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你来得真早，原来是与佳人有约。”隔壁有人走出来，看见季东林笑着打招呼，待他看清楚佳人的真面目，顿时吃了一惊，“周小姐，你也来了。”

在场有好几位周小姐，就不知王梦涛这一声是对谁说的。他发现周芷欢后不自觉地转移目光去寻找周芷若的身影。

周芷若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对他勾了勾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王梦涛差点被这个微笑晃晕了双眼，他的胸口焦灼地鼓动着，几乎能听到越来越大的躁动声。

“梦涛哥哥，我等你好久了。”一个娇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周芷若转头便看见剪着贴耳短发的白雪像一只彩蝶一般，朝王梦涛热情地扑过去。

她宣誓主权般地挽住王梦涛一边的胳膊，嘟着嘴撒娇：“梦涛哥哥，你怎么才来。”她自从剪了短发后，小脸显得像颗红彤彤的苹果，眼睛瞪得圆圆的时候，特别活泼可爱，即便是抱怨的话，也让人不忍心责备。

王梦涛无奈露出一个苦笑，白雪见他没有挥开自己的手，便朝周芷若挑衅地瞅了一眼。周芷若没有理会她。小姑娘只觉得她是怕了退缩了，便越发得意起来。

白若兰跟白雪就是一对连体双胞胎，既然白雪都出现了，随后白若兰也跟影子似得飘了过来，见几人都挤在走廊上交谈，便柔声道：“怎么都站在这里说话，快上楼吧。酒会在四楼举办，那里的大阳台视野十分好，待会正好可以观看广场上的歌舞表演。

白雪兴奋地拉扯着王梦涛去坐电梯，见他不动弹，催促道：“我二哥今天忙着招呼客人，他把你全权交给我负责了，我现在可是你的监护人了，你快跟我走。”

白家为这个百货大楼投入大量精力，白涛虽然不是真正的参与者，不过作为白家的男丁，他也必须帮忙招呼客人。这会他正在招呼参加剪彩仪式的客人们，而季东林虽是长子但一向不务正业，王梦涛有资格参加却是王家幼子，又个性淡薄，一向不参与家族交际，故这群人便都可以做个清闲的看客，十分悠哉，惹得白涛一脸羡慕嫉妒，直呼受到不公平待遇。

季东林见人多了起来，不方便再拉着周芷欢不放，便也笑着同意了白若兰的提议。周芷兰探头探脑地看着众人，凑到白若兰身边，想要同她说话。

白若兰的态度十分客气，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周芷兰见状心中大喜，越发缠着人不放。

待几人登上阳台，劝业场大门外的广场上，西洋乐队已经开始奏乐了。音乐停歇之后，周芷若站在阳台的一角，影影绰绰地瞧见劝业场大门外站着一排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当中还有穿着燕尾服的洋人。

白家的家主白鸿鸣站在正中央，接过手下递来的金剪刀，神色慎重地剪断大红色的绸缎。剪刀落下那一刻，他身后大门上方的牌匾上一直蒙着的红布被扯了下来，露出“青城劝业场”五个苍劲有力的字体。这幅字是特意请大书法家沈清阁手书，字体飘逸，如游龙戏凤。

白鸿鸣与身边的人站在一起，共同仰头望着这幅字，富态的面孔上溢出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广场上簇拥的人群齐声鼓掌叫好，礼毕，白鸿鸣边朝场下拱手致谢，边示意可以开始歌舞表演了。

人群越发喧闹起来。

不知何时，季东林紧紧靠着周芷欢，贴近她耳边说道：“我已经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你满意吗？”

周芷欢妍丽的面孔上，神色复杂难辨，她低低叹了口气。

广场上的歌舞开始表演后，四楼的酒会也开始了。属于上流社会的酒会，自然不缺少衣香鬓影、杯筹交错。男男女女穿着西式西装和洋裙礼服，神色自若地聚成各自的圈子低声交谈。

季东林一晚上都领着周芷欢，介绍她认识自己的朋友。王梦涛被白雪缠得脱不开身，乐队演奏起了恰恰，他被白雪拉进舞池跳舞去了。

周芷若觉得周边终于清静下来，她带着两个妹妹坐在食物自助区。小五小六吃到了平日难道一见的蛋糕，简直乐得停不下嘴，连眼睛都差点移不开。

白若兰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掐腰旗袍，上面绣着金色的缠枝花纹，走动间有股流光溢彩的风韵。这里是白家的主场，自然也是白若兰的战场。

她的视线偶尔掠过默默躲在角落里吃东西的周芷若时，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与蔑视。

白若兰身边簇拥着许多年轻的女郎，她愉快地笑着，神色轻松地与众人交谈。在包围圈的外围周芷兰举着一个高脚杯，拼命想挤进去参与她们的谈话。

众人只把她当笑话看，她却觉得每个人对她都十分热情礼貌，心中想到，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多有教养啊！

周芷英指着装满布丁的盘子小声地对周芷若咬耳朵：“四姐姐，我想吃那个。”

周芷若起身帮她去取食物，看到奶油蛋糕便又多拿了几块。转身却发现白若兰走到她身边，对后面的年轻女郎们介绍道：“这位是我同学。”

她眼含深意地看了眼周芷若堆得满满的盘子，十分体贴地笑道：“今天的食物管够，我待会吩咐厨房再多准备一些蛋糕。”

周芷若点了点头，冷淡地转身走掉。耳朵里听到身后小姐们刺耳的议论声。

“若兰，你真是太好性子了，这种同学也愿意邀请她来参加酒会。”

白若兰柔声反驳：“大家同学一场，应该彼此照应。对我不过举手之劳，对她可能就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我说这种人，你再提拔她都没用。眼皮子浅，就光顾着吃了。”

“若兰姐姐，你啊，别在这种穷酸的人身上浪费心思喽。”

“对啊，对啊，你看她都不和若兰小姐打招呼，真是没教养。”

白若兰一脸为难，被众人又拉走了。

周芷若回到自己的角落，把蛋糕和布丁都放在小六面前，问道：“小五去哪了？”

小六迫不及待地用叉子把蛋糕塞进嘴里，埋着头含糊地说道：“她说要去解手。”

“小六乖乖呆着这里，别到处跑，我去看看你五姐。”周芷若摸了摸周芷英柔软的发顶，叮嘱道。

周芷英嘴里含着食物，两个腮帮子圆鼓鼓地直点头。

周芷君原本确实是要去找洗手间的，只是半路上看到桌上摆着好多花花绿绿的高脚杯，她的脚步就忍不住停下来。见有人来来回回取了酒杯喝下去，她便也凑到桌前，研究了好一会，挑选了一杯颜色特别漂亮的液体，端过来，喝了下去。

刚喝完，便只觉得眼前一阵星光，地板也不停摇晃起来，她脚一软，滑倒在餐桌底下，趴在柔软的地板上打起了呼噜。

她小小的身子藏在餐桌底下，垂在地面上的白色桌布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她在光线幽暗的桌底下，睡得越发沉了。

周芷若去了洗手间，又在会场里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小五。她目光搜寻二姐、三姐的身影，发现她们一个缠着白若兰不放，一个被季东林拉着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心中略有些不满，却按捺下去，先找到五妹再说其他吧。

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王梦涛才从白雪紧密的包围圈里挣脱出来，他一脱身就到处找周芷若。周芷若没找到，倒是先发现了她的小妹妹。

王梦涛眼尖地发现白色桌布外露着一只小皮鞋，他弯腰掀起桌布，周芷君正睡得不知天昏地暗。他把醉酒的小姑娘扶了出来，让侍者送到客房。接着，他跑到周芷若原本的座位，等待她返回。

“小六妹妹，你四姐去哪了？”

“我四姐去找我五姐了。”小姑娘口齿清晰地回答道。

王梦涛见她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头顶的卷发，换来周芷英一个怯生生又不解的眼神。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一无所获的周芷若无奈返回，看见王梦涛一脸疑问：“王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王梦涛听见她的声音连忙站起来：“芷若，你在找你妹妹吧，我想她应该是喝醉了，我让人把她送到客房了。”

周芷若闻言松了口气，随即脸上现出一股怒意，她心里气得不轻，却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教训不懂事的妹妹。

她对王梦涛道谢：“多谢你，上次的事也多谢你的援手。”这么算起来，好像每次她遇到麻烦时总能得到王梦涛的帮助，她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了几分。

她脸色郑重地承诺：“我虽然人单势弱，若你有事，尽管开口。”

“我们之间就别谢来谢去，也别这么生疏客套，我叫你芷若，你也叫我梦涛就好，我们平辈论交，大家做个朋友吧！”

“朋友？好，我们就交个朋友吧！”周芷若爽快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更何况时下风气都是提倡个性解放。

王梦涛裂开嘴角一笑，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牙齿，笑得十分耀眼：“我们击掌为誓。”

“好。”周芷若伸手重重拍了他的大手一掌。

王梦涛脸上灿烂的笑意顿时一僵，被重击过的手掌迅速藏到背后，忍不住晃了几下，笑脸差点破功，现出一丝狼狈。

周芷若扑哧一笑，笑容在唇边静静绽开，犹如一朵在冰天雪地悄然无声绽放的雪莲，花瓣晶莹剔透，若隐若现的香味透人心脾。

王梦涛愣愣凝视着她，一颗心整个浸泡在蜜罐里，面上眼中都是满满的温柔缠绵。

眼前的少女，穿着阴丹士林的文明新装，两股辫子垂在胸前，她的打扮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宴会上显得十分平常甚至有几分简单得过分了，但在王梦涛的眼中，她整个人都在发光，浑身仿若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芒，他终于听清楚心底一直在叫嚣的那个声音。

声音越来越响亮，几乎要跃出他的嗓子眼。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在笑什么！眼睛看哪里！我不准你看他！”白雪来势汹汹地插在两人当中，气冲冲地挡住周芷若的视线，小脸涨得通红，一脸怒意地尖声质问。

会场内的音乐声刹那一停，众人灼热的目光纷纷转向这个角落。

周芷若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重新戴上惯常面无表情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