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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库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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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从潮湿的弄堂里渐渐褪去,风吹过水门汀上未干的雨痕,在香樟的落叶间微语一片日将西沉的寒凉。

香云坊6号的露台上又传来凄凄的胡琴声,拉琴的人一袭近黑的中山装,干净、笔挺,只是一张面孔却胡子拉碴得很是颓废,一双凝望着弄堂尽头那所杜公馆的眼神更是百般的愁怨。

那边、杜公馆楼上的木窗推开了一扇,明净的玻璃折射着夕阳的最后一道光景洒过这边的露台。琴声在那闪过的光影中蓦地走了音,拉琴的人禁不住站起身来朝那远处的窗子望了一眼。

偏偏这时楼道里传来木门吱呀的一声,从三楼的一户门里走出一个风韵的女人,一袭黑红相间的织锦缎丝旗袍,胸线与腰线虽是剪裁得分明可见,但两片下摆却又是如今已不时兴的高衩。

女人站在走道里,侧抬着头,朝着露台甜糯的一声,“夏先生,又在拉琴呐?”

夏墨清不动声色的叫方才一时激荡的心绪平静下来,侧身朝着露台的小门后边望了一眼,见着幽暗的楼道里两片黑红的锦缎间那一道微露的雪白,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方太太”便又回过身去悻悻地拉起了他的胡琴。

这位方太太平日里就见惯了这人的孤僻,于他的冷漠便也不放在心上。她只是倚着走道的栏杆,朝楼下望着,直至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稳而不沉的脚步声。那上楼来的人虽是还未走进她的视线,她这边却已是温婉的道了一声,“陈先生,今天回来得早。

“是方太太吧。”上楼来的人行至二楼的走道,停下脚步,转身抬起头来,昏黄的壁灯映出一张儒雅的面孔。

陈暮枫站在二楼拐角的门前抬头望着柳茹嫣那一身装扮,刻意几分欣赏地笑道,“方太太这一袭旗袍贵气得很呢。”

“陈先生您真会说话。”柳茹嫣嘴角翘起一抹笑意,言语间不经意的侧了侧腰,自信的将身姿扭出一道风韵的曲线,一条长腿从旗袍的开衩露出的一道叫那黑红相间的锦缎衬着愈发的雪白。

这时暗沉的楼梯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上楼来的是住着楼下那间后厢房的女人,方才年过四十,孤零零一个人过着日子,却非寡妇也非离异,而是个从未嫁过的女人。

此刻,她正小心的将指尖宛然拈着一般扶着染了灰尘的扶手走上楼来。微明的灯光里,一袭粉青的旗袍,上身罩了一件浅白的绒线衫,下摆两侧是当下正时兴的低衩,微微露着一双丝袜裹着的小腿。

柳茹嫣低头看着她那副作态虽是很不顺眼,却依旧是笑着客气的问了一句,“白小姐,进来坐坐吗?”

“不了,晒台上的衣服还没收呢。”白秋怜一面应着,一面朝陈暮枫笑着点了点头,“陈先生回来了。”

陈暮枫斯文的一笑,应了声,“刚回来。”

白秋怜这时便又将指尖轻轻地扶着墙壁上了楼去。才走了几步楼梯,抬头便见着转身回屋的柳茹嫣狐媚的背影,眼里不禁溢出几分鄙夷,可目光里却又掩不住一丝羡慕,于是刻意地收了收微赘的小腹,直将丰腴的身姿扭出几分风韵的美来。

夕阳终是歇了,到了各家各户都忙着做饭的时间,但那哀婉的胡琴声却依然是徘徊在露台上,直到楼下传来汽车驶进弄堂的声音,那琴声才蓦地止了,就像是忽然化在了入夜的风里。

夏墨清收了胡琴,起身拎起那把木椅正要下楼去,这时手里捧着几件衣服的白秋怜在他身后细声问了一句,“夏先生,您还教人琵琶吗?”

“教的。”夏墨清回过身来,放下手里拎着的木椅,推了推滑至鼻尖的那副棕褐色赛璐璐框的眼镜。

“您看我这样的年纪还合适学吗?”白秋怜言语间四顾着,声音越发的细了,细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那话吹散了去。

“可以的。”夏墨清自然是希望她会来学的,毕竟下月的房租他还没有着落。

“那就麻烦夏先生了,我一会儿就把钱给您送过去。”白秋怜说着利落的收了余下的两件衣服,全然不似此前的磨蹭,一脸的喜色下了楼。

天色渐渐的晚了,三楼一户自家厨房的窗里探出一张可人的面孔,低头朝着路灯昏沉的弄堂里微晃着脑袋蹙眉望着。

“回来了吗?”隔墙的屋里传来柳茹嫣的声音。

“没见着。”躬着身子手扶窗台的少女直起身来,仿佛是有些疲累的细喘了一口气。

“我们先吃吧。”里面桌边的年轻男人望着一桌渐冷的饭菜显得有些不耐烦,“非得这么等着,寒了胃去暖心?”

“少些牢骚吧,这个家可是靠着你爸爸在撑着呐,哪能让他回来吃我们剩下的。”柳茹嫣一只手在年轻男人的膝上宛然劝慰的拍了拍,却不想被他火热的手心压住了手背,于是她赶紧地抽了那只手回来,白了他一眼,责怪的小声道:“没个分寸。”说着眼睛朝那隔着厨房的门望去,对隔壁的少女说了声,“香织,算了,过来坐下等吧。”

方子晗点起一根香烟,朝身边坐下来的林香织像是玩笑又似认真的说道:“眼下在学校里可得当心些,别和什么人走得太近。这学校从来就不是什么单纯的地方,历来是造反的青睐当权的恨。尤其现在这个时候。”

“说的也是。”柳茹嫣让他这话也说得担心起来。

林香织倒是没那些顾虑。“我在学校里也不与什么人往来,每天下了学就回到家来了,就算是学校里真出了什么事,也是和我不搭界的。”

话正说着,柳茹嫣听见门外楼下传来的脚步声,那声音重得就仿佛要把楼梯的木板都踏断了去。

外边走上楼来的是个年纪四十五六的男人,一袭浅灰色美式西服,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脸上的轮廓就像是刀刻出来的,一双深陷眉骨的眼睛也仿佛是时刻都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

这人上了二楼便停下了脚步,伸手正要敲在陈暮枫的门上,那门便已然开了。

陈暮枫站在门边,将手心一样东西默默地塞去门外那人的手里。

门外的男人看也不看便将那塞过来的东西揣进了马甲的口袋,利落的朝着楼上楼下瞥了一眼,又从内兜里摸出一块黄纸包着的东西递去陈暮枫的手中。

陈暮枫微微一点头,关了房门,而门外的男人也转身一副若无其事的上了楼去。

这时柳茹嫣已是等不及的推开门来,凭着走道的栏杆朝着上楼来的男人催道,“就等你一个人,饭菜都凉了,还这么不慌不忙的。”

方皓明于是紧了几步上了楼梯,悦然一笑,轻推着柳茹嫣的后背进了屋里。

这屋子是一通到底的,正门进去是如今被用作厨房的小间,右转便是挨着的套间,一道道木板的墙隔开来,门也均是开在一侧的墙角。

柳茹嫣正要走进屋里去的时候,方皓明捏着她的手又把她拉了回来,站在厨房的角落里,从马甲的口袋摸出方才陈暮枫交给他的那件东西放在了柳茹嫣的手中。

柳茹嫣一摸便知道那是什么、且有多少分量,却依旧禁不住要摊开手心来看一眼,不放心地问道:“这‘小黄鱼’哪里来的?足足一两呢!”

方皓明得意的笑了笑,“你只管收好就是了,烫不着手的。”说着绕过柳茹嫣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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