让他们兄弟仨有种的找他算帐去。还说这次给他们那胖检察官舅舅留了点儿面子,再不老实,早晚得像捻臭虫一样弄死他们仨。像他们父子绝了林家的独根儿一样,绝了那个驼脊背老杂种下的几粒臭王八种子。吴氏兄弟还听出打人的人里面有邵公子的声音。“奇怪,为啥大名鼎鼎的王衙内会帮着凌虹羽那臭娘们儿?邵公子又为啥还肯帮他玩儿腻了又嫁了人的前妻呢?杀了我们哥仨也不敢惹这俩横着走道儿的大爷呀!可是,要说凌虹羽这娘们跟这两人有猫腻,那为啥她还跟这臭木匠好得要死要活的呢?怪事,真他妈怪事!”这些都是吴氏三虎不明白解不开的谜。不过,虹羽倒是因此少了很多麻烦。
阿青不上诉,一时在古城声名大振的谭律师也认为上诉无济于事,倒不如让阿青安安静静地过了这十天。谭秉义想办法给阿青天天送好吃的进去。阿青倒也天天吃得盘干碗净酒瓶空。连武警们都夸他是条不怕死的好汉子。谭秉义还按正常程序申请安排虹羽和阿青见最后一面。虽然这件案子,先是一起下放洋湖的哥们王仲明让他接的,可现在这些事,可是他谭秉义自己心甘情愿贴钱贴力四处奔走的。再说,他也不想让王仲明、邵林出面,到底自己比他们方便些。
临刑前一天,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可以允许家属跟死刑犯见上一面,说说话,吃一顿饭。但这些特殊优待只限于死刑犯的老婆或丈夫,父母兄弟都是不行的。而这顿饭食照例不能由家里做了送去,据说是怕家属放毒,以免他们的亲人遭受一刀或一枪之苦。死刑犯是国家机器用来杀一儆百的猴子,是不能在刑前舒舒服服地自行死去的。所以,这顿饭是由家属出钱,犯人点菜,由武警从饭馆以自己吃的名义端来的,决没有人敢对武警放毒的,对吧?这天阿青要的是三斤正宗北方饺子,一只清蒸全鸡,一瓶山西汾酒。谭律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还给他们夫妻添了两盘煎炒菜。
当谭律师陪同虹羽进了阿青的囚室,阿青却向武警请求让谭律师坐下一起吃。说他们夫妻缘分本来就薄,事到如今,缘分已是尽了,自己只觉得对不起她,话却没有好多讲的,更没有谭律师这样的好人听不得的话要说。临死之人的要求总是让人不好拒绝的,又加之死囚室的武警看守们对阿青的印象很好,且都极是佩服谭律师的正派、仗义。所以大家锁上牢门,都远远退了开去。让这三人安安静静吃这顿最后的晚餐。
饭是北方最好吃的饭,俗语说:过年的饺子生日的面嘛。菜也是当时很少人家能够吃得起的清蒸全鸡。酒更是非寻常百姓想喝就喝的杏花汾酒。可是,这顿饭实在是很难吃的。它是一顿生离死别的送行酒饭。而且,是送一个正当好华年的好人,行将离开这纷纷繁繁的人世间的断头饭。
谭秉义看着虹羽默默为阿青擦干净碗筷,默默斟满自己跟阿青面前的酒杯,又默默将酒杯送到阿青唇边时那强装出来的笑脸,恨不能立即破监而去。他恨自己竟然会同意而且坐下来参与这对断肠夫妻的断肠聚会。他知道,他谭秉义是过高估计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死囚阿青却坦坦地坐着,身板直直的。他阿青,这条骨头硬硬的琼岛山里汉子,自有他至死不悔的气魄和理由。
阿青眼光柔柔地接过虹羽送到唇边的酒杯,打破死一般僵冷的沉寂,语气坦坦地说:“谭律师,好人,多谢你肯来送我阿青,我们海岛山里人,不作兴喝闷酒的。来,我敬你一杯。哦,阿羽,你身子不好,就莫喝了。这瓶酒让我们两个男子汉喝了它。来,干!我阿青,从小不会说话,讲错了,谭律师莫要笑话。来,干!这酒好香。我阿青,从小不惹事生非,两脚忙忙两手扒扒只为养活口。小时候,为养活阿奶阿妈,我跟阿哥上山砍柴打猎,阿哥打到野物我就背着,回家来开膛破肚剔出肉来给阿奶阿妈吃,剥了野兽皮去卖钱,卖了钱,给阿奶阿妈买布做衣服穿,买米买油撑家过日子。后来,就四乡做木匠养活阿嫂和阿岩。如若不是因为约了虹羽,我也不会出来看这花花世界。
谭律师,来来,再干,我一个人讲话,你们喜欢听么?喜欢就好。谭律师,我们琼岛的山水树木,那是真的好看呢!常年四季葱青水绿,树盖大得很,能够遮住半亩大的院子!站在高山垭口看看海、蓝得醒目。如果正是收船时分,那白风帆鼓鼓的一片一片,船上满舱的鱼银闪闪的,大人笑小孩叫,女人们站到岸边手搭凉棚,脖颈伸得长长的望着海面上自己男人的船快些回来。哦,她们站得好直好直,海风再大也刮不歪她们的身子,只把她们的衣服头巾刮得飘飘的,就像五颜六色的万国旗。哦,谭律师,来,再干,吃菜,莫喝干酒。也有的女人们站硬了腿,望酸了脖颈,也望不回他们的男人。那是,那是她们的男人在海上遇了风暴,任凭她们望上一生一世也盼不回来了。
来来来,再干。我们海岛上的女人,多数不会大哭大嚎的。她们,回家拣两套自己男人的衣服,在屋后给自己男人扰一堆土坟,咬咬牙,照旧养老扯小的过日子。哦,谭律师,再,再干。谭律师,你信不信,人的命运,是妈祖婆婆安排的,我阿青,能跟虹羽做一场夫妻也是妈祖婆婆安排的,不信,你问虹羽。我阿青是个粗人,本不应该求妈祖婆婆把虹羽这么神仙样的女人赐给我的。所以,就折了我的阳寿。可是,我阿青不悔,真心不悔,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么!有乜野好悔?阿羽,你是我阿青的老婆,就该听阿青的话,就该像我们海岛的女人一样不声不气地咬牙活着,老天菩萨还没收你,你就该好好活着!妈,阿嫂和阿岩,就托付给你了。嗯,这才像我们海岛女人呢!你,同我,都看见过海啸的,你当,当又碰上了一回大海发狂的海啸罢。谭律师再再,再干!你有空,该去,该去看看海啸!看过海啸的汉子,才、才不得怕死。
哦,我没有醉,看看,我吃了半边鸡,半盘饺子。吃饱了是个,饱死鬼,阴间路上,跑得快,快些。我要跑快些,好去见我的阿哥,阿妈,阿奶、阿爸!我的阿爸,他不是坏人,是战斗英雄,一辈子打、打胜仗的英雄。那个老驼背畜牲,敢骂我的阿爸,我的阿羽,他,他就该死!一斧头,就开了他!比劈开一头野猪容易得多!好痛快,好利落。师傅教我,磨的斧头,好快!哦,干,干干!我没有醉,笑话,这点酒,醉?谭律师,喝了这杯,我还,还有事拜托你。来,干!谭律师,你是好人,够汉子,敢跟死囚犯喝酒。我阿青,别人看我活得糊糊涂涂,我知道我心里清楚。只是,明晓得是人欺我,我却讲不出理,讲不清理,只好屈憋憋的忍呀耐的。你却,不同,你的理,讲得伸,讲得正,那是你读书多,道理才会懂得多。虹羽,她从小喜欢读书,懂理,心好,就只命苦。这一回,我把她的霉运带去了,她就会好起来的。我,我阿青,拜托你往后多多照看她,有你照看,我就放心了,死也笑嘻嘻的。你,你点点头!对,这才对!干,干,干了这杯,就当我谢你。虹羽,有一天,你去琼岛家里,就和谭律师,一起看我阿爸,留下的,那个小本本吧。我,我把,放在放在放在木薯,窖里,埋在埋在……哦,哦这酒,真香,真香啊……”阿青话没说完,就顺着桌子歪歪地靠在饭桌上了。
据后来武警传出的小道消息,阿青在虹羽两人刚走出最后一道监门,就放声嚎啕大哭了好一阵。这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还有的人说虹羽其实也听到那哭声了,要不为什么她人刚一出看守所大门,就倒下了,人事不醒地昏迷了三天三夜呢!那哭声,其实那天夜静时好多人都听见了的。那种极绝望而充满生之欲念的声音,确实能够传得很远很远。
行刑那天,邵林弄了一辆130客货汽车,到兰兰、大喜那村里弄来一付黑漆棺木,一群朋友赶到刑场去收了木匠阿青的尸体。因为拖棺木延误些时间,等他们赶到刑场,枪声早已响过了。几个朋友看见全身上下换得干干净净的阿青头上仍扎着白纱布,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仰天望着,全都不禁联想起阿青那双眼眯眯的笑容。谭秉义上前抹下他的眼皮,低声说:“是好汉子就爽爽快快的上路吧,人活百岁,也终归一坯黄土啊!”
由邵林带路,一路不停地开车到了虹羽父亲的坟地。虹羽表弟、妹们早早等在那儿。他们把阿青葬在虹羽父亲左下方,那里正好有一块空地。没有葬仪,也没有锣鼓,鞭炮,一切都在默默中完成。三十四岁的琼岛汉子林子青便默默躺在这离家乡千里之外,素不相识的老丈人身边。这时,凌虹羽正在白梅的看护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凌虹羽醒来时,睁眼便看见白白的墙壁。呵,这白墙白壁对她来说真是极不吉利的象征。20年前,虹羽在医院的白色包围中醒来,便永远失了亲爱的大哥。那时她还有同样失去了父亲的阿青守着自己。今天,她醒来时又失去了同甘同苦的丈夫,只有爱哭的白梅守着自己了。也许,这便是命,哭也没有用的。
虹羽出院后直接回了家。她拒绝了朋友们的邀请,谁家也不肯去。她认为自己去了谁家,便会给谁家带去晦气。再说,各家都有各家的事。为了自己的事!朋友们够操心的了。又去给人家添麻烦,让人家想方设法的安慰劝说,何苦呢?有些事,并不是安慰劝说能够起丝毫作用的,再让朋友们费尽心机口舌,虹羽更会于心不安。听白梅说阿青已经安葬在父亲身边了。好,很好,喜奶奶早说过的,何处黄土不埋人呢?她没有去坟上看看,她用不着去看。她知道那里,她更知道再看也只是一堆黄土,两座荒冢,连墓碑也没有一块的。她的阿青再也不能笑眼眯眯地看着自己了,她凌虹羽再也不能触摸到阿青那热烘烘的身体了。因为,那黄土虽然能生万物,却也不能让她的阿青再生,再还给她一个活生生的阿青了。
冬夜漫漫,寒风飒飒,阿青在那黄土深处也许会更暖和些。那里虽然黑黑的。却也静静的,没有纷纷繁繁的世态炎凉,便没有了烦烦扰扰的酸甜苦辣。她的阿青,那憨厚质朴的阿青,那心地善良、心口如一的极纯极真的琼岛山里汉子,从此便可以不受人世间凄风苦雨风刀霜剑的伤害了。难道,这于他还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吗?
凌虹羽回家以后,整天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反反复复地想,前前后后地想。她知道自己决没有阿青这样的福气,她不能死。她凌虹羽曾当面点头答应过她的阿青的。她知道阿青天性纯孝。如果,不是为了母亲李丽青,阿青会落个饮弹刑场,葬身异乡的结果吗?如果,她们夫妻回了琼岛老家,阿青还会劈死吴驼子吗?如果,阿青不是为了多挣钱给母亲再留下一笔养老费,他会去加班给吴驼子打他妈的什么该死的家具吗?如果,母亲去年愿意跟我们一起回琼岛,还会发生今年这样的惨祸吗?呵,妈妈,琼岛不是成新特区了吗?阿青在那故乡热土不是可以凭手艺挣更多的钱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离开这座您在这里并不曾受到善待的城市呢?呵,妈妈!生我养我的母亲,为什么您就一点也不曾为你女儿的幸福着想,而非让我们一切都服从您的意志和安排呢?如果当年不是您坚持让阿青去工厂上班,他,他不是早可以挣够那些您所需要所看重所特别在乎的钱吗?天哪,这,这一切到底是您的意志还是我母亲的意志所造成的结果?呵,妈妈,阿青出事您也心疼,您也后悔,您兴许也曾暗暗自责。这,我从您的脸上看得出来。可是,这不是,太迟了吗?
虹羽听见妈在敲门,知道又是到了吃哪一顿饭的时间了。她不想吃饭,她的胃满满的。可她不能不开门。
虹羽开了门,妈并没有端来饭菜,妈往床边上一坐,虹羽便知道她这是摆开架势要跟自己谈什么事了。她却不能让妈出去。
“虹羽,你整天关着门,想些什么呢?”
“……”
“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呀,都六天了,可别憋出病来呀!”
“……”
“我看,你还是要想开点才好啊,孩子!俗语说,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了了。再想也是人死不能复活的呀!”
“……”
“虹羽,妈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有个长长短短,叫妈可怎么活呀!”
“……”
“虹羽,你心肠好,妈可依靠着你呀,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呀。”
“……”
“你看,这阵乱得!钱,钱也快花完了。你再不上班,不干活,就是厂里不开除你,你也没工资呀!往后,咱娘俩可吃什么呀?”
“……”
“唉,我知道,你心里还怨着妈呢,妈,妈这就给你做饭去。唉,人活着,不就得吃饭吗?”
“……”
是的,妈说得对,人活着,就得吃,要吃,就需要钱。三十三岁的凌虹羽似乎重又记起自己十二岁就明白过的这“真理”。那时候,爸爸病了,自己失了学,可是还得活着。还得治病还得吃,还是离不开一个“钱”字!
可是,妈为什么要在阿青还只下葬一七就跟我说这样的话呢?难道,阿青留下的伍仟元血汗钱就花完了吗?难道明天,我们这两个活着的人,这两张永远也填不满的嘴,就没得吃或者说就没有往里填的任何东西了吗?难道她──这个名叫李丽青的女人,真的以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热烘烘的人,就这样死了就了了?就能从任何人,包括他从小喜欢、爱恋相知的,他疼了伴了三年四个月零一十四天妻子凌虹羽的心里脑子里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点影子也没有吗?
呵,妈妈,妈妈!您难道除了活着除了钱除了吃,就什么别的也不关心,也不在乎了吗?!
哈哈哈!不就是钱吗?不就是吃,不就是个活吗?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了吗?听说这钱,去沿海挣起来容易多多,人们称之为“闯海”,难道,我凌虹羽就不能去?我为什么还要在这放不开、改不革的古城苦苦捱着熬着呢?难道,我凌虹羽从小没见过海?没见过海啸?难道,我还会害怕什么风风浪浪吗?哼,不就是捞钱捞世界吗?
现在,爸爸有阿青伴着,阿青有爸爸伴着。至于母亲,她爱钱胜过一切,她只在乎钱。我不怪她,她只是一个凡人。人这东西虽然算是高等动物,毕竟也是动物,它的生存是需要物质来支撑的。就是说一个凡人活着就得吃,要吃得饱吃得好就得有钱。这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真理,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母亲不会在乎我的心,我的痛苦,我的依依不忍离别之情的。那么,因了这许多的不在乎,我凌虹羽这辈子究竟还会还应该在乎什么呢?
“哼哼,不就是,钱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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