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哨长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不大的房间充满着他无数次的叹息声。
直到门嘎吱一声打开,他双手背在身后,神情极其严肃,眼部的皱纹都显现出来,衬得整个人无比忧虑。
他看向来人,良久,才道,“昨天的比赛是认真的?”
若不是今早李军来向他报告昨日的荒唐事,他都不知道,一向沉稳的孟子遇居然会幼稚到和别人打赌,而且意气用事地用前途作赌!
荒唐!
真是荒唐!
这孩子向来叫人省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相比于张衡的紧张和担忧,孟子遇还是一贯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满脸难以置信的张衡,启唇道,“是。”
随即视线移至张衡略微歪了的军帽,缓步走上前,帮他正了正帽檐。
他有些无奈,哨长估计真的是急得跳脚了,否则怎么会连仪容仪表都乱了……
中年哨长孩子气地拍掉孟子遇的手,哼了一声,甩了手走到办公桌旁。
想了想,重重一拍桌,啪的一声,声音响得一楼的官兵都听到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办公室气氛极其冷凝。
半晌,张衡又抬眸凝着孟子遇,这次,郑重地,问道,“当真?”
孟子遇只是微微颔首,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张衡忽然坐到位置上,闭上了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出去吧。”
孟子遇久久地站在原地,末了,转身打开门出去,门口的不明物体却一头撞到他腿上。
李军捂着撞痛的脑袋,委屈地抬头瞅着孟子遇。
孟子遇无奈地摇头,先轻轻合上了门,随后揪着他的后领让他起来后,便转身离去。
身后的李军愈来愈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被这噪音侵袭的孟子遇,叹了口气,转头看他,”还不走?想让哨长请你喝茶?”
李军粗糙地用衣服抹了抹眼泪鼻涕,跑到孟子遇身后,随着孟子遇一同走回医务室。
哨长办公室里,张衡不知坐了多久,才微微睁开眼,拿起电话拨通。
“老李,帮我调一个有经验的军医过来吧。”
“嗯。”
“尽快吧。”
-
日西哨所比较偏远,附近没地儿可住,哨长之前出于对几个旅客的人身安全,决定让他们多住些日子,等慢慢适应了高反再离开。
为了适应官兵们的口味,总队实行厨师互调制度,每三个月厨师便进行互调,对合格的炊事人员还专门送到地方厨师培训基地提高厨艺。
日西哨所过去的伙食很差,无非就是土豆、萝卜,莲花白三件套,偶尔有几块发着腐臭味的肥肉,官兵们皆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足,看得人心疼。
今非昔比,上级对官兵关怀至极,每周都派人运送新鲜的肉类,逐渐衍变成了圆桌上营养搭配的六菜一汤。
又到了午饭时间,众官兵巡逻结束,走到食堂,正猜想着今日会是什么菜,眼前却出现一大桌略显凌乱的食材。
面团,馅儿,面粉……
炊事员小崔笑眯眯地擀面,抬眼看他们诧异的神情,“今儿个我们包饺子!”
饿汉们黑人问号脸???
平日里官兵们吃到的饺子都是炊事员包好煮熟的,通常只有春节才能吃得到大伙儿一起包的饺子,这架势,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孟子遇在人群的最后面,透过人群的缝儿瞥到正在拌馅儿的张衡,神情有些复杂。
直到大家愣在原地好些时候,张衡哨长才抬起头,眯着眼笑,“都傻站着干啥?快过来帮忙!”
哨长都开口了,不就是个饺子嘛,啥时候包不行?!
于是乎众人蜂拥至桌前忙活着,平常手捧钢枪的大粗汉子们包起饺子来也不含糊,虽说各有各的形状,但大部分都做到了最核心的要领——不能露陷。
而少部分如李军,委屈巴巴地瞅着自己顶破了皮的饺子,又瞅了瞅几个大盘子里大伙包得风生水起的饺子。
眼角瞥到孟子遇不紧不慢地包着饺子,虽不紧不慢的速度但几个饺子很快包好了,形似耳朵的饺子直挺挺地站在铺满面粉的托盘上,饺子中央圆滚滚的肚子感觉就要裂开,却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没有给馅儿一点泄露的机会。
李军没想到,孟子遇这样的人包起饺子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反观他自己呢!
李军又瘪了瘪嘴,扭头看向右边的言笙。
同样的,动作一点儿也不逊色……只是,怎么那饺子的形状……
李军面带疑惑地又向左侧头,对比了一下。
为什么老大和仙女姐姐包的饺子形状一模一样?
心里想着,憋不住事儿的李军便问道,“老大,你们俩的饺子包法去哪学的,怎么一模一样的?”
“自学。”
不约而同的两个声音,一个低沉稍带磁性,一个甜糯略带清脆,融合在一起,李军有点懵。
闻言,大家都仔细瞅了瞅他们俩包好的饺子,几乎一样的大小,微微有些用力大小的区别,其余的近乎一模一样,李军的确没说错。
这会儿,大家都有些浮想联翩了,毕竟说实话这种包法很少见,但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包法,放在孟子遇的身上就有些微妙了,再加上两人的手法是一模一样的,大家的眼神都微妙地往两人脸上飘。
当事人双方却面无表情地,只是低着眸认真地包着。
孟子遇包着包着,不知怎么的,馅儿露了出来,他神色极淡地侧头对擀面的小崔道,“皮太薄了。”
而他身边隔着一个李军的言笙,动作利落地包完了一个又一个,丝毫没有因为他所言的皮薄而失手。
见言笙过于平淡的模样,叶慧有些站不住了,放下手中刚包好的饺子便和言笙咬耳朵,“欸,你们俩怎么回事儿?”
好歹是三十几的女性了,叶慧也不是没有眼色到那种小白的地步,她早就觉得言大摄影师和孟军医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微妙气氛,说不清道不明的。
言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用平常的音调,语气寻常地回答,“很奇怪吗?南方人很多都这样包。”
话音刚落,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身材高大的孟子遇会如此娘炮的饺子包法。
而依旧不紧不慢包着饺子的孟子遇,手指却微微顿了顿,眉头微蹙起,对这样的回答心里涌起不明的情绪,他侧眸看向低着头的言笙。
门外洒进的阳光恰好打在她的侧脸,甚至看得到细小的绒毛,曾经上大学还携带着些许稚嫩的脸蛋早已褪去了婴儿肥,转变成如今标致可人的鹅蛋脸,青涩的褪尽让她此刻更为冷傲灵动,背着光的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沉静感。
孟子遇看着她似水的双眸,眼神平静无波,但内心却有丝丝颤抖。
他觉得今天的言笙,感觉有些不一样。
看着看着,言笙似有所感扭头往他侧看去,撞入他墨色的眸子,但出乎孟子遇的意料,她只是微微勾了下唇,眉目间隐约透着的还是平淡。
随后便扭过头去,继续包饺子,整个过程,像是看待一个陌生人。
李军全程观察了两人的互动,感觉自己方才的错觉一定是脑抽了,这两人怎么可能认识嘛,这陌生礼貌的姿态,一看就是不熟稔的!
不就是包了个相同的饺子嘛,他真是少见多怪,怪不得平日里总是被孟子遇训斥。
李军用带着面粉的右手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笑,也没再想了。
这一切都映入了张衡哨长的眼里,老一辈的人阅历丰富,即使隔着一层纱,人也能轻易地看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子遇和这女孩肯定是旧识了,且不说前几日孟子遇饭桌上奇怪的举动,光是他能答应带女孩去秋奶奶家,就已经印证了一切。
孟子遇这人怎么可能是别人轻易能劝说的呢?和孟子遇说过的一样,只要他不愿的,八头牛都不可能拉动。
再加上,方才一眼的对视,孟子遇那微妙的眼神,连他都没见过,他看了便知,两人不止是旧识那么简单了。
想着,张衡摇了摇头,年轻人的事儿,他也不掺和了,先前已经搭过一座桥了,是要走过桥,还是要游过江,他就不管了。
反正这混小子也要走了。
而包饺子包得不亦乐乎的黄俊,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和孟子遇较劲儿,甚至嘴角都带着迷之微笑。
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所里要调来新军医了,孟子遇若是在,为何还要调人过来?
答案不言而喻。
今天,真是他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一个大圆桌上,不同的个体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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