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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公主》第十二章 命运转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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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505年,佩雷特季,法莫诺斯月,第13-14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四周悄无声息,仅是无限的静谧。那弯诡异的钩月早已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藏进云层里,仿佛在发自内心地恐惧着什么,神庙中惨白的火光立即变成了无底的阴晦。

随着天色愈暗,翻滚着黑墨的阴云,带着梦魇遮住仅有的一点点星光,天地万物都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霍尔只身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的卡纳克神庙中,沿着荒无人烟的狮身羊面像大道独自前行。两边那高大宏伟的石柱在平时是多么富丽堂皇,此刻却像是魔鬼的手爪,不断唤起他内心的胆怯。阵阵冷风拂过,霍尔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

然而令他更加不安的是,那个一向与他势若水火阿蒙神第一先知,近来却突然对自己的宠爱有加,今晚又破天荒的招见他前去文华堂谈心议事。

聪明的霍尔在心中打起了鼓: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搓手取暖,不禁加快了脚步。

大路尽头,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在繁密杂草的背后,是一道年久失修的木门,因长满了苔藓而几乎变成了绿色。

霍尔看到眼前的一片荆棘,心里更加诧异,通往文华殿的路,他已经走了十几年,怎么今晚竟神出鬼没地来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霍尔刚想转身离开,不料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个高大的人影朝他不停的招手,并呼唤他的名字。

霍尔掩饰了心底的忐忑,硬着头皮走走上前去,发现原来是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同伴,就稍稍安心了下来。

“霍尔快来呀,我们正在喝酒玩抓骰子呢!三缺一,就差你一个人了!”同伴兴高采烈道。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前根本就没有来过?”霍尔犹自迷茫道。

“哎呀,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进来不就知道了!”那个同伴儿抓起了霍尔的手,就迈着大步往密道里走。

密道里满是阴冷潮湿的气息,只有点点火把的光辉,照引着狭窄的路。

这时,一个身披豹纹亚麻布,满脸皱纹,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映入他的眼帘。这不是阿蒙神第一先知么!霍尔内心一颤:他应该在文华堂,怎的出现在这儿?

在阿蒙神第一先知身边,背坐着一个身穿白袍,头戴白帽的人。微弱的烛光,将这个影子拉的得极长,它的装束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见到霍尔渐渐靠近,奈巴蒙嘴角上扬,浮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露出一口黄牙,阴阳怪气道:“是霍尔兄弟来了呵,快坐啊!”

那个神神秘秘的人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揭开面纱,那张清秀的脸上瞬间闪现出了一丝不悦,她冷冷道:“霍尔,真是别来无恙啊!没想到一年没见,你和当时本妃讨厌的模样都没有区别!”

“请王妃恕罪,那日的误会,微臣实在不是存心的!”霍尔战战兢兢道。

“算了,刚刚先知大人也劝了本妃好半天,不知者不怪,本妃会考虑赦免你的!”穆特内芙尔特挑起眉毛,漫不经心道,“不过,本妃有一个条件!”

霍尔不卑不亢道:“敢问殿下,您的条件是什么?”

“祭司长是个冰雪聪明之人,性格又爽朗明快,本妃就不打算和你兜圈子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穆特内芙尔特开门见山道,“本妃的条件是你要为我所用!”

霍尔平稳了心绪,义正言辞道:“王妃殿下此话诧异,卑职与先知大人同为阿克佩卡拉陛下的臣子与奴才,相信先知大人和卑职一样,除了恪尽职守、一心侍奉主上,并无其他私心杂念!”

穆特内芙尔特强压着怒火,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是么!祭司长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可你明白在效忠陛下之前,先要效忠先知大人和本妃的这个理儿吗?”

“卑职糊涂,卑职对您对大人并没有谋逆不臣之心!”霍尔坚定不移道。

“本妃明白,不然本妃怎么会亲自面见祭司长大人呢?”王妃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卷纸莎草,郑重其事地递到霍尔手中,微笑道,“只要祭司长答应与本妃合作,按照本妃的意思去做,那么事成之后,好处是自然少不了你的。良田,屋舍,牲畜,黄金,白银等等,先知大人和本妃不吝封赏!”

霍尔缓缓展开卷轴,只是简单阅览了几行,便脸色煞白,双手不停颤抖起来。

许久,又是奈巴蒙那怪异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怎么样?祭司长考虑好了没有?”

“请先知大人和王妃殿下恕卑职不愿与谋!”霍尔跪伏在地,诚恳道。

“可是我们行动的秘密你已经都全部知道了,这可怎么办呢!”穆特内芙尔特拍案而起,一改温和的语气,丧心病狂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你主子的话都敢不听了,也不问问是谁天天给你饭吃!”

“当然是慷慨仁慈而英明神武的陛下!”霍尔一本正经地答道,“卑职是陛下的奴才,自然只会唯陛下之命是从,绝无二心!卑职是陛下举行殿试后钦封的祭司长,卑职能有今天都是陛下的大恩大德!”

“好啊!好啊!你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他给本妃绑了!”穆特内芙尔特火冒三丈道,“在你理直气壮地与本妃叫嚣之前,你最好问问自己是不是还能走出这间屋子!”

听到王妃的一声怒吼,几十个手持长矛和刀剑的青年闻讯赶来,瞬间把整个密室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利索的将霍尔五花大绑,推到地上,有的用手按着他的头,有的则用脚踩着他的背,格外气势汹汹。

霍尔在重压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喃喃自语:“你们想干什么?”

奈巴蒙看着霍尔痛苦的样子,冷嘲热讽道:“刚才本想像绅士一样,坐下来与祭司长谈话,没成想,你却是这么不争气。对不住,我们只能得罪你了!”

“现在你可以考虑,答应我们的条件了吗?”穆特内芙尔特居高临下地瞟着他,轻蔑道。

“不,永远不会!你们这是在践踏江山,祸害百姓,实实在在的乱臣贼子!”霍尔努力挺直了脊梁,倔强道,“众神和先王们在天上看着呢,你们这些胆敢胡作非为的人,必将日后报应不爽!”

“你不觉着喊这些口号很幼稚吗?或许本妃可以认为,可怜巴巴的你也就剩下这些能耐了!要是这样,本妃可真替你感到惋惜!”穆特内芙尔特走上前去,蹲下身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细语道,“别忘了你的那个奴恩,她还在我们手上!如果本妃没有记错,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

“什么?”霍尔大吃一惊,“你们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现在很好!效忠先知大人的侍卫队,每日都在暗中守护她的安全。可她以后会不会还是像现在这么平安,那就要看你这个做阿古的怎么表现了!”

王妃的一席话,终于突破了霍尔的心理防线,他不由瘫软在地,颤颤巍巍道:“好,我答应你们,先把我的奴恩放了!”

“诶——现在还不是时候!”奈巴蒙狡诈地笑道,“她那么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姑娘,我也不忍心伤害她呀!没准儿日后你的奴恩还能进宫侍奉陛下呢,再诞育个王嗣什么的,也像这王妃殿下一样,飞上枝头变金凤凰!”

“阿古,请你少取笑我!”穆特内芙尔特斜着眼,咒骂道。

“行了,既然祭司长已经同意加入我们的行刺计划,那么请你把这张供词给背熟了!如果阿克佩卡拉王将来审判你,你要在庭上显得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把这纸莎草上的内容绘声绘色、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要是出了一点错,我也保不了你,记住了吗?”奈巴蒙平和道。

霍尔无奈做出了妥协:“是,卑职明白!”

霍尔随后一目十行地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把它们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这时,穆特内芙尔特又产生了突发奇想,她命人端来了一碗水,慢条斯理道:“祭司长,本妃认为你还需要对这张供词加强记忆,光看两眼可是不够的,现在请你当着本妃的面儿把它咽进肚子里,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霍尔自尊心泛滥,对于他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他原本想强烈反抗,决一死战,可惜亲人被这群逆贼的控制,生死未卜。一想起自己那年幼的妹妹,霍尔也只得忍气吞声,用凉水就着撕碎的纸草纸往喉咙里硬生生地咽。不一会儿,一股股丝丝拉拉刀割般的疼便挥之不去了。

霍尔痛不欲生的表情和扭曲着的五官,让穆特内芙尔特得到了内心的满足,她暗暗叫好:这个世界上敢和我作对的人,只要是你让我一时不快,我就让你一生不爽!——————————————

次日黎明,天光朦胧。冬日猛烈的寒风自沙漠中迅猛而来,卷起了漫天飞沙走石,迷茫的小雨从天降落,如同灿烂灿然发亮的银丝,飘飘扬扬地挥洒着。

宫廷上下聚集在玛阿特宫宽阔的广场上,气氛格外阴沉而凝重。

雅赫摩斯袭一简朴衣衫,卸去了所有雕饰,神情恍惚,犹如一张单薄的白纸在凛冽的冷风中摇晃。泰芙努特在身边搀扶着王后,却也再难禁得住这离别之伤,用手中的帕子不停地悄悄拭泪。

图特摩斯摘下了王冠,身着素卦长袍,俨然是一个普通的埃及男子,全无帝王威严,内心忧郁,如坠上了千斤巨石般负累。

须臾,茜塔瑞怀抱公主,迈着沉重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走来,谦卑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心酸道:“奴才恭请陛下圣安,王后主子金安!”

图特摩斯快步上前,扶起茜塔瑞,哽咽道:“夫人不必客气!打今儿起,你怀中的孩子,已不再是万人敬仰的慧贞固伦公主,而是你的亲生女儿哈蒂,一个出生在迈杜姆镇,茉莉河谷旁的平凡农家女孩。她不再属于玛尔卡塔王宫,不再属于瓦塞特圣城,只属于那个幽美的乡镇和恬静的伊特鲁。而你和你的丈夫是她最至亲至爱的父母双亲,明白了吗?”

茜塔瑞被这伤感的话语深深感染,暗暗垂泪道:“陛下,奴才谨遵圣意,愿为公主殿下——不,是哈蒂,马首是瞻,拼死效劳!”

图特摩斯脸上终于浮出信任的笑容,欣慰道:“很好,本王和王后定会铭记你的这份赤胆忠心,大家都期盼着七年后与你再度相逢,互道一声别来无恙!唉——哈蒂的一切都拜托你了,多保重吧!”

一股酸楚顿时涌向了茜塔瑞的心房:这是一位九五至尊,从容指挥千军万马南征北战的君王,他是埃及人民心中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荷鲁斯化身!然而在面对自己心爱女儿远行的时候,他亦展现出一个普通父亲的悲戚与不舍,这或许就是人性中最脆弱的一点!

良久,内臣护卫长俯下身,冲法老打了个千儿,为难地开口道:“陛下,已到夫人启程的时刻,您请回吧!”

图特摩斯那双有力的大手,这会儿才从茜塔瑞的双肩上颤巍巍地松开。他神色凄然地盯着襁褓中粉嫩的婴孩儿凝望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一霎间,天空阴云密布,细密的雨丝连成直线,铺天盖地地自天幕中倾倒下来。骤雨抽打着地面,雨花飞溅,迷潆一片。

宫城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茜塔瑞朝眼前的王公亲贵们深鞠三躬,便迅速登上了马车。

车夫挥舞着长鞭抽着打马背,随着骏马一声嘶鸣,那宽大的车轮便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带她奔离了这个如梦如幻的玛尔卡塔王宫。

没有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亦无振奋人心的宫廷礼乐,只有六名青年侍卫和天象祭司霍尔簇拥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在宽广的青石板路上飞速前进。

听闻四周青铜古钟那悠长朦胧的声响,再回首望望大理石地砖上跪成一排的渺小人群,茜塔瑞的内不觉心波澜起伏:回想玛尔卡塔王宫的一切,犹如一场奇异的梦境。当她自梦中迷迷糊糊地苏醒,却发现一切早已是沧海桑田!

雅赫摩斯目睹马车即将驶离宫门,竟用力挣脱了泰芙努特的手,疯疯癫癫地追了过去。

马车夫眼疾手快,见王后驾到,赶忙勒住了缰绳,高速旋转的车轮骤然停住,卷起一片尘土飞扬。车夫迅速单膝跪地,难掩眉宇间的惊讶,惊异道:“王后主子,您这是——”

茜塔瑞慌忙地走下车,见王后暗淡的双目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怀中的公主,便微微倾斜了身体,低眉顺眼地下拜道:“王后主子万福,愿您一生一世幸福安康!臣女茜塔瑞与臣女哈蒂,特向王后主子道别!”

雅赫摩斯仍痴痴地站在呼啸的寒风中,一动不动,她呆呆地望着乳母怀中哭闹不止的孩子,心如刀绞。

茜塔瑞哪里知道是自己的一番话竟触动了王后内心的伤痛,令她瞬间泪如雨下。

泰芙努特终于追赶上来,她连忙挽住王后的胳膊,好言相劝道:“主子,夫人要走了,咱们快回避吧!”

雅赫摩斯却对贵妃与其他宫人的劝诫充耳不闻。她不顾满地冰冷污浊的雨水,竟当众舍弃了母仪天下的尊荣,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痛彻心扉道:“夫人,我求求你!哈特谢普苏特虽然此时此刻已褪去了固伦公主的显赫身份,但她是我此生的唯一,是我生命的全部,请你一定要替我照看好她,可以么?求求你,求求你!”

茜塔瑞吓得手足无措,她慌慌张张地跪在王后面前,打躬作揖,又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哀求道:“王后主子,您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尊,奴才只是出身微贱的奴仆,您这可是折煞奴才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呀!奴才以性命担保,以众神的名义起誓,七年后,公主定会平安回到您的身边,一定会!”

雅赫摩斯连连感激,她昂首深情地望着小女儿,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车夫吟鞭东指,马车便迅速地消失在了天云之间,只余下一片凄厉和满目疮痍。

茜塔瑞掀开帐子,悄悄窥视着风雨中如木偶般矗立在深宫高墙内,那些面无表情的王室成员渐行渐远,浑身立时泛起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原来这些如日中天的人间之神,在失去了他们那光鲜亮丽的外衣后,亦是平凡如常,他们拥有喜怒哀乐,拥有爱恨情仇。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常为生活的琐事担忧苦恼,为亲人的离别而伤感憔悴。

一股强烈的使命在召唤,使茜塔瑞深知:既然她选择了忠贞不渝,立下了宏大的誓言,哪怕远方再难,也要风雨无阻,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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