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不好插手。

如何插手？怎么证明？她的证词谁又会相信？她静静地看着，想到了以前自己遭遇过类似情况的时候。

她那时候啊，真是什么都处理地一团糟。当年她也遇到过陷害的情况，布局手法低劣，稍微一查便知有鬼。但她那是年轻气盛，性格又孤僻乖张，遇到事第一反应是以暴制暴，简单直接却最容易惹祸上身。

所以高中那一次，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了苏家带给她的权利，之后便是彻彻底底地闹别扭、搞叛逆，视死不归家。她试图用决绝的伤害自己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不知道相信对某个人的映象会影响人们的判断是人之常情。

所以……你会怎么做？

苏默笑道：“宫宗主当真肯定这是我的声音？”

“你当我们都是聋子，一个个都听不出来么？”宫盟脸色更沉了几分，没好气地道。

“耳听为虚。”苏默摇摇头，道，“要知道，这世上可是有拟声符这个东西的。况且……”

不等宫盟发话，苏默冷静地道，“况且，宫宗主觉得晚辈有那般神通广大，能够号令魔道宫这群亡命之徒？”

此言一出，四下都沉默了下。

他们早就觉得宗主这么直接帮人捆来有失妥当，这下，人家更是问到了刀刃上——这么一个小子，真的有能力号令这群人？

或者，即便不是苏默所谓，是他背后的苏家要搞鬼，苏家就当真这么胆大，在这战火打起的紧要关头做个声名尽丧的反叛者？

宫盟素来专断惯了，如今底下的人就算是知道不妥也不敢上前劝阻，怕惹来劈头盖脸一顿骂。所以，他让把苏默带来，尽管都在心中腹诽，还真没人感当面反对。

“说不定是你苏家搞的鬼呢！”宫盟冷哼了一声。

底下人简直要跪了，苏荷也觉得……这人智商堪忧啊，怎么当上宗主的？不过苍山派本就是大派，其中门主一直是九霄宗宗主。再加上宫盟之前是个武痴，功夫十分了得，他师父欣赏他，便让他来做这个门主之位。只不过前任宗主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家这个弟子对于管理宗族方面一窍不通，稍一掌权就贪恋权位便是了。

苏家此时……都在前线浴血奋战啊。比一直还缩在山上的九霄宗要好多了吧，你怎么能说是人家搞的鬼呢。

现在苏家的声望，已经有隐隐盖过三峰的势头了。

宫盟见到底下人闪躲却不赞同的神色，心下恼怒之意更甚，直接一拍桌子，怒道：“苏默，反正这事和你脱不了干系，在查清楚之前，你哪里都别想去！”

苏默：“……”他不该和听不懂人话的人好好解释的。

苏荷却略有些恍惚。因为苏默的表现，太像一个人。之前并不觉得，只是有点儿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毕竟沉静有力、温柔体贴的人基本都是这个模样，但是，遇事从不惊慌，一脸淡然地分析解释，就算失败了也仍旧不急不躁，甚至还有点自嘲的调侃的表情——

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这样的性情，还当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白苍墨。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苏荷揉揉眉间，看到苏默被押了下去，琢磨着怎么把他救下来。还是先赶紧给苏家个信，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为好。

然后……估计这事是朝夏搞出来的，找他去问问情况。

还有，宫柳也可以好好利用。不说别的，让她去给她那白痴父亲添添堵不在话下。

大殿上的人转瞬散去，苏荷深深看了朝夏和苏明钧一眼，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瞥到刚刚奔跑着冲进殿里的身影，皱了下眉，迎面走上去。

“宫小姐。”她轻声说道，点点头。

宫柳面色焦急，想来也是刚听见消息就急忙奔了过来，却迟了一步。

她眸中露出疑惑，问道：“你是？”

“在下苏荷。”苏荷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

宫柳愣了下，有些惊诧，随即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她也行了礼，便打算离开去找自己的父亲。

苏荷却叫住了她，道：“不知宫小姐可有进入地牢的法子？”

她问了小灵，小灵说那边除了阵法外，还有几个实力不低的护门兽。阵法小灵可以帮她搞定，但是那些护门兽可是实打实的开不了挂。她手头实力稍微强点的还只有苏明钧那头神兽，但又是幼崽阶段……根本就没什么攻击力。

按道理她现在是打算把苏默先救出来，回苏家，最好把苏明钧搞回去。毕竟按照那扯淡的命运线，她还真担心又会被它给自然地圆回去。

宫柳不解问道：“怎么……？”

苏荷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苏默被关到地牢去了。我看你父亲也听不进去话，干脆不打算找他了，直接去地牢里把人弄出来。”

小灵：“……”苏荷大大您这么直白真的好么？

宫柳沉默了一瞬，接着才很艰难地问道：“我父亲把苏……公子给关了起来？”

“嗯。”

宫柳直接朝苏荷一鞠到底，行了个大礼，直起身后抱歉地道：“真实抱歉，苏小姐。子女不言父母之过，但这件事……的确是我父亲的不是。我给你陪个礼，还望勿要太过在意。父亲他本来就是那种听不进去任何有别于他的意见的人。我去找他说说，没准他就能把苏公子放出来了呢？”

苏荷不赞同地道：“你觉得他可能同意？”

两人便走边谈，九霄宗上梅花正盛，是唯一不靠阵法设计出的花种，梅红的淡黄的，交错着栽在路旁，满树都是，风拂过，纷纷洒洒落花雨，似是清浅的梦。

宫柳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我觉得他应该不会。”

苏荷接着道：“那就不要从他那边下手。直接……想怎么从地牢里把人捞出来吧。”

……

和宫柳分开之后，苏荷便回到暂住的屋子。

小灵在那边出馊主意：“苏荷大大，反正这地牢也就在脚底下，我们把上面炸了吧？或者直接挖通，挖个地道下去？”

苏荷：“……”你还真是嫌事不大啊。

见苏荷沉默，小灵又道：“那……把宫盟给绑了，胖揍一顿，逼他放人？”

苏荷：“……”我不想也进地牢。

苏荷揉揉眉心，打断小灵的话语，道：“算了算了，我自个儿想办法吧，多谢你了。”

动脑子还真不是她的强项，她只适合用直截了当、简单粗暴的方法去把人抢出来啊。还好她以前从来都不用当指挥官，否则一支队伍会折在她手上的。

这晚上，苏荷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她本来就算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不喜欢太多弯弯绕绕。说好听点能说是粗神经、单纯，说难听点就是情商低、不会做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坑得那么惨。

也因为这心思简单，所以她有时直觉是很准的。

做了一晚上的梦，要么是梦到白苍墨在毕业典礼上弹奏钢琴的场景，要么是梦到他在毕业答辩上侃侃而谈的表现，要么是梦到他在笨手笨脚地把她那支佩枪的保险栓给拨回。最后梦到初中时上课的时光，她和他恰好同桌。她百无聊赖地在桌上趴着，眯着眼睡午觉，他正襟危坐、端正写字，记着笔记。

最后的最后，她竟然梦到今天苏默在大殿上的场景，长着白苍墨的脸。

苏荷当时就被这突兀的梦境给惊醒了，坐在床上半晌没缓过来。

窗外寒月当空，寒梅枝条横斜，苍劲的剪影映于窗纱，如同泼墨画，带几分留白的韵味与淡雅。

她看着那不时晃动的泼墨而成般的画儿，静静地坐了好久。

“真是疯了……”苏荷叹了口气，坐够了才躺下。

问向小灵：“在？”

“在在在，在呢！二十四小时待机常在！我可是优秀的ai。”小灵嚷道，看来智能和人类不同，的确不需要休息。

“苏默那边情况怎样？”苏荷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小灵探测了下，才答道：“很好呀，好吃好喝的，和那边的看护兽好像聊得还是蛮好的。”

“看护兽已经能化形了？”苏荷有些惊讶。

“当然啦，这九霄宗的地牢起码已经用了五六百年，足够灵兽化形了好嘛。”

苏荷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又问道：“真的没有办法进去么？”

小灵有些为难：“……把宫盟绑来威胁？”

苏荷太阳穴隐隐发痛，道：“……我说正经的。”

“阵法什么的我可以破除啦，但是……那看护兽是真的很难哦。”小灵道，却突然想起什么般嚷嚷，“啊啊啊苏荷大大，我想起来了，那只神兽，神兽，叫什么名字来着？！”

“乌啼。”苏荷好心提醒这个突然发狂的孩子。

“对对对，乌啼。”小灵像是系统除了bug一般突然兴奋，“就是这个，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有统御灵兽的能力？”

苏荷自然也想起了苏明钧后期那只陪伴在他身边的灵兽也是何等的吊炸天，但是……“现在它有这么利害？”

再怎么看也是只小公鸡仔啊……

“有的有的！！！”小灵信誓旦旦，就差没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好吧，那我们这就去地牢。”既然问题解决了，那就立刻行动。

“……啥？”小灵没反应过来。

“取地牢救人啊！”苏荷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小灵：“……苏荷大大您效率很高啊。”

苏荷悉悉索索快速穿好衣服，收拾收拾东西，将乌啼放出来抱在怀里。听见小灵的话，想也没想就道：“怎么，不是要做就立刻去做么？”

可是现在是大晚上啊！弯月当空！你不好好睡觉！明天再去不也一样！看见快速来到地牢口的苏荷，小灵突然不想说话了，接管了苏荷的身体就开始破解法阵。

苏荷似乎是猜到小灵想要说什么，道：“在军队里不快点没饭吃。更重要的是，很多时候很多事，不快点在能做的时候做完，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也许哪天你就见不到某个人了呢？

也许哪天你就见不到所有人了呢？

不好好珍惜当下，又何谈未来？

意外与明天，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来。

小灵似懂非懂……算了，它还是老老实实破解阵法去吧。

破除了法阵之后，苏荷抬腿便往里走。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暴怒的狮吼，紧接着什么东西快速冲了过来。

苏荷拍了拍乌啼小小的头，那只小鸡仔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苏荷。

“就靠你了。”苏荷淡淡地说道，把乌啼向前面一扔。

乌啼一惊之下发出唧唧啾啾的声音，鸟不像鸟鸡不像鸡，和凤凰嘹亮的鸣叫相比……算了，还是先不要把目标定的那么高好了。

说也是奇怪，那头威猛高达、气势汹汹、龇牙咧嘴的猛虎见到乌啼之后，险些没跪下来，腿软地走一步都走不动。

乌啼仿佛也发现了这猫科动物很怕自己，本来还有点儿小慌张，此时倒是完全不怕了，迈着两条小短腿，听着胸脯，大摇大摆地向前走。走几步还朝后面的苏荷招招翅膀，似乎是怕她跟不上。

苏荷盯着乌啼看了半晌，才缓缓跟上。

“以前倒是没发现，这小鸡仔蛮可爱的。”苏荷冷不丁冒出一句，若有所思。

小灵：“……”可爱是苏荷大大衡量重要与否的唯一标准。

进入地牢之后，稍微一找便找到了苏默在哪。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只看护兽，以及雄赳赳气昂昂的乌啼，苏荷默了一瞬，吹了声口哨把乌啼唤回来。

见到苏荷，苏默微微挑眉，却未曾露出太多吃惊，只是看着那扑闪扑闪翅膀跳到苏荷肩膀上的小鸡仔，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好像记得那些百年大阵法挺难的。

苏荷给他解开锁灵锁，刺骨疼痛的过程，苏默神色都未变一下，还在等她答案。苏荷不在意地道：“破了阵法进来的，至于那几只看护兽，好像比较怕这只小东西。”

说着她耸耸右肩，乌啼没站稳，扑腾一声掉了下来，苏荷抬起手，那毛团团的小东西便落在了她的手掌心里。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苏默便也没有打算在这时太过细究，连忙起身，打算和苏荷一同离开。

刚刚走出地牢大门，苏默抬抬手，似乎是做了个什么动作。朦胧月色下，看得不甚分明，苏荷也便没有管他，只管把人往前面带。

等到差不多到住所处时，苏荷才停下来，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是不是也来做任务的？”

话音刚落，警铃般的警报声在苏荷脑中想起，乌拉乌拉一阵，犹如站在警车旁。

【警告！警告！不允许做出当前举动！不允许透露自身身份！警告一次！警告一次！】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苏荷被震得一阵恍惚，好在片刻之后那要命的声音停了下来。

“苏荷大大，您……没事吧。”小灵紧张巴巴的声音传来，有些哭腔，“这这，这都是系统自设的，不管我的事啊，我没想到……您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事。”苏荷缓了缓，才把那阵晕眩感给压了下来。

抬起眼，对上了苏默那稍显诡异的眼神。

苏默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苏荷，虽然你我有婚约在身，但是你……这么说未免也太不妥当了。”

月光苍白，苏默的脸也显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还算缓和，但眸中却有着不悦之色。

苏荷：“……啊？”她说了啥？

小灵突然插嘴：“……那个，苏荷大大，关于任务的一切话题会被屏蔽，转化为其他形式的内容。”

“所以转化成了什么？”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小灵咳嗽了声，稍显心虚，“我不知道，但是按照主系统那个脾性，应该会惨无人道到让宿主不敢再犯……”

苏荷：“……”哦。

“那写字呢？”

“也在范围之内。”

苏荷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纠结这个话题比较好，也不要纠结苏默耳里她到底说了什么。总感觉……那话会让她怀疑人生。

算了算了……随缘便好随缘便好。

苏荷打了个马哈，看上去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移了目光，做出有些紧张的样子接着道：“那、那我先走了，你是否需要准备下？还是我们现在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