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丹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父亲进宫。那时候新国建立起来不过四十多年，朝中的大臣都是团结一致，撸起袖子就想好好辅助魏国成为五州大陆的强国。

成帝有六个儿子，太子栩卿反倒是年龄最小的那个，据说是因为皇后邵氏早年跟随成帝南征北战，伤了身子。原本成帝感念邵氏生死相随的情谊，魏国建国之后六年都没有选秀，只守着皇后一人。

但是帝王也拗不过那些个想往宫里送女儿的大臣，再者他确实没有一个儿子以后继承大统，所以也是整日为难。

他也羡慕江定澜和徐子敬这样只守一人足矣的生活，但是一个刚建立起来的国家，最需要的就是臣民尽忠，经济发展。

就像现代，任何一件事最终产生的结果都是资本和权力博弈的结果，没有一件事能出其左右。

所以成帝面对那些心中不安、不愿出牌的臣子，只能通过给他们前景和希望，来巩固皇权。

给前景和希望，最直接的，就是给他们未来君主的辅佐权，就是让他们送女儿进来，然后又希望得个皇子外孙，这样自家无论如何投入资源，都能获得长远利益。

皇后邵氏六年无子，如今看着丈夫打下了江山却无太多臣子真心主动拥戴，自觉无能，才自己将事情揽了下来，一边忍着心痛，一边操办了建国后第一次大规模的选秀。

从此后宫充盈，没有三千也有三百，皇子也接二连三的出生了。

成帝心怀愧疚，又是不贪恋美色的帝王，每个月都有大半个月呆在皇后宫中，去其他妃子那儿，都是拖延到很晚，再过去按例行敦伦之事。即便是这样，两年之内也出生了五个皇子。

皇后因此郁结于心，身子越发不好。

直到第三年，皇后才怀上了萧栩卿，拼了命生下来就撒手人寰。

成帝悲痛至极，将一门心思放在了朝政上，再为踏入后宫半步。从此二十年后位空悬，那些个妃子心中野心勃勃也无济于事。

在萧栩卿十六岁时，成帝就二话不说封了太子。他的几个儿子中，萧栩卿八岁时，才华和能力只能排在中等，成帝咬咬牙将儿子打包送去江定澜那儿，化名蒋天宝，名义上是被皇上送去给江定澜的儿子江炎海陪读和玩耍，宫里的太子便从此卧床不起整整十年。

萧栩卿八岁就住在江家，除了被江定澜拎着领子丢去和江炎海一起读书，但总因为他闲散惯了，武功学得半瓶子咣当。

流丹大他一岁，听了这事以后也没当他是皇子，先是鄙夷了一番，然后派人盯着他，看他平日不愿学武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丫鬟有一日匆匆来告诉流丹，说蒋天宝骑着马离家出走了。流丹一咬牙，也拽了马跟了出去。

流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骑在高头大马上着实吓出了病，但是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打定主意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蒋天宝。

小少年虽说身材是豆芽菜，可是骑马还是跟着江炎海每天练着，很是娴熟。

他察觉到那个受尽了千万宠爱的娇滴滴的刁蛮姑娘跟在后面，实在是很不屑，他策马狂奔，却不知道流丹其实只骑过三两次马，还都是府里的小厮牵着马逛的。

结果不出所料，当他把马骑去皇陵之时，流丹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咬咬牙，身边荒无人烟的，祝流丹也没带婢女或者侍卫出来，万一出了事。。。他一个皇子可承受不起江家的怒火。

等他掉头回去的时候，半路被三皇子的母族势力围堵，想要杀了他，他也没什么所谓，死了就死了，他父皇将他像垃圾一样丢出皇宫，不就是为了让别人处置了他吗？他也没什么好活的。

等他被人从马上拽下来，看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大刀向他脖子砍来，他就淡淡笑着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刀却久久没有落下来。

等蒋天宝皱着眉睁开眼睛时，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只见祝流丹鼻青脸肿地坐在马上，冷冷看着他。他们四周三皇子母家的杀手已经被西凉王派给流丹的暗卫杀了个精光，伏尸几百，山岗上血流成河的。那个娇滴滴摔了跤都会哭鼻子的千金小姐，到处都是死人，却眼睛眨都不眨。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小女孩儿坐在马上，脸色是她从未在人前展示出来的狠厉：“你是废物吗？别人杀你，你就要成全别人？为什么不好好活着，看看这世间众生的痛苦挣扎呢？”

她才九岁，却不再劝人看美好风景，而是劝他看别人的痛苦？这真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蒋天宝被祝流丹帅到了。后来却从未跟流丹提起过，即使是两人成婚后，有了孩子，有了儿媳，有了孙子，又有了孙媳，都未曾提过那一日的心动。

他突然就在山坡上，闻着那些个血腥气，嚎哭出声：“丹姐姐！小宝好怕！”

流丹无奈：“是你自己任性出来的，你到底来皇陵干什么啊！”

蒋天宝那时还有婴儿肥，他用小手摸了圆脸蛋上的眼泪，才抽抽搭搭说：“我想去看我母后。”

流丹缓了脸色：“你为什么要今日去皇陵看你母后？”

蒋天宝坐在山脊上，低声说：“宫里父王不让留母后的牌位。我只能来皇陵看。”

流丹没好气，拿着手中的马鞭子戳了戳他的手臂：“那也不用那么急啊，明日你让小海陪你来嘛。”

蒋天宝情绪低落：“今日，是母后的忌日。”

流丹愣了一下，今日没听过宫里传来什么忌日肃穆的旨意啊。难怪这小皇子要难过了。

流丹站起身：“走，我陪你去皇陵！”

小皇子站起来，吸吸鼻子，看着流丹脸上的青紫：“丹姐姐，你怎么受伤了？”

流丹一提这个，心里一肚子气，点着蒋天宝的脑袋就骂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你骑马骑那么快！你死了我们全家都得和皇家决裂！你知不知道！男人就要有责任心啊！我们江家对你不错吧！你怎么就不能报备一声再去？”

蒋天宝呆呆地看着她：“丹姐姐，对不起。他们都忘了我娘的忌日，没有人记得我娘了。我没有见过她，可是她因我而死，宁肯自己死了，也要生下我。我这八年穿的衣服，每一件都是她做的。”

流丹叹气：“怎么没人记得？今晚江家本来就打算帮你办一场冷食宴，小海那家伙嘴硬心软，没给你说？”

蒋天宝愣住了：“我，我今日没去武场。”

流丹抄起马鞭就狠狠地打了蒋天宝一下：“让你懈怠！不好好练功！”

蒋天宝龇牙咧嘴的，心里却是暖的，八年加起来，都没这么暖过。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