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岛的满月,又圆又大,似乎比家乡的月亮大了很多清朗了很多。中天的朗月,清辉洋洋洒洒盈盈漾漾,月华胜水的氤氲,令虹羽如梦如幻。她的思绪,恰像被这丝丝缕缕的光华牵引勾曳地飘向那无边无际的无垠天宇。“呵,好大一个月亮,好阔一个天空,好清凉寂静的一个苍穹环宇,好长的一个无眠之夜呀!”这是凌虹羽年年中秋所不曾有过的感觉。
往年每当逢年过节,凌虹羽总是个“忙”。忙得团团转,忙得进进出出上上下下,脚后跟打后脑勺,忙得食不暇咽席不暇暖。似乎,除了一个“忙”字,她凌虹羽的生活中就再也不存在什么别的内容。她可没有像现在那些所谓歌颂改革开放的电视剧中女主人公们那种福分。那些个女厂长女经理女董事长们,年轻又漂亮,穿着极时髦新潮,发型永远高雅别致,似乎她们的办公桌后漂亮轿车里、甚至她们手中小巧精致的手袋中都藏着化妆师发型师一样,随时可以钻出来为她们补妆做发型。虹羽可不是电视中那种花瓶似的弄潮儿。她的公司每挣一笔钱,她都要付出绞尽脑汁的算计与心机,然后是累断脚筋的奔走与周旋;再然后是磨破皮的洽谈与应酬;还有,更费心机的规避与敬谢不敏。唉,女人,另有一种众所周知却难于诉说无处诉说的麻烦。
两年前,侄女凌小彤大学毕业来找虹羽,正好赶上公司招聘十名中层主管。虹羽便让小彤参加公开招聘,并且不许她在表格上填写凌虹羽这个名字。小彤知道姑姑一向很严格很正统,她不怨姑姑。商大经管系毕业的优秀生凌小彤,知道她尊敬的姑姑是对的,她也认为理所当然。而且,她凌小彤有足够的信心不用靠自己改不了的姓氏去获取成功,而能够靠本事挣得自己应该得到的那片面包和一展长才的机会。如果,她凌小彤只是因为碰巧一个筋斗翻到凌姓人家而被“照顾”进林凌地产,那对于姑姑凌总和她凌小彤本人都将是一种耻辱!还将是对公开公平竞争的亵渎,而且是对前来应聘的数百上千名大专学士、硕士生们,对林凌地产信任与仰慕的极大的打击与污辱。
林凌地产因为任人唯贤唯德唯才,在琼岛声望极好,对人才的吸引力极大,凌家的人绝不能自毁长城,这是姑侄的共识。面试笔试以后,小彤以总评价第二的名次,堂堂正正地进入林凌地产,当了副总经理赵小华的助理。也是同时,总公司古总裁的儿子古青,大学经济商务本科毕业,被父亲派到林凌地产当见习助理,这是古老的决定,当然认真征求了虹羽的意见后才决定的。助理前还加上见习二字,足见总公司对凌虹羽的信任。虽然古青是唯一一位没经考核进入管理阶层的职员,虹羽却不觉得他有一点儿什么特殊之处。因为总公司授权虹羽,如果她凌总个人认为古青在林凌地产对她有任何妨碍与不便,只须对袁华助理说一声,总公司即会将古青调回或调走。“古老让古青到林凌地产来,纯粹是让他向你学习的。古青在学校里就很敬佩你呢。”袁华助理说。虹羽心坦坦地说:“呵,袁老过奖了,我很感谢古老对我的信任。不过,古青读书时怎么会知道我凌虹羽的呢?”袁华笑得深深地说:“这个嘛,是我给他寄了一份90年三月八日琼岛商报去读的!那报上不是在二版整版登载报道了女企业家,第一位琼岛商海弄潮儿凌虹羽凌总经理的光辉业绩的吗?哈哈哈……”
说句心里话,虹羽对外界传说议论古青是总公司派来取代她凌虹羽本人的位置的、是古氏地产收回林凌分公司一切大权的代表,是台东古氏地产将要大举进军琼岛地产的前奏,等等等等流言蜚语是全然不相信更不予以理睬的。两年相处,她对古青这位古氏唯一继承人,古家独根独苗的少爷印象很好。今年二十四的古青仪表堂堂,谈吐不俗。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古青生活严谨,毫无现代派大少爷那种自命风流的纨绔习气。一句话,古青不是新八旗子弟,他甚至比王仲明,邵林们更正统更知道人世艰辛。古青说他小时候并不曾过过与一般人家孩子有丝毫不同的生活,他没有受过溺爱,他从小知道自己的路要靠自己来走这句话,虹羽只觉得这位大男孩身上多了几分男人不宜的多愁善感,少了几分男子汉必须具备的阳刚之气。所以,这两年,凌总总是常派古青跟副总赵小华去处理诸多扎手的难题。籍此让古青多学学赵小华果断坚毅快刀斩乱麻的办事作风,同时让古青多体验商场如战场剑拔弩张与瞬息多变。
副总赵小华今年足35岁,是一位城府很深办事干练的女人。她跟虹羽同一条船上琼岛,那年她二十七岁。她是虹羽的患难之交,是一同卖报纸洗盘子的朋友。后来,虹羽的餐馆扩大,她又应邀当了虹羽的当家厨师,她能够做一手极温馨的家常小菜,辣辣的,热烘烘的。她本人却像一个铁壳热水瓶,表面看看决没有温度。她的心极细极聪慧,跟虹羽配合默契,是虹羽八年创业中极得力的、不可或缺的助手。只是,她似乎有一份极沉的心事。虹羽察觉到了,且曾试着想帮助她,她却笑笑说这只是她自己的事,只能由她本人解决,别人是无能为力的。“赵小华,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到底有什么说不明白的难心事儿呢?”
虹羽的思绪东扯西拉千里万里,总总不能停止。最近,她总喜欢躺在办公室沙发上过夜。她不想去她那间在办公室隔壁的卧室,尤其不想上那张宽宽大大的硬木板床。她的腰椎有伤,肩颈也有伤,医生建议她不要睡席梦思。她本人也觉得睡木板床很舒服很习惯,腰和肩颈疼痛也减轻了许多。当然,这不仅仅是两年来自己坚持睡木板床的效果,也多亏半年来每周一次去大厦对面小巷一位盲人中草药按摩医生处进行按摩的功劳。可是,那张定做的红木雕花床实在太大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只占去一小点儿地方,留下很大很大的一片空寂。堂堂凌总经理一旦躺在那张床上,便会极无奈极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年届不惑、除了拥有无穷无尽的事务繁忙而外,实在是个老之将至的一无所有的女人。
虹羽苦苦的笑着,眼光幽幽然看着西斜的圆月,甩甩头,把身体抛向长长的三人沙发,然后点燃又一支香烟,香烟立刻飘出好闻的薄荷香味。想起有一回,自己向古青拉下了脸,仅仅因为古青让自己在非工作时间能够叫他一声“阿青”自己就推开盒饭,脸冷冷地掉头而去,可把古青吓得不轻。当时,古青跟在自己身后连连叫着:“阿姐,阿姐!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吗?阿姐……”
“哈,阿姐?叫阿姨还差不多。”虹羽苦笑着想道。尽管她明白古青是想让她觉得她自己更年轻一些,怕一声阿姨把她叫老了,古青的本意是善良友好的,可她还是不禁发了火。“你说错了什么?呵,没有,你没有错。古青,这不怪你,因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凌虹羽这辈子,是不能够再叫阿青这个名字了的!永远不能。”
虹羽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继续在月光照不到的沙发上睁大双眼想着,泪是不会再流了。“可是古青,纵然全公司全世界的人都叫我阿姐,我就能追回逝去的韶华重新获得青春吗?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唯独用金钱买不到的两种东西之一便是逝水年华吗?那么,另外那一种呢?那种人们称之为感情的东西呢?我凌虹羽,拥有吗?”
“呵,我是拥有的。我有全体、至少是大部分员工干部们的敬爱尊重;我还有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从小长大的朋友们的牵挂惦念。更有白发姑姑及表弟妹们可传千万里的亲情,还有小彤空暇时极自然地流露出来的对自己这个严父似姑姑的娇娇依恋。呵,我还有袁助理、艾炼大哥、谭律师、赵小华这几位成年人熟透了的友谊和信任。可是,我拥有这么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感情,为什么还会觉得其实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空洞,空得让我凌虹羽夜静人阑之时整个人都空空落落的难受呢?呵,一个人的要求,不可以太完美太贪心的!而且,我还拥有数亿元资产的支配权,数万人的生存,至少是生活工作支配权,难道,我还算是一无所有的吗?不,不!应该说,命运之神如今对我凌虹羽是慨然大方得太多了,我不能够再向他有什么要求,若再有便属奢望。
虹羽淡淡地笑着,心中的苦涩少了许多。这八年商海弄潮,全体中国人乍乍地从谈钱色变的经济、精神双重封闭中走了出来,壮着胆伸出双手,去触摸眼前这个突然变得似乎光怪陆离深高莫测的多彩世界,去捞取似乎到处都存在而且在人人眼前旋转飞舞的花花钞票。可是,由于对经商的陌生,对机会的麻木,茫茫然失足落海的人不少,让苦咸的海水呛得昏头转向,甚至呕血的亦有很多。然而,她凌虹羽却是似有神助,有人说凌虹羽就像被台东古氏地产不惜血本用金钱与心血充填起来的一只橡胶绣花大枕头。这种话,不但商界大多数人不能赞同,林凌地产的数万干部员工及虹羽本人更不能同意。
为了林凌地产,凌虹羽付出了八年风华正茂的青春,六载不懈不止的顽强坚毅,代价不能说不大。不过,近一年来虹羽总有这样一种感觉:自己的成功似乎确实比别人容易得很多。自己的关键决策,攻破难关的巧思妙计,似乎也与那个圆圆滑滑的袁华先生的点拨、建议不无关系。而且,六年相处,虹羽觉得袁老助理不仅对自己有一种埋藏极深的挚爱,更有一种甘愿把一切功劳归于自己、而他本人却只愿当一块稳稳当当供她凌虹羽上马的上马石那样一股沉甸甸的挚诚。虹羽还感到,六十五岁的袁华助理,对自己因不胜烦繁时,偶尔在他面前爆发出来的无名之火,总是报以深深的理解、长者的慈厚、甚至仆从般的忍抑。每当事后,虹羽脸烫烫地去向老人道歉,他总是笑嘻嘻说忘了。然后,仍是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自然又亲切,仿佛虹羽真的并不曾“撒过野”。或者即使虹羽“撒过野”那也无所谓,她还是个孩子嘛,大人不见小人过吗。或者上司拿离得最近的下属发火撒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嘛。
“助理助理,就是帮助上司平衡心理的嘛,偶尔当当上司的出气筒子,又有什么可报怨的呢?这点儿委屈都不能受,那可不行啊!你这小丫头才给赵副总当半年助理就受不了吗?我老头可给凌总当了六年助理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而后空泛其身……”“对对,小丫头,学我老头说话倒满像的嘛,哈哈哈……”虹羽偶然听见袁老与小彤的一次对话以后,心酸酸脸麻麻地难受,后来再也没对老助理发过一次火,而以父执之礼敬之。林凌地产的成功,飞快的发展发达,这位老助理实在功不可没。总之,林凌地产目前的辉煌,确实不是她凌虹羽一人之力所能创造的。
凌虹羽吸烟吸得唇苦麻麻的,喉咙干渴渴的,起身倒了一大杯凉白开一气喝干。然后又走到窗前独赏明月。她看出今晚的月亮虽然又圆又亮,月面上的那堆树影兔踪人迹却更是较往日明鲜。而且,月亮旁边左近,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留下一周空空阔阔蓝晶晶的干净与寂寞。虹羽觉得今晚的月亮似乎很孤独,反不如平常日子群星烘托的景象。人们大都只顾欣赏它今夜的明媚,似乎很少有人为它满而后损而感叹,更少有人体会它满而光明辉灿之时的高远清寒。虹羽想:“也许,这便是东坡居士那首千古绝唱的独特魅力之所在吧?作为一位男性诗人,他吟出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样细致体切的词句,确实是他的超凡脱俗之处。还有‘低倚户,照无眠,何时长向别时圆?不应有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呵,东坡居士实在是赏月解月惜月知月的天下第一人!”
好一个“低倚户,照无眠。”今晚,有多少无眠的人尽在同一轮圆月的清影之中,各自思念远在天涯不能团聚的亲人。可是,我凌虹羽的所思所念却不过几坯黄土,几座青冢,一袭白发!有谁,与我千里共婵娟呢?
无眠的人,确实很多,赵小华就是其中之一。细心的读者也许会记得,凌虹羽少年时一年多的军旅生活中曾经有过一位大黑熊似的赵玉华大哥,他为虹羽揉过肌肉强直的小腿,还给虹羽抓过红山雀儿,还用山上的细藤子给虹羽编过一个精致漂亮的鸟笼。可是,他却从未给他六岁的女儿做过这些事,他永远也没能够再为他心心念念的女儿抓过山雀编过鸟笼。大黑熊般的赵玉华,满怀悲愤地从200多米的高崖上飘向死亡的那一年,他的女儿才七岁多。小华就是赵玉华那位不幸的女儿。
赵小华不吸烟,她喜欢喝酒,而且喜欢喝红得像浓浓的血一样的红葡萄酒。她最习惯独自一人端一只高脚杯,慢慢小口小口地啜饮、品味。就像一个极有空闲的老人细细品味五味俱全的往昔,似乎这酸酸甜甜的酒液,便是由人生百味酿就的。“今夕何夕?度度中秋。中秋月圆人不圆,人生总有说不明白的缺陷,不能弥补,无可挽回。哈,一个人,连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里?生耶死耶?生又活在哪里?死又尸骸何处?为什么死的?怎样死的?何年何月死于何处?嗬嗬,难道这一切,不是一个女儿应该知道有权知道的吗?那么大个人就像一个轻飘飘的气球飞走了,然后无影无踪无音无信,这难道正常吗?”从十五岁起,这些个问号就在赵小华的脑海里沉沉浮浮,从未消散过。
在赵小华的记忆里,父亲只是她六岁时的一个印象。父亲穿着军装,很高大威严,不爱说话。穿军装的父亲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医院里。父亲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张盖有一个大拇指红印儿的纸,纸上写着什么六岁的小华不认识。父亲一走,爷爷奶奶哭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小华就再也没看见过父亲,可自家门前的小红光荣牌还挂着。小华七岁入学,就在小华上一年级二期的一天,小红木牌被两个也是穿军装的人摘走,从此小华家就不再是光荣军属。赵小华从小就觉得人们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就像看的一匹小狼崽子。有人说她父亲是一头野兽不是人。可妈妈,瘦瘦小小忧忧愁愁的妈妈,却说父亲是一个好人。爷爷奶奶也经常在家里这样说,末了,还都要流着泪问几句“华子这是怎么啦?他到底是去了哪块?他到底是去哪块干了些么事啊?”小华不知道爷爷奶奶是在问谁,因为谁也没有回答过他们。后来,派出所民警经常到小华家来,说父亲从部队失踪,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兴许还是外逃叛国投敌了,让爷爷奶奶母亲还有八岁的小华看见父亲回来马上去派出所报告。
从此,赵小华在人们眼里更像一匹小狼崽了。狼崽子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她是异类,虽然她也吃饭穿衣可她不能算人,至少不能算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有人上门劝年轻的妈妈改嫁,嫁到远处,可妈妈不干,她要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后来,爷爷奶奶念着他们的华子眼泪淌淌地死了,妈妈还是带着小华住在原来的地方原来的屋子里。直到小华成年才真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文化大革命”将母女俩扫地出门,扫到乡下,母亲去的还是父亲的老家。
赵小华端着高脚杯,脚步有些飘浮浮的。虽然她只是小口慢品,毕竟也是夜已深深,她喝下这红糊糊的液体都有大半瓶了。越小华端着酒杯走到窗前,圆圆的月儿即刻落在她的酒杯中,“嘿,圆圆的,两个、四个、叁个……”海风的潮润使她感到清醒了许多,她看见酒杯中的月儿又只剩下一个,圆圆亮亮,煞是可笑。“世界上,难道真有这么圆的东西吗?团圆?倍思亲??去他妈的吧!我赵小华从小长大,就不知道团圆是怎么回事,团圆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我都不知道,我还会倍思亲吗?哈哈哈,别人都说我赵小华是个明白人,精明干练!这呃,这不是个大笑话吗?对父亲的死,我模模糊糊;文革被扫地出门,我糊糊涂涂下乡;文革后招工,我糊糊涂涂回城;就连母亲送我离乡去城里上班前为什么哭了整整一夜,我也不十分清楚!我那可怜的母亲,为什么在我回城上班才三个月,就一条索子自己勒了脖子,当时,我也糊糊涂涂的。后来,嘿嘿,后来的事嘛,就更是糊糊涂涂的连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想它。”小华目光沉沉地吸碎一个月亮,“八月中秋,中秋八月。哈,我不思亲,我没有亲人可思,干净利落,单纯洒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为什么要兴过节?嗯,工作,工作,工作完了还是工作,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忘了,有多好!虹羽,她是个好人,她想帮我,可她帮不了我。她还给我长涨工资,多拿钱!哈,我要那么钱干什么?钱这东西,说臭不臭,说香不香。没得钱的人眼馋;捞不到钱的人眼红眼绿,真正钱成了堆的人晚上睡觉都眼睁眼闭心吊吊的。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吃钱穿钱嚼钞票?嘎嘎吱吱一股油墨味,不好吃。我只要工作,工作!我要这个高高在上的月亮干什么?我要这个倍思亲的佳节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这个该死的,倍思亲!日他老祖宗老家家的倍思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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