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芜阳城真大啊。”进了京，顾青安听外面叫卖声热闹，掀开一角往外瞧着。她本就生得可爱娇糯，这段时日顾青虞发现灵泉水有养生护气之效，便时不时在吃食中加上一些，让那小丫头显得更是唇红齿白，此番探头往外瞧的小模样，实在叫人爱怜不及。

顾青虞揉揉她脑袋，也从窗外看去，望着那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沿街屋舍，心中微慨，前世她颠沛流离行至京都，早被饥苦折磨得虚弱，哪里还有心思赏这皇城之下的浮世繁华。今生重入芜阳，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城景涌入眼帘，却没了畏惧孤寂之感。

“是啊，真大啊。”她笑着又望了眼前一辆马车，那上面坐了顾月萧和秦氏。自秦氏醒后，两个母亲故友重逢，话不完的旧情新事，进京一路便也坐与一起。“待会儿我去给娘亲说，带你买那正宗的芜阳酥。”

“好！”顾青安弯眸，忽转头望见一黑马近前，乖巧地喊了声，“连大哥。”

顾青虞也瞧见了连末，看他出了马车换成马匹，微微一愣：“公子，怎么了？”

连末听着两人不同的称呼挑了下眉，微俯了点身：“方才顾府来人，说是顾相听闻消息，带着顾老夫人迎去了城门，却恰与我们错过，这会儿想是已往这边赶来。”

顾青虞想着那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母，心中微动：“劳烦公子再与家母说一声。”

连末点头，又打马上前，与前面的马车说了几句。

此时已离连末为三人安排暂居的小院不远，一队人便索性行至院前，停了下来。

顾相一行既来，连末与秦氏则不便再留，他心里挂念着小丫头，仍留了几个暗卫，这才护送着秦氏而去。

顾月萧三人刚至院门前站定，远远便见一马车疾驰而来，那车子看着简朴，实则却用花梨砌厢，紫檀雕顶，两侧小窗上的绸帘暗云翻飞，应是蜀锦，繁复交织的山水纹路间，隐隐现出一个“顾”字。

车至院前，恰停稳即有一年逾半百，面自威严的老者踏了出来，他飞快地扫了眼不远处的顾月萧，眸中肃意微微裂动，随后又转身，扶出位神色激动，眼圈颇红的宫装妇人。

顾月萧自听闻顾相携老夫人而来后，眸中便已隐有泪光，此刻见两人从马车上相扶而下，整个人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急行几步，“咚”的一声便跪在了二人身前。

她痛唤一声：“爹！娘！孩儿不孝！”后，一个重重的响头即嗑了下去，再抬起头，额上已有青瘀。

顾青虞在她身后看着，拉着顾青安亦是郑重一跪。

顾老夫人颤着身走得不快，没来得及扶住顾月萧，见这她本以为早身入轮回的女儿一身布衣，满面泪痕，在自己面前只嗑得额面青肿，她一双已有些视物不清的眼又是一烫，抖着唇竟无语凝噎。

顾月萧望着近十年未见的年迈父母，心中大痛，动了动唇，亦是千言万语哽入喉中。她红着眼膝行上前，抖着手缓缓伸前，一把握住了顾老夫人的手杖。当年她离京之时，母亲还身体康健，如今却已需要拐杖支撑，想到此处，更是心如鞭笞。

“你，你这抛父弃母的不孝子！”顾老夫人念起多年来对这女儿的愧疚思念，又想到她带着外孙女只身在外的孤苦无依，一时间百感郁心，倚着顾相挥起手杖，一杖便打在了顾月萧纤弱的背上。

顾月萧生生受下，只抬手拉了下顾老夫人，生怕她站立不稳，倒过身去。

顾老夫人见此更是又怜又恨，既慰且悲。当下再忍不住，拉着顾月萧，抱往怀里，泣不成声。

顾青虞看两人毫无形象地抱坐在地，亦是心绪万千，恍神之后，却也没忘了让连末留下的几个暗卫守在四周，免得闲人观见，生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一旁的顾相发现了她这一举动，微愣了下，倒是没说什么。顾青虞抬眼对上这陌生而严肃的外祖父，未有回避，浅浅一笑。

待老夫人心绪平复，望了望跪得乖巧的顾青虞二人，又望了望她俩身后的僻静小院，说一不二地即拉着一家上了马车，往城西的顾府而去。

三人到最后，却连那小院的一步都没踏入。

车中，与顾月萧刚哭完，老夫人左右两边一手圈个外孙女，嘘寒问暖，说了半天，忽想起竟不知小外孙女的闺名，便又红了眼眶。

顾青安忙安慰外祖母：“以前不知也没关系，娘亲既已带着我们回了京都，便再不会走了，往后青安的闺名，只要外祖母不嫌，保管叫够。”

这下不止老夫人被安慰得熨帖，暗赞这小丫头养在乡中也依旧言语灵动，另外两人也被逗得“噗嗤”一笑。

女眷满车，顾相自然单乘一辆先回了府。

几人进门时，已有下人收拾出了院落，照了顾相的吩咐给老夫人回了话。顾青虞暗笑，这外祖父看着不近人情，没想到实则却如此细致周到。

母女三人随着老夫人进了刚拾掇好的小院。清幽闺居，造成三进，进门便见前院几棵梅树交错，绿叶青青。树旁有小塘垂莲，偶浮红鲤，游动其间。可见以往居此之人生活的风雅精致。

对顾月萧来说，这里处处回忆。白梅青莲，小院幽幽，一切都还是她出嫁前的样子。她不与人争，只想避世，却是苦了自己一双思女成疾的父母。

顾老夫人见她动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拉人进了屋。两人说起这近十年的种种，俱是心疼彼此。听到庶女当年夺婿逼女之事，狠辣无极，顾老夫人直道心中恨恨。

顾青虞只知娘亲遭容颜微损，夫君背弃，却不清楚当年她如何出了京都。跟着细听一番，这才知道自己那所谓的“父亲”竟早与毒妇私下苟且，单是任由鸠占鹊巢，休了顾月萧还不够，两人还想联手下毒，取她性命。

好在顾月萧提前发现端倪，带着顾青虞用药装病假死，潜出京都，这才逃过一劫。而随后，京都这边，武安侯府对外宣称顾月萧及顾青虞患病而逝，当时还是武安侯世子的唐城青妻儿丧期未过，便迎了新夫人顾云嫣进门，直把正受丧女之痛的顾老夫人气得差点背气。听闻顾云嫣已有五月身孕，深觉女儿受辱的她气势汹汹找到了武安侯府去，誓要讨个说法。却没想到顾云嫣竟有能耐讨得圣上亲旨，直驳得老夫人无可奈何。

自那以后，顾家便对外宣称，从此与顾云嫣恩断义绝，左相顾家，再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