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了电饭煲提示灯，石霖云娴熟地解下围裙，端起两个精致大碗走向客厅。

酸菜鱼和水煮鱼片，虽然辣了点，应该没问题。

他将色差分明的两份菜摆上圆桌，热气随之从红亮与绿油油的表面溢出，在灯光照耀下充满颗粒感，

嗅到浓烈的双重香气，立日从熟睡中惊醒，转眼以人形姿态呈现在沙发上。

“嗯～好香。”喝光最后一点果汁，童仪翎心情总算有所好转，起身欢快地走向餐桌。

就在此时，玄关大门响起开锁声，言炎一脸如释重负地走了进来。

“总算搞定了。”

先带蕾拉上里昂的车，再假装忘拿东西让其留在车里等待，然后直接回家。剩下的就交给里昂处理，反正小孩忘事快，没多久就不会嚷嚷着要自己了。

完美。

言炎露出会心笑容，从进门开始就闻到香气。

“开饭了吗？正好！忙活一天要饿死了。”

“对啊！好香呀！”

蕾拉扯着言炎的衣角说。

刹那宁静后，所有人留意到从言炎背后传出的女孩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叫。

“啊啊啊！鬼啊！”言炎猛然转身，扯过被蕾拉紧握的衣角，整个人向后跳了大步，对方则一脸天真地站在玄关上，对众人反应表示镇定。

“怎么啦？想我了吗？”她歪着头，眼中似乎有星星闪烁。

“你不是被运走了吗！”言炎手摸向口袋，恍然大悟手机已经进水坏掉了。

“你们谁联系下里昂？问问怎么回事。”

“嗯？我说过要留在这儿啊，下班和哥哥回家不是约定吗？”蕾拉竖起一根食指搭在嘴唇上。

“金队说他马上回来。”童仪翎放下手机，无奈地摊开双手。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若无其事走向餐桌的蕾拉，言炎心生一股违和感。

就算没用炎之充能，这么近的距离也不可能没察觉到，但直到出声前我都没发现她……

而且，她是怎么从里昂手上跑掉的？明明确认关好了车门……

“你们还在等什么呢？可以吃饭了吗？”蕾拉双肘架在桌上，托着腮嘟哝。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蹭老子的饭！”立日气冲冲地来到蕾拉对面，撑着桌子喊到。

“就要吃！你能怎么着！”蕾拉双手叉腰出现在立日身后，嘟起嘴反击道。

—— ！

一时间，不远处的其他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她刚才不是还坐在桌上吗？什么时候过去的？

从北区车厂，到金阳区……

言炎瞪大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

“好啊，原来你也是……”离蕾拉最近的立日却并没被吓到，反而面露兴奋的笑容转向对方。

“哼，想打架吗？”蕾拉比立日矮了一个头，扬起脑袋说。

是那女孩的灵体吗？可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灵体。童仪翎尝试在已掌握的知识中检索答案。

自发型？媒介型？主动类？被动类？亦或异能？不管是哪个，能在众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转移位置，首先可以有三种假设。

一，能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移动的自发型。二，操控他人意识以删去移动过程记忆的媒介型。

由于第二种情况只是单纯地篡改认知，无法改变移动时耗费的时间，所以当蕾拉出现在立日身后，童仪翎便抬眼看向了挂钟。

“蕾拉，你能再做一遍刚才的动作吗？”她目光注视着不断抖动的秒针。

“嗯～是翎姐姐要求的话可以哦。”蕾拉话音刚落，人便已坐回到对面的椅子上了。

而挂钟呢——

秒针并未跳跃，仍按正常频率有节奏地走着。

没有篡改记忆！那很可能就是高速移动，以及第三种假设……

童仪翎对那种灵体有所了解，但仅限在书本中看到过。虽然目前还没发现真实案例，关于它的争论却从未停止。有人认为它确实存在，也有人觉得它只是人们对未知领域的幻想——

穿梭时空。

其实应该这么描述：脱离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凌驾于四维之上的高维力量。

灵气存在于万物，而其含量要属灵界最为浓烈，仿佛灵气起源于灵界，随后在漫长的岁月里蔓延至整个宇宙。即便如此，就连灵界土生土长的人种——催灵人们，都无法完全解释灵气。

所以对远在他方的地球人——人类来说，灵气更是宛如神话般的存在。

凭空造物，操控万物，超越所认知的物理规律，颠覆经历千锤百炼的科学观念。

人界——地球，拥有众多古老传说，催灵人的出现让人类开始探寻这些传说的溯源。

它们为何存在，因什么而起，凭什么可以为人们代代相传。

对起源的思考？对神秘的敬畏？对自我的约束？

亦或者——

他们曾亲眼目睹。

灵界的到来丰富了人界的神论，某些神论者甚至相信，200年前的异常现象并非两界第一次相连。

——或许曾在遥远的过去，它们就彼此相通过，所以古时的人类才得以将灵体记叙，渲染，流传至今。

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也说明两界的相连并非偶然。

于是，有人开始设想——

连通两界的现象，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灵体。

这个观点在人灵达成外交关系不久后便提出，却迄今没有官方的真实案例。即便因灵界与人界合作，关于灵气的研究效率飞速提升，学者们仍相信他们对灵气的理解只是冰山一角。

回忆着书中富有文学色彩的描述，在见识蕾拉展示的神秘力量后，童仪翎下意识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算了，姑且承认你有同我进餐的资格。”立日哼出口鼻息，抽出椅子一屁股坐下。

“那……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石霖云刚从惊愕中缓过神，连忙调节气氛道。

于是，本来就拥挤的小圆桌硬是被围满了五个人，安静的客厅里响起碗筷碰撞声。

“蕾拉，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言炎将鱼肉送入嘴中，询问女孩。

“不知道，”或许由于口味过辣，蕾拉边吐着舌头边回答。“反正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可能这就是我的灵体吧。不过我不能随意使用它，否则会很疲倦。”

所以这就是你那么能睡的原因吗……

言炎突然觉得，这是自己活这么久以来经历最神奇的一天。

“既然还记得灵体的概念，为什么想不起家在哪儿呢？”石霖云咽下米饭问。

“我只记得这些了。”蕾拉放下碗筷，摆出委屈模样，一下让石霖云不知所措。

除去光顾着吃的立日，餐桌上只剩童仪翎一人机械地挑着米饭，还没说过话。

她在思考，关于蕾拉的事。

想去哪就去哪？这描述正和假设如出一辙，难道真是书里提到的灵体……

思索间，敲门声响起，石霖云起身上前开门，让面色阴沉的金里昂踏入玄关。

一眼就看见正在吃饭的蕾拉，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

径直走上前去，站在毫无防备的蕾拉身后，金里昂刚想开口，便看见对方叼着筷子转过头，用人畜无害的可爱目光盯着自己。

“叔叔？”

“啧……”

刚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奈的咂嘴。金里昂收起黑脸，尽量让面部看起来和善。

他之所以表情难看，是有原因的。

在接到消息前，金里昂都以为蕾拉还在车上，可当童仪翎告诉自己蕾拉已经和言炎回家时，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后座，发现那里真的空无一人。

现实如晴天霹雳，那一刻金里昂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不顾单行道的行驶规定，立马原地掉头，在无数鸣笛声中往回开。

那女孩果然有问题！

金里昂突然后悔搅了这趟浑水。能在自己和言炎眼皮子底下跑掉、在遍布罪犯的车厂里发现的蕾拉，以及那不符合生物规律的兽耳——

种种因素表明，她极有可能就是灵械组不惜花费大量精力也要找到的“东西”。

那现在该怎么办？如何处理她？要告诉灵械组吗？还是静观其变？

金里昂越想越烦躁，脸色也阴沉下来。他很清楚灵械组的办事方式，要是出什么误会，很可能会拖累言炎他们。

目前为止蕾拉的表现不像是失忆。金里昂有股预感。

精神错乱？人格分裂？还是说——

她在装傻？

没人会怀疑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这样的条件反而会成为她的优势，无论是欺骗还是隐藏。

金里昂飞快跑到事务所大门前，在石霖云开门后冲进客厅，直奔蕾拉。他已经做好掏枪的准备，要是出其不意地用枪威胁，说不定可以逼出对方的真面目。

可当见到蕾拉天真的面容时，他还是收回了这个想法。

果然做不到……

用枪指着一个可能只是选择性失忆，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金先生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吗？”石霖云拿着份干净碗筷从厨房走出来。

鱼肉的香气飘入鼻孔，金里昂顿时想起从中午开始忙活到现在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肚子不自觉发出咕咕声。

“六个人了啊。霖云，回头拿你的钱去买张大点的餐桌。”言炎端着碗站起身，示意金里昂坐他的位子。

“为什么是我的钱……”

“我不吃了，一会儿还有事。”没空享受美食，金里昂朝言炎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明白意思，连忙放下碗筷。

出去说——

金里昂用眼神指着玄关开口道：“先走咯。你们慢慢吃。”

“我去送客。”言炎伸着懒腰，跟在金里昂身后走向大门。

室外已接近黄昏，今天的晚霞异常鲜红，渲染着偏僻荒凉的黑牙街街道。

“咋了？脸这么黑。”金里昂的细微举动都逃不过言炎的眼睛。

“本来想自己解决，现在看来还是得和你说清楚。”金里昂点燃香烟，准备将下午与灵械组的合作行动，以及对蕾拉身份的猜测一五一十告诉言炎。

——

“所以你怀疑灵械组在找她？”言炎环抱双臂倚靠在大门上。

“还不确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嗯……被政府部门秘密追踪的失忆少女。”言炎轻声嘀咕。“原来你一直板着脸就因为这事？”

“总之，出于些个人恩怨，我不打算把她交给灵械组。”

金里昂没跟言炎提起关于斯科特所说的灵械组内部问题，毕竟那属于他和斯科特的私事，让言炎卷进来没好处。

“但是孤儿院同样容易暴露，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安顿好她，再慢慢调查清楚。”

“安顿在我这儿吧。”言炎突然在指尖点燃火焰。

“什！？”金里昂瞪大双眼看着言炎，对言炎的提议感到不可思议。

“你在想什么，刚才的话白说了吗？如果把她留在这……”

“那群人可能会找上门是吧。”言炎放下双臂，离开木门。

“我和灵械组有过几次交集，就算他们找上门，我也会想办法应付，所以在查清楚身份前，就把事务所当成理想的安顿地点吧，反正你随时都在往这边跑，正好方便。况且帮小孩找家属也算我们的工作，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赚一笔。”

他竖起燃烧火焰的拇指，点了点头顶的“狩灵人”招牌。富有金属光泽的硅晶体在夕阳照耀下宛如红宝石般璀璨。

“最重要的是……”

言炎露出无奈的微笑，却隐约带着一丝欣慰。

“她貌似挺喜欢这里。”

“我还是不放心。”金里昂打断言炎。“迄今为止她的表现太过反常了。”

“我知道。”言炎反驳道。“搞不懂为什么突然从北区传送到西区，也不清楚她头上那两只耳朵是怎么回事，说到底她算是个怪人吧，不过……”

他朝大门偏了下头。

“这里面本来就没住着几个正常人。”

“阿嚏——！”除了蕾拉，还在餐桌上吃饭的三人不约而同将头转向一旁。

“总之，我对灵械组也没好印象。现在又要大动干戈地追一个小女孩，真是脑回路新奇。我猜他们不会热心到单纯想送蕾拉回家，所以多半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说得没错……

金里昂吐出口烟雾。

如果蕾拉是犯人，以灵械组的风格肯定会贴出通缉令，并调动多个部门一齐参与追捕工作。

可这次却是仅限精英参加的秘密行动，而且从头到尾都有种强烈的感觉——

他们在刻意隐瞒什么。

“不暴露蕾拉的情况下弄清她的身份，再帮她找到家人，我这里再合适不过了。”言炎见金里昂走神，提醒道。

“……行。那就暂时让她待在你这儿，我会随时来事务所调查。还有，如果灵械组的人找上来，必须第一时间联系我。”金里昂短时间内也想不出其他好办法，姑且同意言炎的请求。

“好了，你也别这么焦虑，整天瞎操心，说不定就是个儿童走失案。”言炎伸手握住门把。“还没吃饭吧，进来一起吗？现在回去估计还有剩菜。”

“不用，今天被你们抓住的那几个人还没处理好，我要先回趟部里。”金里昂沉思片刻，谢绝了邀请。

“先走了。”他朝言炎挥手，转身沿街道快步走起来。

“灵械组吗……”等金里昂转入尽头拐角，消失在视线中，言炎才转动门把，走进事务所。

“你来晚了，肉被我挑得干干净净。”立日用食指剔着牙缝，坐在沙发上口齿不清地说。

“他骗你呢，还有剩，要吃的话我去加热。”石霖云从厨房探出头。

客厅里，蕾拉摇晃双腿，手捧遥控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身旁的童仪翎则盘腿而坐，托腮划着手机。

像家一样的氛围——

言炎再次露出微笑，慢慢走向沙发。

“霖云，先别洗碗了，出来商量个事儿。”

“来了。”半晌，石霖云捏着匹手帕冲出厨房，擦拭完后随手将其扔向餐桌。

“这是要干嘛？”童仪翎像玩扑克似地摆弄手机，好奇地盯着言炎。

等全员就位后，言炎深吸口气，用拗口的塔帕语说出事务所今后的计划。

“我打算让蕾拉住在这里。”

话毕，除了喜形于色的蕾拉，其他人迷茫地面面相觑，似乎一时还听不懂言炎的话。

“你在想什么！”立日变回球形，在沙发上暴跳如雷。

“这样不妥吧……”石霖云紧接着说，却被音调更高的童仪翎打断。

“怎么能擅自做决定啊！不应该让金队赶紧帮她找到家吗？要是她家里人担心怎么办？”

“别激动，冷静……”言炎用小指挖着耳朵。

“只是暂时，里昂那边会帮她联系家人，在此期间可以让她留在这里。”言炎嘴角翘起，目光透露出狡黠。“到时候等他家里上门提人，我们还能收一笔住宿费。”

“提人还行。”石霖云默认同意，毕竟家里多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问题，况且他对蕾拉还挺有好感。

“你想钱想疯了吧？”立日干脆跳到言炎大腿上，继续不满道。“我可不想把辛苦挣的钱拿来养小孩。你怎么突然开始发射母爱光辉了？”

“你下去。小心我炒你鱿鱼。”扯掉黏在身上的黑球，言炎将语言切换成中文。

“里昂在调查蕾拉，他好像有自己的打算。这也算一种委托，你们将就下吧。”

“如果是这样，那还可以接受……”童仪翎瞟了眼正两眼放光地盯着言炎的蕾拉，勉强挤出笑容。“正好我房间有位子，让她晚上跟我一起睡吧。”

“那就决定咯。”言炎走到蕾拉面前俯下身子。“住在这里可以吧，蕾拉？”

不知为何，他突然从那对宛如太阳般金黄耀眼的瞳孔中再次感受到共鸣。

“嗯！”

蕾拉露出灿烂的笑脸，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