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申牌时分,有个衙门差役赶来报信,说官兵伤势过重,萧正之为其疗伤,顷刻不回良药铺。阿浪摇头叹道:“萧大哥当真是医者仁心,可恨镇北山狼确也不易对付。”萧狂道:“要不我们去官府看看爹爹,他一人在外,我不放心。”阿浪笑道:“萧大哥和镇上所有大夫目下想必都忙得不可开支,你虽也略懂医术,到底年纪尚幼,大家又怎能教你陪着辛苦呢?”萧狂点了点头,那差役续道:“福泉镖局的人已赶往金榆林,准备先探清形势,等到天黑时再作打算。”阿浪道:“原该如此。大白天去找山狼,它们恐怕正睡得香。”送走差役之后,问萧狂良药铺内是否有关于山狼的典籍,萧狂摇头只说没听父亲提起过,阿浪道:“如能将其习性研究透彻,要擒获它们,定必事半功倍。”
萧狂立问道:“大哥哥,你是想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么?”阿浪道:“你小子倒见多识广。不错,狼群虽强,终有弱点,若能择其弱点而击之,比起蛮力冒进,胜算更大。”萧狂摸了摸下巴,忽而笑道:“我们去陆老爷家看看吧!”
“陆老爷?这何时又冒出个陆老爷来?”阿浪笑问萧狂。
小萧狂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地道:“陆老爷很有学问,有一次他身体不适到良药铺来看病,我爹爹赞扬他,说甚么‘陆老爷学富五车’的话,后来我问爹爹甚么是学富五车,爹爹就说陆老爷的学识就算五辆马车也装不下……,”
“正因如此,我们就须到陆老爷家去?”
“陆老爷学识渊博,五粮马车都装不下,那他定然看了很多书,因此他家里定有关于山狼的书籍。”萧狂抬头望着阿浪,嘟了嘟嘴,阿浪喜道:“狂儿你可真会举一反三。好吧!既是你郑重推荐,咱们这就去陆老爷家借书一看。”拉着萧狂往外走去,“我们走了,有人来看病怎么办?阿富阿贵也须人照看啊!”
萧狂道:“陆老爷家就在五六里路之外,我们借了书立马赶回良药铺,就不怕错过病人了。我已为阿富阿贵换了药了,药效可管两三个时辰。”阿浪有意试他是否记得幻影通行步的法门,当即松开他手,一个绕行,抢身突出。萧狂眼神明锐,看阿浪步子游动有章,脑中立时闪现幻影通行步的口诀,当即迈开左足,后脚轻提,来了一招“大步流星”,阿浪见他步子虽慢,一走一停,倒也显见虎威,这一招须结合内劲猛力跨出,走得十来步,又要将大步换做小碎步,如此交叉奔走,依着七星方位,正反各走一道,纵然敌手形成合围之势,只因既快且厉,往往能趋避危险。
阿浪心道:“狂儿当能继承我的幻影通行步……”自此更疼爱于他。
随后走到一座老庭院,只瞧门头生了青苔,门沿爬满常春藤,正中“陆府”两字笔锋却分外强劲,字体圆厚,雄浑非常,阿浪叹道:“这陆府二字用了颜体楷书,端正宽阔,从中可窥得陆老爷处事之道。”萧狂懵然不懂,轻轻敲了敲门,疾行之下体力未减,端的是个练武好苗。
半晌听得有个少年的声音传来,“何人在外敲门?”萧狂应道:“良药铺萧狂求见陆老爷。”门内暂无声息,想来是那少年前往通报去了。
正门“支吾”两声打开了,一个白净少年说道:“我家老爷请萧公子进屋说话。”随后领着两人往内堂走去,阿浪东张西望,只瞧陆府院子古色古香,地上用的竟是青石板,板间偶生鲜草,似乎有意呈现陈旧之感。
走到正院,一个中年书生信步迎来,左手倒挎书籍,右手捋须浅笑,面色红润,天庭饱满,两鬓隐有白发,身后站着那白净少年和一个瘦高瘦高的青年。
中年书生和颜悦色地问萧狂道:“小狂儿何以抽空到寒舍来了?”萧狂一面拱手敬道:“萧狂见过陆老爷,见过王叔叔。”中年书生自是这陆府主人无疑,他身后那位青年原来姓王。
陆老爷与那青年霎时还礼,只觉萧正之平日管教有方,以至萧狂小小年纪就深谙长幼礼数,实在不易。萧狂又指着阿浪,称他是自己的大哥哥,阿浪抱拳道:“在下赵浪,到此是来向陆老爷求借有关山狼的书籍。”陆老爷与那青年相顾默首,一面差白净少年奉茶端水,一面请阿浪与萧狂到内厅叙话。
四人分左右坐定。陆老爷问道:“这位赵公子不是本镇人氏,小狂儿唤你为大哥哥,你可是萧大夫远房亲戚?”阿浪将自己到萧氏良药铺看病一事如实说了,陆老爷与那青年齐声道:“原来赵公子曾身受重伤。”
那青年又道:“萧大夫医术精湛,本镇许多人都曾蒙其大恩。方才赵公子说,想要借有关山狼的书籍一看,实不相瞒,王某今日来拜访陆老爷,也正因此事。”说着间将一本厚薄适中的书籍拿了出来,只瞧书面上画着几只不同的猛兽,书名叫《兽经行略》”,想必书中记载了狼的习性。阿浪大喜,“原来兄台与在下心有灵犀,都想研究研究山狼的习性。”那青年道:“赵公子既是外地人士,得知本镇突发狼患,想到陆老爷家藏书颇丰,因此赶来求借,当真古道热肠,王某代全镇百姓谢过赵公子了。”阿浪谢道:“得知暖泉镇伤亡稍重,在下未尽一分气力,实在惭愧。”
陆老爷道:“本镇镇北的确有山狼出没,但金榆林与野岭之间有一条河流,按理说山狼绝无可能凭空跨越……”萧狂道:“可是那群山狼的确越过河流,主动袭击村民和官兵。”陆老爷点了点头,指着那青年,对阿浪说道:“赵公子或还不知,这位是王敏王兄弟,善建能筑,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巧匠。”顺将王敏设计修筑了镇上几条小巷、地标物暖泉台说了,小巷因其建议,得通水流,亦增防水御水之能,不似从前但逢暴雨,总会淹及民宅,而暖泉台宛似象棋棋子,绕身有三处泉眼,百姓远而观之,气势恢宏,不拘一格,断言若在泉边修建书院,传播学识,定能造福一方。善造之才闻名蔚州,官府曾荐其入职工部,只因蒙古人嫌之出生寒微不予录用,否则定能大伸拳脚,光耀门楣。
阿浪对天下能人素来敬重,想他年纪尚轻,除了在土木领域深有造诣之外,还心系教学文化,绝乃当世才俊,暗自心服,满口赞辞正待说出,王敏却逊谢道:“陆老爷过奖了,王某平日喜好专研,对木工建筑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出类拔萃。”阿浪拱手称道:“兄台获誉不骄,品质优良,能与兄台共讨擒狼计策,得保百姓安危,实是在下生平之幸。”王敏大喜道:“王某正为此事烦心,兄弟你体格壮硕,想必是个练武之人,实不相瞒,王某虽知土木,对武学却一窍不通,如得兄弟相助,擒获山狼指日可待。”阿浪道:“兄台看得起在下。在下得萧大哥和狂儿照料,伤势已经痊愈,功力也恢复到八九成,兄台但有差遣,在下敢不为百姓效犬马之劳?”陆老爷与王敏颇爱其性。(后来阿浪入大内奉惠宗妥懽帖睦尔左右,得知皇帝爱好工建土木,举荐王敏入宫,皇帝见王敏手法灵巧,亦有学识,当即破格提拔,王敏后来出任工部尚书,果在家乡暖泉镇暖泉口修建书院,流传至今。)
萧狂喜道:“大哥哥武功高强,王叔叔技艺精湛,你们一起为大家想法子,山狼的祸患可除了。”蹦蹦跳跳窜到阿浪身旁,阿浪突觉不妥,心道:“狂儿唤我大哥哥,却唤王兄台为叔叔,王兄台恐只比我大五六岁而已……那我岂不平白矮他一辈?”又想日间和萧正之以兄弟相称,论资排辈,当应高萧狂一阶才可,遂盘算着等狼患除了定要理清此事。
说着间白净少年端来茶水,陆老爷请王敏、阿浪以及萧狂喝了,众人就于内厅翻阅《兽经行略》书籍,原来书中有狼一节记载:
狼有野性,头尖面长,耳力强劲,嗅觉灵敏,群居而生,喜爱奔跑,逐猎奇快,多择栖息地于森林、山地、荒野甚而草原、沙漠,故此毛色不一。大抵以羊兔鹿羚为食,夜晚双目时射出荧光,亦增怖状云云。
阿浪自此对这猛兽已有几分熟识,心想若能设法克制其听觉与嗅觉,如断人之手臂,山狼自然不能再逞威风,到时结合金榆林地势加以部属,不愁抓不到群狼,遂将此法告诉陆老爷与王敏。两人相顾而笑,都觉有理,纷朝阿浪竖起拇指,大加赞誉,料想福泉镖局的镖师得此消息,定可完善计议,减少伤亡自可预见。王敏当即辞别陆老爷与阿浪,说立赴金榆林通知众镖师,阿浪本打算与之同行,想到与萧狂离开药铺已久,未免耽搁病人求诊佳时,这才携萧狂之手出了陆府。
陆老爷送出两三里才回。
回到药铺,所幸门外并无等待医治的病人,两人又瞧阿贵阿富并无异常,都松了口气。看天色不晚,齐到内院收拾草药,以免天纵骤雨。
待到戌时一刻,仍不见药铺来人求医。半晌倒有个官府衙役来报,说萧正之今晚恐不能离开病人,说罢递出一份请柬,衙役说官府邀请两人往镇西香满楼用餐。阿浪与萧狂都是饥肠辘辘,当下却之不恭,关了药铺,直奔香满楼而去。
此时香满楼二楼列好宴席,共设四桌。阿浪与萧狂到时,其他三桌已坐满了人,说到都是官府施救者的家属,阿浪暗忖:“这暖泉镇官府可有良心,家里有人为官府办事,眼见通宵达旦为官府出力,为表谢意,竟将大伙的家属邀到这酒楼来大吃一顿。”陡见桌上摆了一壶瓷器盛装的白酒,未闻其香,心即喜道:“想得周到,想得周到。”摸了摸萧狂肩膀,喝道:“托萧大哥和狂儿你的福分,我才能得入香满楼尊慕。”萧狂酣然一笑,只望桌上美味瞧去。
不时四桌坐满了宾客,有人宣道:“请大伙好生在此吃喝,一应开支由官府承担。”众人都感惬意,阿浪亦不多想,打开酒壶先自饮了一口。同桌都是其他药铺东主的家眷,有老有少,饮酒者不多,阿浪先统敬在座,随后一味自饮,疾呼痛快,萧狂怕他伤势复发,劝他少饮慢饮为妙,阿浪将酒壶口凑到萧狂鼻尖,打趣道:“你闻闻,这酒不烈!不碍伤势。”要他看着美酒而坐视,比拿着一把剑直刺他心窝还难受。
半柱香过后,约莫饮到瓷壶见底时,阿浪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官府恐怕将大夫送到镇北去了……想必担心那群镖师不能即时制服群狼,大夫好就地医治……可如此一来,萧大哥就太靠近群狼了,岂不危险?”猛地放下酒壶,朝酒楼外探去,此时天色黑尽,夜空中隐有繁星点缀,周围静悄悄的,与酒楼里的喧闹呼应成曲。阿浪低声对萧狂说了句:“我去金榆林看看。”萧狂本见他吃得正香,喝得畅快,听他莫名奇妙要去金榆林,以为他喝醉了,惊讶道:“不行不行!”忙自摇头。
阿浪道:“我先将你送回良药铺,随后再去。”萧狂道:“狂儿不是怕黑,一个人不敢回良药铺。何况你……万一你喝醉酒了,怎么打得过山狼?”
阿浪哈哈大笑:“原来狂儿你以为我是因为喝醉酒了才突然说要金榆林。”萧狂撇了撇嘴,徐徐道:“虽然大哥哥武功高强,可山狼凶猛,还是等镖师们的好消息吧!”阿浪知他懂事,却不敢告诉他,自己怀疑萧正之被官府安排去了金榆林,数日来承蒙萧正之大恩,重伤才能在一月之内康复,知他或有危险,又岂能坐视不理?纵然萧正之多半心甘情愿前往金榆林待命。
萧狂不知阿浪酒量如何,只是不许,阿浪将桌上另一壶尚未开瓶的白酒拿在手里,低声对萧狂道:“狂儿,大哥哥饮酒的功夫这世上少有人可与匹敌,你就放一万个心。我喝下手里这壶酒,如若遇着山狼,更易制服他们。”萧狂道:“原来你并非喝醉了酒逞一时之勇,是真想去助镖师们一臂之力?”阿浪默认不语,萧狂又道:“那你带上我一起,我就在林子外很远的地方,你就不必担心我被狼群围住了。”
“要狂儿一人留在良药铺,我也不太放心!”细丝片刻,记忆初定,附耳对小萧狂道:“既是如此,你就跟我一道去金榆林,不过……一会情势危急,我要将你放在树上。”萧狂忙问:“为何要将我放在树上?”阿浪道:“万一山狼冲出金榆林,恐将威胁你的性命,《兽经行略》上说狼不会爬树,将你放在树上,你只要牢牢抓稳树枝树干,当无危险。”萧狂又问:“阿富阿贵和官府的人遇着山狼的攻击,为何不立马爬到树上?”阿浪望着他两颗滚圆的眼珠,实在澈如明镜,听了最后一句“为何不立马爬到树上?”,拍手叫道:“是了是了!山狼不能爬树!山狼不能爬树!因此……因此可在高处伺机击之。”胸中登时有了计策,拉着萧狂往镇北金榆林奔去。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