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是大明宫的正殿,殿内的空间自然也是极大的。但鲁斯坦姆进步入含元殿的第一眼的感觉不是殿内很大,反而殿内很拥簇,因为内殿都是人。大殿的角落里都立满了侍卫,正中大臣们有序地分列两班,北面的高台之上安置着皇帝的御座。宫中的奴婢们手持用雉尾的羽毛作成的长柄仪仗扇站立在御座之前。御座是什么样?御座上现在坐着人嘛?鲁斯坦姆看不到,因为宫婢们用长柄的雉尾大号仪仗扇障合起来,正好遮盖住了御座连同周围的地方都遮盖住了。
当鲁斯坦姆想要悄声问一下沙普尔,你们的皇帝去哪儿的时候,内侍宣告了正式开朝。宫婢们缓缓地开始提起障在御座前的仪仗扇,顿时鲁斯坦姆周围的人都纷纷伏地拜礼,口言万岁了。鲁斯坦姆则站立在那里,满是好奇地期盼着宫婢们却下仪仗扇会露出怎么样的一张脸来,他目光都集中在御座上。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在却扇的宫婢们见他没有拜礼,已然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扇子却下了。鲁斯坦姆跟李隆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他用母语嘀咕道:“他就是大唐的皇帝?人们说的天可汗?原来不是一个六十多岁老人嘛。”鲁斯坦姆的语气听得有些失望,他原以天可汗会是一个气质英武的暮年武士,没想到眼前坐在御座的人只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一副读书人的样子,看起来很文弱。然后,鲁斯坦姆俯身做一个波斯的拜礼,并没有做跪拜。
配列在鲁斯坦姆之前的沙普尔听到鲁斯坦姆波斯语窃窃私语,伏地拜礼的他想要提醒一下鲁斯坦姆不要这样在大殿上窃窃私语。当沙普尔微微回头瞥见鲁斯坦姆笔直站立着时,他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什么,直接轻轻地拉一下鲁斯坦姆的裤子。鲁斯坦姆则不耐烦地用母语回道:“你干嘛!不要拉的裤子。沙普尔,你要跪就你跪,不要拉我呀。我不跪,波斯没有这样的跪拜礼。”而这时候,其他伏地拜礼大臣们也注意到了鲁斯坦姆,他们也跟沙普尔一样惊诧地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隆基蹙眉地看着眼前站立在眼前的年轻人,问道:“他说什么?”
大殿之下,伏地拜礼的四方馆负责翻译的学士和鸿胪寺里擅于波斯语的译官都默然不语。他们跟沙普尔一样,被鲁斯坦姆的行为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因为鲁斯坦姆的话若是照实翻译,那陛下听完多数会龙颜不悦吧。可不照实翻译,那岂不是欺君。左右为难之间,默然大概是最好的选择。当四方馆负责翻译的学士和鸿胪寺里擅于波斯语的译官们在默默祈祷一会儿陛下不要点自己翻译的时候,王鉷见气氛尴尬,无人应答,他主动言道:“启禀陛下,刚才发言的是这次来唐的波斯使鲁斯坦姆王子,他方才被陛下的样子给惊到了。他原以听说陛下已到花甲之年,不曾想陛下看来竟然如此年轻。”
李隆基沉声道:“哦,是这样的嘛,七郎?”
王鉷面色不改,和平道:“禀陛下,臣不敢欺君。”
李隆基:“那他同沙普尔又在争论什么?”
王鉷思量片刻回答道:“禀陛下,方才沙普尔王子想要使鲁斯坦姆王子从唐俗。鲁斯坦姆王子回答说波斯之礼不同于唐。”王鉷翻译到这里的时候,朝堂不出意外地哗然了。这时,伏跪在王鉷边上的杨国忠,言道:“同是波斯王子,为什么沙普尔殿下跪得,鲁斯坦姆殿下跪不得!自古从来都是入其乡随其俗的。鲁斯坦姆殿下,此为分明是慢礼。望陛下圣断。”
杨国忠是贵妃的堂兄,又是宰相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他说完之后,不免有人附议。王鉷微微侧身回眸见沙普尔面色尴尬,鲁斯坦姆似乎浑然不觉,他浅笑言道:“陛下,太府卿此言诧异。鲁斯坦姆王子不同于沙普尔殿下。沙普尔殿下虽父王为波斯王,但其母是安成县主,沙普尔殿下又长在长安,自当算是唐人。他见陛下,自然也当从唐礼。再说,他也知道何为唐礼。鲁斯坦姆王子是远道而来长安,他之前没有来过大唐,他的父母皆是波斯人,他显然不知道何为唐礼。波斯和大唐的风俗不同,礼仪差得更多。《礼记》说的是入国而问俗,非随俗也。一国之俗,又岂是一日两日就可以问完理清的。臣,望陛下念在鲁斯坦姆王子初到大唐,特许其从波斯礼。”
王鉷说完,他俯身叩了一礼。李隆基板着脸,低声道:“那就依七郎之言吧。众卿平生。”
众臣们齐声道:“谢,陛下。”
备注:据《唐会要》记载,开元时期,唐玄宗亲家翁萧嵩上疏建议:为了增加皇上的威严,在每月朔、望日受朝的时候,在上座前令侍从长柄的雉尾扇障合起来,俯仰升降,以起到不令下属的朝臣随意看见圣容,等到皇上坐定御座之后,再令人撤去雉尾扇,露出圣容。王建《元日早朝》诗云:“左右雉扇开,蹈舞分满庭。”
王鉷,家中大概排行老七,李隆基的女婿王繇唤他七郎,这里也让李隆基唤他七郎。其实,李隆基一般叫王大夫。王繇这人吧,日常被王鉷和他的儿子王准欺负,因为王鉷得宠于李隆基。所以,王繇只好无奈地说:上虽怒无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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