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想所说的“伙伴”就是院门处倒座耳房里的各色木头,和木案上那几十把雕刻刀。
他首先领着她走进那个被称为仓库的倒座房,两大间屋子,被依墙排得整齐的木料占去了多半,剩下的中间一小部分空地上,放置着一架切割机,机器底下一层厚厚的锯沬。
张想指着一排颜色各异的木料,一一介绍说:“金丝楠老料,红酸枝,花梨木,黄杨,榔木。这些都是硬木,属于雕刻的上等材料,特别适合做造型复杂的精雕,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小鱼不懂,用手触着这些传说中的寸木寸金的木头,只点头不语。
“这边大部分都是比较软的木头,椴木,银杏,樟木,松木等。这类的特别适合刚接触雕刻的初学者,能轻松打造结构简单的作品。还有那边的木纹变化多端的冷杉和水曲柳,可以利用木纹的肌理做一些比较抒情的作品。”
“是不是在你看来,木头都是有生命的?”被他称为伙伴,想必把这些木料看得很重。
他略作沉思,道:“在我眼里,它们都是活的。木材经受的环境,经历的风雨,都能通过木质纹理和结构表现出不同的生命张力。万物皆有灵,只是需要发现它的眼睛,所以,一个雕刻作品的优劣不仅仅是依靠技法和雕刻者的审美,基材也同样重要。”
张想娓娓道来,小鱼侧头聆听。
万物皆有灵,只是需要发现它的眼睛。说得真好!
他又引着她回到了工作间,在木案前坐定,抚着那一排雕刻刀说:“在雕刻界,素有‘三分手艺七分家什’的说法。祖父常说,看一个人的手艺如何,只须观察他的工具便能知晓一二,运用保养的好,技巧发挥犹如天成,行刀运凿洗炼洒脱,作品的表现力才会更强。”
说着,从摆放整齐的工具中拿出一把小号的平刀,看向她,道:“雕刻刀一般分为两大类,一是坯刀,一是修光刀。我拿的这把就属于坯刀的一种,一件木雕作品设计完成,就是由它打头阵开凿,主要用于劈削木料表面凹凸不平的。”
王小鱼从他手里接过这把平刀,又从工具里拿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大号刀,问:“这两把一样,它又是做什么的呢?”
“这把也是平刀,只是用法不同。有些雕件需要粗旷的表现手法,就需要大号平刀刻出笔触效果。比如,男性面部刚劲的线条,棱角分明的造型等。瑞典和前苏联的木雕人物就多用平刀,有非常强烈的表现意味。”
他又分别拿出工具堆里的斜刀、玉婉刀、三角刀、中钢刀……粗略介绍了使用功能及表现手法。
王小鱼听得云里雾里,内心便也有些起伏。
面前这侃侃而谈的男人,不仅是行业内的翘楚,还是一位优秀学者,无论从社会地位还是精神境界都不知道要比她高出多少个层次。而他所处的这个行业,又距离她太远,在她的概念里,木雕就是博物馆里陈列的老古董,或是,有钱人家的奢侈老家俱般那么不切合现实。
盯着张想一张一翕的嘴唇,她渐渐塌了形状。最后变成了身体伏在木案上,胳膊肘支撑着,双手托腮仰视他,入了迷。
陷入专业领域里的男人是那么的从容、认真、性|感…她从未这般迷恋过一位异性。
她只能仰视他。只能仰视。
思及此,她的眼神慢慢黯淡。
张想垂下手来,注视着面部变化莫测的王小鱼,表情不阴不晴,只是不再言语。
王小鱼感觉到如淙淙流水的声音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道:“我在听,您接着讲。”
“你在听什么?”
“哦,刀…”
“是不是读书的时候也爱神游?”
“……”
他站起来绕到她身侧,右手抚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呢?嗯?”
王小鱼讪然,她低着头,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敢看他,又沉思良久,嗫嚅着说道:“刚才,我不是太能听懂…”
“没关系,我也不太懂你的花艺。隔行如隔山,专业的东西不需要你懂。”
“我…对不起……我有些……”她有些自卑不是么?
“我也对不起。鱼儿,在你面前,我是自卑的。你年轻、美貌、有活力,而我却是人至中年的老男人了,十一年的差距可是真真切切的。我总担心会存在代沟问题,况且,我的右手三根手指已基本残疾,你不会嫌弃我吧?”
她愕愣住了,一时反应迟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但又从这番话里听不出自卑与脆弱的成份。
停了好一会儿,王小鱼握住抚她头发的那只手,摩梭他粗粝变形的手指,仰首看他:“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张想却继续说:“雕刻本身并不高深,其实就是在做减法,由外而内,削剥掉那些多余的废料,循序渐进挖掘出本真的艺术形体。而人生何偿不是也在做减法?附加太多的条件就是负累,任何形式化的华丽外壳,剥脱以后,也只剩纯粹的男人和女人。真实的人都不是完美的,但他们呈现出的状态却是最舒适的。所以,小乖,什么都不要想。”
王小鱼将头伏进他的怀里,真切温暖。
他像心灵导师一样,指引着她的方向,把些深蕴的道理,做了一番浅显易懂的解读。
她双目晶亮,说:“我懂了。”
俯身吻她,低语:“那么,小乖,嫁吗?”
“……”
这是她期待的爱情吗?他好像从未说过爱她,小鱼无法回答。
当晚,张想送她回家。
又到小区门口,他停车,眼神灼灼。王小鱼却迅速下车跟他挥别,然后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没有立及开车离开,从置物盒里拿出香烟点然,降下车窗,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黑黢黢的楼幢,靠在驾驶椅背上吞去吐雾。
每次送她,张想都在期待她的邀请,渴望关系能更进一步。两次问她“嫁吗?”都没有回音,如果第一次算是试探,而今天这次却是认真的。有几次情到浓时,他都蓄势待发,但却不敢有所造次,怕自己太热烈吓着她。
他认识的女人不多,如果比较的话,这个娇小柔弱的小女人,跟他的前妻万逸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万逸热情、大胆、敢爱敢恨,从少年时期,她对他就展开了执着追求。即便是热恋期间,他也从不迁就万逸,她强大到根本不需要。
可是小鱼不同,一颦一笑,都拨动他的心弦。因为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无奈叹气,弹掉手里的烟头,扣上安全带,驶入霓虹夜色。
彼时的王小鱼,正跟她的铁磁之一通电话。
“大肚婆,想你喽。”
“哟,你会想起我啊?这会儿不是该和你家张叔叔嗯嗯啊啊吗?”米尼刚洗过澡,穿着睡衣的小腹微隆。
“什么?什么嗯嗯啊啊?”
“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就是两人一起做运动的事儿呗。”
王小鱼顿悟,脸腾地一热,急忙说道:“这个真没有!我们发展没那么快。”
“不会吧?!”米尼不信,都是有婚姻经历的老司机,还能守住那份煎熬?
“真的,骗你是小狗!”小鱼发誓。
“上次你和老张请我们几个吃饭,他对你那个深情款款,看得我们眼热啊!小贱贱回去就决定也要谈一场恋爱了,我们几位也当场认定老张已经把你收入囊中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俩居然还没在一起?”
小鱼想起上次的聚会,张想做东,请了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小贱贱那天喝得有点高,她搂着小鱼的肩一遍又一遍地说:小鱼儿你以后有了张叔叔,其他都是浮云。
对张想评价那么高。
“让你们失望了……”小鱼儿羞赧。
“他不会生理有毛病吧?”米尼问。
“……大姐,你的脑洞有点大……”
“讲真,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人生过半,你以为身体还像小伙子似的?对了,他对你表现出猴急没?”
天呐,米尼这词用得…王小鱼抚额,讪讪道:“有过…吧,不过,都及时刹车了…”
“这就是了,都饥渴那么久的人了还能守得住,八几不离十是有问题的。”
王小鱼思绪又飘到前几天。
*
那天在学府路84号插花,张想坐在木案前专注于那截木头。
忙完后,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日文全译本《工艺之道》,作者是柳宗悦。
她坐下看书,和他互不干扰。
文中说:工艺蕴藏在民众之间,民众的是无心之美、自然的加护是美之源泉,而非个人艺术家的天才创造,工艺之荧必须与用相结合,必须具有服务意识。艺术家创造出的美是他力之美,与这样的美相对应的是知识、个性、稀有、高价和异常……
好无趣的书。
她抬起头看张想,吊垂的工作灯在与额头平行的位置上,灯光打下来,面部有一部分是在阴影里的。只见他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整个面部绷得很紧,肌肉线条都呈现出来了。
明暗之间的那张脸,坚定而专注,充满了雄性的魅惑。
她把书倒扣在案子上,一心看他。
就这样看了不知道多久,张想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始终没有抬头。
王小鱼神思渐渐游离,头一歪,陷进了梦里。
睡得迷迷糊糊间,她被人轻轻托起,王小鱼一个机灵醒了,睁开眼,张想打横抱着她进了里间休息室。
“醒了?再睡会儿。”俯低身体,语气轻柔,也为忽略了她感到不安。
“嗯,放我下来吧。”
他把她轻轻放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她就势勾着他的脖颈,拉着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覆上了自己。
身下的柔软让张想坚硬胀满到措手不及,娇小玲珑的身姿唤醒了他沉睡太久的欲望,他努力克制,却收效甚微。
张想含住她的唇用力吮吸,从嘴唇到口腔的深入,又一路吻向了美妙的锁骨处;小鱼一声嘤咛更是拉高了他昂扬的激|情,双手在她背部不由向下滑去,在纤细的腰肢处轻轻一推,衣摆就被撩了上去,细瓷紧实的肌肤触感令他不能自已,呼吸也跟着粗重了起来。然后双手一路向上,一掌覆上那令人窒息的弹软……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小鱼闭上眼睛,满面潮红地咬着嘴唇,心理拒绝着身体却期待着。
然而,张想却停滞了下来,缓缓松开了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恋恋不舍的吻着,最后游走到耳后轻咬了她一下,哑声说:“对不起小乖,我太冲动了。”
她眼神闪亮,迎着他。
“真想要了你!”野兽一般低吼。
……可是,最终什么也没发生。
王小鱼轻声对着电话那头的米尼说:“可能,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好吧,也许你们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嘿嘿小鱼儿,为了你的幸福,姐乐意帮你一把。”米尼邪性地笑着说。
次日上午,王剑驾车路过【木鱼的店】,有头没尾地闲聊了几句,顺走了一抱鲜花,临走扔给王小鱼一个黑色袋子,说道:“受大肚婆之托,送你们的礼物,不要谢我。”
说完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打开袋子,掏出一个蓝色小纸盒,上面赫然写着“万艾可,枸橼酸西地那非片”。
拆开盒子,掉出一粒铝膜包装的蓝色小药丸。
我勒个去~王小鱼血液涌上头部,被雷劈了似的脸色一时黑红交错,心头一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
这个该死的大肚婆和小贱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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