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后,诺大的承恩殿似乎有点拥挤了,每日赏赐源源不断送进来。
大如若小山般大小的赤红南海珊瑚,如人高般白玉送子观音像;小如珍珠玛瑙玉器,绫罗绸缎,珍果醇醪……只有我想不到,就没有李承鄞不送的。
我暗暗揣测,莫不是国库太满,李承鄞他想借机清些存货吧。
今日晌午,我好不容易被永娘叫醒起来用膳,送赏的从人又来了,唱词的从人又开始激情轩昂,抑扬顿挫的唱起了那冗长的礼单,
“皇上赐……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一对、赤金盘螭巊珞圈一条、金镶红宝石耳坠一双、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一支……”
得,今儿清的是珠宝首饰。
我这醒来未到一刻,膳食还未用毕,又被唱词从人唱睡着了……
别人有孕如何我不知,只是我这有孕真是太蹊跷,嗜睡太严重,严重到我几乎就没有清醒的时候,加之孕反特别严重,吃甚吐甚,闻甚呕甚……我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下去,终颇有一番纤腰之楚楚兮的神韵了。
随着我一天天沉睡的时辰愈来愈久,李承鄞愈来愈焦躁,太医院的太医人人惊惊颤颤、惶惶不安,无人能给出解释我为何如此嗜睡,也无人能给出治疗法子。
今日,我好不容易醒来,永娘红着双眼喜泣,“娘娘终于醒了,您都昏睡了两日了。陛下都急坏了,每日下了朝就守着您,怎么叫唤您都不醒的。”
许是听到永娘的泣声,李承鄞从外间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憔悴,胡渣都冒出来了,他快步走到我床边,扶我坐起身,自个儿坐我对面床榻边上,忧虑不安的问我,“你感觉如何?有何不适吗?”
我略有些无力,颤颤巍巍抬起手抚摸着他冒着胡渣的下颔,故作轻松笑叹,“一向如清风霁月般美男子的你,今怎甚是邋遢。”
他一反常态的不与我争吵,满满的担忧写满了脸上。
我收起调侃的心情,娇嗔道,“我饿了……”
永娘早已出门传膳候着,听我这么说,赶忙上前服侍我洗漱。
等我被李承鄞搀出去的时候,桌上已摆满满满一桌菜食,除了有传统的豊朝菜肴,居然还有十好几道西州菜式……什么烤羊肉、胡尔炖、馕包肉、酸揪片儿……全是我在西州爱吃的……
我孕后有些嗜酸,那碗酸揪片儿做的又特别地道,我难得的吃完一碗居然没吐。李承鄞就像发现了宝藏似的,盯着那碗酸揪片儿,喜笑颜开的说,“给那位西境来的厨子赏。”
原来,自我有孕后,李承鄞看我胃口不佳便书信裴照,着裴照找些西境小吃给我送来,谁知裴照特能揣度圣意,不仅小吃,连厨子也一块送来了。
我用膳毕,李承鄞便招招手着人将小吃端了上来……那里面居然有羊奶疙瘩,我很是惊喜。我跟着巫医谷东奔西跑的那些年,最爱吃的就是羊奶疙瘩。但我阿兄觉得羊奶疙瘩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小吃,光听名字就嫌弃。没想到李承鄞居然给我寻来了,我兴致盎然地捻起一粒便迫不及待的往口里送,可还没入口,那股浓厚的羊膻味便蹿进了我的鼻腔,我一阵反胃,刚吃进去的又全呕了出来。
李承鄞急得差点没把桌子给掀了,又是拍背,又是给我端水,顺气儿的……
这么折腾一番,我又困了……
我再一次陷入了沉睡,李承鄞暴躁的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打了顿板子……
阿其似想起了什么,她建议李承鄞去西境找找巫医古,兴许巫医古能治好我。
我约每睡个两三日能清醒那么一会,用点膳的功夫后,又能睡过去。平日里都是李承鄞灌我各种汤药以维持我生命力。
一晃眼我有孕都三月了,孕反稍微没那么严重了。
这一日我醒来,吃了不少饭食,感觉精神也好了许多。永娘一脸欣慰的看着我吃光最后一口饭食,偷偷抹了抹眼泪。
饭饱神虚,我又开始恍惚困倦了,这次醒来我还没见到李承鄞呢。
我强撑着精神问永娘,李承鄞呢
永娘说,前朝又开始动乱了,本是赵家爪牙的兵部尚书汪少荃居然早被蔺相收买投靠了蔺相,赵士玄之死与汪少荃也脱不了干系,汪少荃私吞军款,以劣质武器以好冲次运到西境给赵士玄,赵士玄就是拿着这批次劣武器去上的战场。
这事,不知赵敬禹怎么查出,朝堂里又是一场大乱,证据确凿,李承鄞贬黜了汪少荃,斩之,满门流放……和前户部尚书曾泉落了个同样的下场。
蔺相根基太广,虽有牵连,却也不受太大影响,只是被陛下训斥了一顿……
听着听着,我又睡着了……
……
在我熟睡的时间,李承鄞不但忙着料理前朝,还一直督促着去西境找寻巫医古的进展,但每次回报都是未知。
……
我就这么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又睡了一个月。
这一次我再次醒来,感觉甚是不同,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的。
“醒了便好。”这声音甚是熟悉。
我循声望去,意外的见到巫医古与公子跃坐在我寝殿里的团凳上。刚是巫医古的声音。
“巫医古?公子跃!”我兴奋的与二人打招呼,见到他俩真真是意外惊喜。
李承鄞听到我醒来,却蓦然转身背过我,似是抬手抹了抹脸颊才缓缓转过身,情绪复杂,略带脆弱的望着我,他双眼通红浮肿,发髻有些凌乱……作为帝王的李承鄞是从未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态过的。
他就那么望了我一眼,下一瞬他就已快步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的拥抱是那样的热情,那样的激烈,似是要把我融入到他的身体里去,与他的骨血混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被他勒得微微有些滞气,无奈的推推他,“李承鄞,我喘不过气了。”
闻言,他只是略微松开我些许,并未放开我,他抱着我,身体抑不住的激烈颤抖,他压抑的低泣声声声传入我耳,他的热泪顺着我的脸颊留到我的脖颈,再浸湿我的衣襟……他哭的是那么压抑,那么痛苦,那么喜悦……我居然在他滚烫的泪水里感觉到了喜悦,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今日的李承鄞实是失态得太过分了,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他哽咽地在我耳边一声声深情的叫着,小枫,小枫,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回是真把我惹恼怒了,我怀着他的孩子,他居然敢这么抱着我叫别的女人的名字,哪怕我知道他爱的只是这个女人。
我用尽全力推开他,愤怒的看着哭得情绪已崩溃的他,骂人的话,突然就哑住了……
“玛尔其玛,他已经知道你是魂穿的玛尔其玛了。”巫医古淡淡开口道。
嗯?怎么回事?我有点懵。
李承鄞稳定了下情绪,带着浓浓哽咽鼻音沙哑地说,“你刚醒,必定饿了,着人伺候一下,先用点膳吧。”
一顿膳的时辰,我边用膳,边听李承鄞和巫医古俩人述完了整件事。
我虽失了忆,但我记得阿兄,我记得我名叫玛尔其玛,我记得我是西州九公主。可是,小枫这个名字我是真真没有任何印象,但李承鄞和巫医古都说我就是小枫,小枫就是玛尔其玛的另一个名字。
李承鄞就算了,可信度不大高,他那么爱小枫,还把我当成小枫的替身那么久……没准就是哄我哄他自己开心呢,我可不乐意信他。
但巫医古呢?皓首苍颜的一位睿智老人,他从不与我打诳语。
可回想起大半年前在西州玛尔其娅的墓冢前,初次见李承鄞,李承鄞抱着我哭喊小枫,我心底莫名的悸动酸涩……我对永娘对永宁莫名的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我初次到上京,却对这里的的一切那么熟悉,仿佛冥冥之中,命中注定我就是属于豊朝皇宫的那份莫名存在感。
巫医古说,小枫这个名字是李承鄞帮我取的。许是因为小枫这个名字在我曾经的生命里太过沉重,所以我就算失忆了都要下意识永远抹去这个名字,顾而对这个名字无甚感觉。
其实我已在心底默默相信了我就是小枫。
我爱李承鄞,若我是小枫,那李承鄞爱的就是我,他是那么的爱小枫,那就是那么的爱我……这是多么让我喜出望外的一件事。
现今的我那么爱李承鄞,想必当年的我也是爱极了他的。为何还要离开他,为何要自刎呢?
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久久不语……
许是我思虑太多太久,面色实是不济,李承鄞头一次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轻探,“小枫?小枫……”还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掌,“我没睡着,清醒着呢。”
“那你半天没反应,想什么?”
“李承鄞……若我真是小枫的话,我为何要自刎?为何要逃离你?你……是不是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想了想,随意便问出口。
哪不知,李承鄞听闻此话,脸色瞬间煞白,微张着嘴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见他这副模样,我亦开始紧张起来,莫非他之前真对不起我了?
“你是自刎于双军对势,剑拔弩张的大军之前。”竟是公子跃开口回答的我。
李承鄞抬眸看了看他,仍未说一字。
“哪双军……西州……和豊朝?”想到阿兄对李承鄞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能让我当众自刎的怕也就这两国了吧。
“是。”李承鄞接口回道。
“是你先发兵的?”我不禁有点恼怒了,我那么深爱着的夫君居然出兵攻打我的母国。
“非也,是你阿兄先挑衅。”
“我阿兄?不可能,我了解我阿兄,他性子柔和,并不是一位好战好侵略的王。且西州弱小,并不似豊朝这般繁荣强大,我阿兄不可能以卵击石。必是你,是你主动挑衅的。”
我这番不信任他的言语,似是刺痛了他,他微微闭眼深呼吸,才慢慢道,
“小枫,此事说来长久,你阿兄是受了豊朝叛将高显的蛊惑才一时迷了心窍……”
……
李承鄞简单向我叙述了一遍当年的情景,高家如何把持朝政,如何想架空他这个太子让他做个傀儡,他又是如何扳倒高家,成就千秋大业的。
……
他述说的很平静,可我却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李承鄞是有多么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禁对他稍稍产生了些许怜惜感……
“你……能原谅我吗?小枫。”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小心,那么的恳切……
我略一思,照他们说的,我自刎后,李承鄞和阿兄就双双撤军了,并未造成任何伤亡,且也是我阿兄受奸贼蛊惑,主动出兵挑衅的,貌似李承鄞也没甚不可原谅的大错……
我这么一想便脱口而出,“如果只是这样,好像也没甚不可原谅的……”
他似是松了口气,却又似不是……
我可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那我为何要逃离你身边呢?我可是听说小枫,呃,也就是当年的我,可是跑了好几次呢?我为何非要离开你?”
“咳咳……”公子跃闻言干咳声许,他面色略尴尬,说,“……你们俩聊家事,我和巫医古先行撤了。”说完便扶起巫医古离开了……
我回头继续一副看你怎么解释的审问模样看像李承鄞……
李承鄞若有所思,又略显沉重的回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什么都不跟你解释,还处处找你吵架,找你茬……”
……
李承鄞把以前的过往大致与我讲述了一遍……
……
“好啊,好你个李承鄞,你可以啊,你居然为了赵良娣而甩小枫耳光,啊,不,甩我耳光……”我恶狠狠地怼道。
“我……当时真的是为了做戏,我事后懊悔得不行……”
“李承鄞,你当时真的爱小枫吗?我怎么从你所说的话里,就没一点感觉到你爱小枫呢?”我愤愤说道。
“你就是小枫。”他纠正我。
“啊,是,我是小枫,你之前真的爱我?我怎觉得是我打扰了你和你的赵良娣浓情蜜意了呢?”我越说越气愤……
“都是我的错,我当年不懂爱,也不懂如何去爱,自以为是用了错误的方法来保护你,我没想到会如此之深的伤害了你……是我不好,我性子不好,表达也不好,还过分高傲自信……大军之前看到你自刎,我真的觉得我也死了……若不是允了你三件事,第三件事,你让我好好活着,我必也当场跟你一起走了……小枫,我现在根本不敢回想你走后的五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每天都活在悔恨之中,我每天都在回想如果能重来,我要怎样做才不会失去你……每每午夜梦回梦到你,你都是一身鲜血,我连在梦中都在懊悔的呐喊……”
李承鄞表白得太过激情哽咽,他情绪激动得身体抽搐不已,他的表情写满了痛苦与懊悔……他把头深深的埋入他的双掌里,不禁的哭泣颤抖……
我渐渐平息心底的愤怒……慢慢走过去,双手温柔的捧住他的头,搂入怀里……脑海里浮现地都是这半年他的温柔,他对我的好,他言语里对小枫的愧疚与怀念……这样的李承鄞我怎可能恨得起来呢……
我平静且淡然地说,“承鄞,我原谅你了,不论以前我们有多困难,你对我有多差劲……这一世,我看得到你的改变,我深深的感觉得到你对我的感情,我现在原谅你了,我们可以和我们的孩子重新开始……”
我以为我这么说可以安慰他,可是他却抽泣颤抖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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