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看明,方似大梦初醒,方知封胥彼此不同。风雨连连,断肠难堪,但惟有强忍悲痛,定思来路而已。——《知天命》
月笙心中暗道谢青衣是个不懂体谅人的。做什么巴巴又要将封胥对秦汝之的照顾特意说一次,倒像是在姑娘心上戳刀子似的。她心道:定要找个时候同谢青衣好好说道说道,否则成什么样呢。
她看向宋昭宁,正要说些什么,宋昭宁却先打发了她出来。瞧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顿时笑道:“我并无什么大事。你晚上也不必守在院子里了。叫丫鬟们都退下罢。”
又想起来,“我今儿看见了笼翠,如今怎么又长胖了?就是诗歌竟还记得,倒也颇能解闷。你明儿将它带来罢。”
——笼翠便是白日险些害得宋昭宁摔了的鹦鹉。
月笙见她不愿提封胥,自然也就缄默了,只应道:“喏。——说起来,奴婢今儿回来的时候还见着了夫人,夫人说她过几日要去永宁侯暮府,问姑娘去不去?去抹会儿骨牌,也算是解解闷。”
“母亲既问了,便去罢。”她想了想,问:“说起来,暮家哥哥如今的婚事还不曾定下么?到底是个什么原由?”
永宁侯暮府家的小侯爷暮行云少年得意,偏偏婚事上久拖不定。宋昭宁成亲之前便听闻他不想娶妻,如今都五年了,他还不曾娶妻,宋昭宁不免有些好奇。
月笙道:“听说是小侯爷房里原有个得意的人,小侯爷一心想把她扶正,自然看不上旁人了。”
宋昭宁却是不曾想到,想要多问,但又觉得这到底是人家家事,免不得不好,于是打发月笙径直出来了。
月笙果然如她吩咐的,将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打发了去。只檐下留了灯,让这屋子不至狰狞恐怖。
宋昭宁在檐下站了一会儿,看见灯笼摇摆。耳边风声吹过,傍晚已是一片静默。宋昭宁紧了紧身上穿着的外衫,唤了一声:“谢青衣,你可还在不在?”
檐下翻下一个人来。谢青衣站在灯光昏暗处,回应道:“夫人。”
三月的风仍有些寒凉,宋昭宁向屋内走去,一面对身后道:“你随我进来罢。”
走了两步,却不见谢青衣跟上来。宋昭宁回头一望,却见谢青衣弯了弯腰,强调似的说道:“夫人,这于理不合。”
宋昭宁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时常能觉得在谢青衣身上能见到封胥的影子,便是这如老学究似的坚持也会显得可爱,但她心里却又容不得这样的侥幸。
她兀自笑了一声,终究道:“进来罢,不过是在外间,断然不会叫你入女儿家闺房的。”
谢青衣垂手半晌,方跟着进来了。
原来宋昭宁想起来,这宋府的宅子,原是建在前朝遗址上的。
宣朝末期,宦官专权得厉害,又发动了不少人马行打探之事。朝中大臣唯恐自己也被抓进去,于是机密的话不敢在地上说,纷纷转入地下。京中遂多出了不少隐秘暗道,沟通于各大宅子之间,形成纵横交错的一张大网。
宋昭宁幼年同人玩闹时误打误撞进去过一次,如今却又想起来,这密道分明是能够通到封府去的。
她打开密道机关,吩咐谢青衣拿了灯进来,一面同他讲了这密道的原由,一面向里面走去。
当日同宋昭宁找到这密道所在的人正是封胥,因着这点子巧合,二人当日也便宋府的所在,宋昭宁虽多年不曾入这暗道来,但路径却还隐约记得。
暗道极长,宋昭宁同谢青衣在其中行走,倒是又像是那日同去找鬼道人的光景。谢青衣手中拿着灯盏,一半的灯光照见他的面容,有些融融的暖意。
“谢侠士——”
她突然唤了一声。
谢青衣顿住脚步,用灯光照亮了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夫人?”
宋昭宁微笑道:“先前是我误了,倒是从来不曾问过谢侠士的事。也不曾知谢侠士可有旁的事在身,一直逗留在宋府,可有耽误侠士的事?”
她先前因自怨自艾,竟是不曾关注过旁的事。如今大梦初醒,这才觉出谢青衣的牺牲来,一时很觉得有些不妥。
灯光照亮他们之间的距离,谢青衣垂头看她,面上神情沉静,却一时不见说话。
宋昭宁仰头看他,正撞进他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分明是沉静的神态,但宋昭宁却竟然心中一动,从那里面看出了求而不得的情绪来。
“你——”
她刚要开口,却见谢青衣极快地灭了手中的灯,握着她的肩就地旋转了一个圈,避入了一旁的暗道中。
宋昭宁一时不明所以,正要唤他,但还未开口,嘴却先被谢青衣捂住了。
谢青衣低头,目光中有些许的暗沉。宋昭宁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无措,忍不住动了动。
“谢——”
她的话刚开口,谢青衣的手掌却紧紧捂下来,压住了她还未开口的话。
温度从谢青衣手掌间传来,宋昭宁面上有些怒色,正要发作,却见谢青衣伸出手来,在他自己的唇上轻轻点了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离得这样近,宋昭宁自然看清了他的动作。而当他的目光落下来,宋昭宁也不免觉出几分贴近的暧昧来。
她垂下眼去,将谢青衣往外推了推。
便是此时,宋昭宁听见暗道的那边传出声音来,脚步声一声一声地落在宋昭宁的耳中,她顿时明白了谢青衣方才举动的意义。
却听得外面的人说道:“怎么将军突然兴起叫我们来寻这暗道?这里面岔路甚多,不知要查到什么日月去。”
另一人道:“比起这个,我倒更想知道何以将军知道京城下面竟有这些暗道,又到底想要通向何处去?”
二人对封胥这命令原就不解其意,也并不曾想过这暗道里原来是有人的,所以匆匆便过去了。外间的灯光也不过一闪而过。宋昭宁靠着冰凉石壁,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不敢动作。
直到谢青衣复又点亮了手中的灯火。
“夫人,他们已走远了。”
宋昭宁垂眼不曾说话,同谢青衣走回原路。走了一程方才想着:何以那个人也要找这暗道?这暗道的出口竟是将京城大半个东城都囊括进去了,甚至还紧挨着宫墙有着一个入口。若果真那人要从这暗道着手,竟是叫人防不胜防。
她暗暗将此事记下,打算回去之后便告知父亲。
这暗道原是她幼时走过的,尤其记得去封府的路,竟是不多时便到了。她尚且记得这暗道乃是通到封胥房间的,暗道原是向上的坡道,在临近出口时坡度却放缓大半,站在此处,却是已能听见上面的声响。
她悄声询问了谢青衣左右无人后,方才到出口处,正要推开暗门出去,谢青衣却先一步拦住了她的手,而后轻轻在她掌中写了个“人”字。
宋昭宁屏息静气,耳朵贴着那格挡暗道的木门。却听上方一阵摔门声响起,而后便是有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喝道:“封胥!”
那声音颇有些熟悉,宋昭宁琢磨了一阵,听出这正是那名唤“秦汝之”的女子的声音。
宋昭宁顿时将呼吸放得更轻了。
房间之中,封胥看着闯进来的秦汝之,抬了抬手,叫那些丫鬟小厮们都退了下去,“这又是怎么了?”
秦汝之冷笑道:“我早已同你讲了,那丫鬟察觉了我们的不是处,怕是早晚会告诉出去的。你却偏偏叫白宿带走了她。若是当时你听我一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也不至如此。若她当真将你我所谋之事告诉白宿,那咱们又当如何自处?”
封胥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他笑了笑,“白宿与我一向不和,我若是扣下那丫鬟,少不得他要多心了。——你放心罢,我已叫了人跟着他们,那丫鬟断然活不过一个时辰,只怕白宿还不曾审,她便已经开不了口了。”
他说起人命来,是满不在乎的口吻,宋昭宁在暗道中听见,心中却是阵阵发凉。封胥是个将军,手上自然不可能不沾染上人命,但对敌是一回事,罔顾性命却又是另一回事。
秦汝之倒是并不以为意,听闻那丫鬟活不长了,总算笑了笑,道:“果然是将军想得更长远些,汝之受教了。先前汝之性急了些,惊扰了将军,还请将军勿怪才好。”
封胥闻言只是一笑,“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他向前倾了倾身子,“长公主殿下,某只想问一句,猃狁大军何时攻城?”
秦汝之笑道:“大将军不必着急,回信正是今日方到。”
她走近封胥,“四月二十,猃狁兵犯凉州。届时,便看将军的了。”
封胥同她凝视许久,骤然大笑起来,“好,此事若成,猃狁便是头等的功劳。”
他看着秦汝之,伸出手去,勾住她的下巴,贴近她,笑了。
秦汝之巧妙的挣开了他的手,“还望将军,届时勿要忘了许与猃狁的诸事才好。”
二人对视良久,最后双双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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